1 ) 说一下小女孩
自以为是的道德捍卫者对真相的扭曲和无辜者的伤害,孩子可能是魔鬼而不是天使,已经蒙污的名声无法再清白,等等,都有人说得很多了。好像还没人仔细分析小姑娘,来谈一下。
小姑娘确实喜欢Lucas,而且很清楚自己喜欢的性质,也很清楚自己谎话的性质及直接的后果:Lucas被当成坏人,而她可以在这个谎言中和他有她所想要的那种性质的连接。这个手段并不稀罕,难得的是她太小了,如果她不是五岁而是十五岁、二十岁,那蛮可以是另外一种故事,也许还挺浪漫,而现在几乎是Lucas一个人的悲剧。
小姑娘从她看色情片的哥哥、也许还有随意在客厅做爱的父母那里得到一些模糊的关于性的信息,既有性行为的细节,也有隐约的羞耻和罪恶感,她用这些信息来把她和爱慕的老师联系在一起。按弗洛依德,五六岁的女孩处在恋父期,想要取代母亲成为父亲的伴侣,她的父母对她关爱不够,她就将情结转移到理解她、关心她的老师身上。Lucas当然没有把她的求爱当真,于是她捏造说,老师侵犯她,这个场面既能将被拒绝的羞耻感和性本身的羞耻感转移到老师身上,也能满足她对他的想象。到此为止也不会有什么伤害,但她选择了把这个想象说出来。我认为,她大概是知道她的话会被重视的,并且清楚地知道这些话会打击Lucas。——如果她再大十几岁,这动机就很容易理解。
当别的大人们真的重视起来,逐句要她核实时,她发现后果可能比她想的严重,”很大的事情“。她不知道成人社会对此作何看法,但能感觉出将会有非常严重的后果降临在Lucas头上——或者降临在她头上,如果她坦白说自己撒谎。”Lucas是大人,我还小,让他委屈一点也没什么。“也许她一开始只是这么想的。
后来她目睹那个更严重的后果。她说了实话,但母亲不相信,这也挺好,至少她可以逃避说谎的惩罚。她没有坚持,大人们愿意相信什么,就让他们相信什么好了。
我记得前不久有个儿童心理学的实验,推翻了皮亚杰的某项论断的那个。皮亚杰的原实验大概如此:把五个球排一排,五个方形排一排,一个对一个地放好,并问儿童(大概是四五岁)”哪个多“?儿童答:一样多。再将方形的间距拉大,使该排的长度大于球形那排,再问”哪个多?“儿童答:方形多。皮亚杰据此得出结论说,该年龄段儿童尚不足以分辨空间量和数量的区别。这个结论一直被认为是权威的,但在推翻结论的实验中,工作人员将球形方形之类的换成食物,吃货儿童们马上全都做出了正确的回答。真实情形是:这个年纪的儿童已经学会揣摸大人的意图,而更小的年纪组(大概是两三岁)还没有学会对成人的迎合,他们的答案是诚实的:一样多。
一般来说,我们会设想她有愧疚之心,但也许她真没有,或者有,也挺微弱。她喜欢Lucas,她会希望自己能对他造成影响,即使用撒谎和陷害,在她看见和看不见的地方(她当然能想象),他还和她连在一起。更妙的是,他不能恨她,因为她还小,所以他要原谅她,他会原谅她,她也可以装成不知道、不清楚、忘记了,蒙混过关对她来说太容易了,大人们那么轻易地就相信她,他也那么轻易地就相信她。
在某个范围内,小姑娘什么都明白。她知道她的答案会让父母憎恨他,会让幼儿园的老师们厌恶他,其他小伙伴的说法会加强这一点,她将这视为对他的游戏。既然他不要她,她用自己的办法和他玩,几乎毫无成本,否则她就要失去他了。如果没有这件事,他还会对她好,但那不是她要的。
她在教堂看到他的愤怒,这时候她应该是有所后悔的,因为场面已经超出她那幼儿的认识,被保护的小孩子很难知道大人如何受苦。她对父亲再次说出实情,但在她那小小的心里,后悔也有限,因为她不能理解那真实的严重性,她只是模糊地觉得:我错了,现在我说了真话,这就足以补偿了。——别的一切他们会处理好的。
大人们的确处理好了一切,她没有被责备,也无需付出任何代价。她很快就忘掉了,她只记得她喜欢Lucas,而且可以任性,他也会包容她的任性。她原谅他的拒绝了——但这是因为她放弃了恋父情结,还是因为至少潜意识里知道,她曾经大大地影响过他,之后也有能力对他做些什么,这我就很难说了。她是一个早熟的小女孩,可能五岁的小姑娘会有性幻想,但我不知道她会不会一直记着她做过的事,以及她对老师的爱慕。(话说回来,从国内一些作品中看,那些男作者们普遍把对幼儿园女老师的幻想保留到了成年,或许小女孩也能。)
导演蛮可以十年后再拍个后续,假使在设定中Lucas可以活到那时候的话,情节会很烂俗,但认真拍应该也会有个样子。我看电影很少,一般不打五星,依然是因为Mads。不过这是一部好电影,因为我能专注在情节上,不会盯着他。
丹麦是世界上幸福指数排名第一的那批国家之一,这个背景实在是比科幻还要科幻。反映普通人生活的电影个人还是更推荐伊朗的《一次别离》,作为发展中国家,那部体会起来更切身。以及儿童性骚扰问题,在中国,这都不被当个事,啥时候我们能有一部把这个当个事的电影,这就大大地在文明的道路上又前进了一步了。至于儿童说谎什么的,在儿童被当成人以前,这个问题对我们来说段数太高了,我们现在连父母说谎、政府说谎都不敢面对。
PS
我想起来“想和老师恋爱但老师不答应于是诬陷老师性侵”这个情节怎么这么眼熟了,《挪威的森林》里的十四岁同性恋女学生,“谁能想到那么好看的孩子会说谎呢?”老师玲子因为这个进了精神病院。Klara如果愿意,大可以十年后再来一次,她也一定能把Lucas逼进精神病院的。
2 ) 托马斯·温特伯格生平
(收拾台机找到的稿,就剩长了)
【一个起始】
托马斯•温特伯格, 1969年5月19日,出生于丹麦的哥本哈根。父亲是电影评论家,母亲是竖琴演奏家。如其本人所说的:“父亲受人尊敬,母亲非常亲切。我跟他们很亲。我喜欢家庭生活与社群生活。”在某些方面,温特伯格应该算是一个典型的金牛座,是个性格相对保守、温和与妥当的人。这同一拨里,和名声更大的拉斯•冯•提尔相比,有点儿泾渭之别。
温特伯格曾是丹麦电影学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入学学生(20岁),而且在电影学院期间表现出色,学生时期作品即得奖颇多,不乏各类国际奖项。明显算是个典型的少年成名。早熟的天才在起初的几部短片上就暴露无遗。格局比较高大上。深刻的剖析人的处境。沉稳、冷静。并奠定了大块冷色、细节温暖的基调。
1990年,时年21岁,最早的一部,可能是人生中第一部的完整作品——《sneblind》。48分钟,讲的是毒瘾题材。是个新生崭露头角的试手之作,原片已不可考。
而1993年,24岁,完成毕业作业《最后的道别(Sidste omgang)》,这部33分钟的短片,是一部真正获得国际认可的作品。讲一个人偷了老板一大笔钱后,和自己的两个朋友共度一段聚会。便将从此再不归来。片中亦真亦假暗示此人可能得绝症,直至最终却也只讲了他寄了一个明信片回家。诗意的镜头、有节制的叙事和实验性的语言,让该片在慕尼黑国际电影节获评审团和少年精英两项奖。
94年,36分钟的短片《倒着走的男孩(Drengen der gik baglæns)》,再次获得更大范围的国际认可。讲的是9岁的andreas惨遭家变——父亲骑摩托车带着哥哥发生车祸。哥哥mikkel当场死亡,父亲重伤。一家人搬到新镇,新学校和朋友却无法拯救andreas的创伤。该片一经出世,便一下获得四个国际奖:布雷斯特欧洲电影节获观众奖、法国克莱蒙费朗国际短片电影节观众奖、丹麦罗伯特电影节最佳短片奖,以及坦佩雷国际短片电影节奖。
可以说,在“短片竞奖国际-扩大影响力-吸引投资”的铺路阶段,是相当成绩不菲的。而对25岁之前的温特伯格来说,这个发起的节奏也算是稳当又顺利。
1995年,温特伯格和年长自己13岁的拉斯•冯•提尔,以及一些有影响力的北欧年轻导演聚集起来,共拟定道格玛95,带有一股青年人特有的嚣张,以及改革一新的气焰,为“纯净正统”的电影立下十条规定。洗刷一切老家伙电影的“陈规陋习”。不同于拉斯•冯•提尔,又或克里斯汀•莱文有点儿刺头的激进气场,其实温特伯格更像是个团队中的中和者。如他所说:“我的整个人生以及职业生涯都是从社群中的教育汲取灵感。道格玛95是一个社群。我总是各种社群的一分子。”
96年,90分钟的《大英雄》,第一部长片,基本是个严格按照dogma“贞洁誓言”的产物。获得了罗伯特电影节3个奖项,和北欧鲁昂电影节的最佳演员奖。讲的是银行劫匪karsten和peter带着他们十几岁的女儿在逃亡瑞典的途中发生的一些事儿。
而到了1998年,29岁的温特伯格拍摄了一部真正厉害的作品,也可能是他创作生涯中最关键的一部作品——《家宴》。这部片一面世,当即轰动。之前的一切都仿佛是预热,等待的正是这一次的极为惊人的表达。所谓“一个电影人的诚实与勇气”,又或一个天才无法抑制的光彩。虽然《家宴》只有105分钟的片长,却是一部真正意义上名留影史的杰作。
片子讲的是父亲的六十大寿。一个家族成员尽皆回归的盛宴。长子克里斯丁,在自己的妹妹自杀身亡后,裹挟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而来。他十分冷静,在宾客云集的场面下说出了一段黑历史——父亲幼年时强奸了他和妹妹。一阵轩然大波后,几乎所有人都开始试图掩盖。长子表面温和沉稳,骨子里的倔强却一再发挥化学效应。即使被扔出去,也绝不妥协,直到最后得到了诸人的支持和尊重。父亲的形象在一个家族面前轰然倒塌。
此片令人耳目一新,在某些方面几乎振聋发聩。镜头语言的有力,表达的自然,时有尖锐实验的“鬼视点”,却出奇的不突兀。极其的贴近人,生活,和叙事。又尽显复杂的人情世故,众生相,没有一丝一毫搬演的痕迹,交织成一片行云流水的画面。名至实归,《家宴》共获28个奖项和17个提名。如98年的戛纳评审团奖,金球奖最佳外语片提名,欧洲电影节新发现奖,并有美国独立精神奖以及纽约、洛杉矶两大影评人协会则颁予最佳外语片肯定,更在丹麦创下入围7项全数得奖的纪录。至今仍在IMDB Top 250里,也是dogma95最有意味的一次初始铭刻。
【一次迂回】
《家宴》如一个过于光彩夺目的标杆,如烟花绚烂。春花易折,夏花短。对于创作者来说,紧接而来的,反而却是一阵过于漫长而迂回的“静待期”。
2000年,温特伯格一共拍摄了四部作品。 两部70分钟的电视电影,分别是《D-dag》和《D-dag Niels-Henning》,前者讲的是四个劫匪想要新年前夕,趁着无人注意去抢劫一家银行。后者则说的是一个叫Niels-Henning的爆破专家,帮助一个银行劫匪设置炸弹,却因过于紧张而安放错误的故事。
同年的第三部,是关于英国乐队blur的90分钟纪录片。编制并补拍了blur乐队10年的视频合集,按年份排序,且极为资深内行,在乐迷群内广受好评,是一部质量上乘的作品。而同年的第四部,则是名为《第三个谎言》的小说改编剧情片,鲜少资料,反响平平。
2001年,另一个65分钟的电视电影《D-dag》又开始了, 又是同一个关于四个银行劫匪的故事。也正是此年,D-dag系列终止。
而沉寂了五年,2003到2004年之间,温特伯格又重新回归了长篇创作,并且都是具有国际野心的英语作品。可惜结果并不很尽人意。
首先,是2003年,《一切为了爱》。导演花了两年半写出的剧本,也是他的首部英语作品。由乔昆•费尼克斯、克莱尔•丹丝和西恩•潘等知名美国影星主演。讲的是未来的世界,整个宇宙面临崩溃的前夕。约翰和他著名的花样滑冰选手妻子伊莲娜是一对感情冰点、即将离婚的夫妻。濒临全灭之时,两人才发现感情依然浓厚,值得付出一切代价去挽回。可最后伊莲娜仍旧是死于冰雪之中。该片是关于当代婚姻、未来生活,一次全新的视野和表述,如《尤利西斯》,琐碎的日常成为史诗的一部分。《一切为了爱》首次在国际上亮相是在2003年1月的圣丹斯电影节,并入围2003年柏林电影节的非竞赛单元。最后获得罗伯特电影节3项奖项。
其次,是2004年,温特伯格又再次创作了一部105分钟的犯罪长片《亲爱的温迪》,由拉斯•冯•提尔编剧,讲的是青少年携带枪支,并以枪支为此生挚爱和精神源泉,组成隐修会性质的小团体,完成信仰和成长交织的仪式。当然,所谓的拯救,往往又伴着毁灭同行。最后他们护送一个黑人老奶奶出门,老人却枪轰了警察。致使这帮青少年全数被警队歼灭。
2007 年,《回到家乡》,更是一部不大为人知的作品了。讲一个著名歌手回到他出生的小镇。另有一个厨师的儿子,一个新来的女仆。并牵扯出一段复杂纠葛的情事和陈年往事。该片仅获挪威电影节一项评审团奖。
【一种重生】
3年之后,2010年,《潜水艇》问世。已经不是拍摄Dogma95开山之作《家庭聚会》时的托马斯•温特伯格,时隔13年,毕竟41岁,再次奉上这部的《潜水艇》,不再格局繁复、摇晃和情绪化,而改为简单、凝滞和沉重。剥离了年轻人特有的尖锐,变成了寂寞的忧郁中年。那个曾经宁可毁灭一个大家族的和谐和尊严,也要不惜一切的彰显自己内心正义的男人,不复存在了。而如今,镜头转向了两个颓丧的兄弟,沉浸在童年的创伤中无法自拔、并饱受煎熬的故事。共有8个国际奖项和18项国际提名。
然而,这一切都不及之后的一部创作。2012年的《狩猎》,几乎算的上是一次涅槃重生。对温特伯格来说,从1998年的《家宴》开始,直至2012年《狩猎》,中间应该是比较不得志的14年。也是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人面临了漫长的压抑和沉积,终于在岁月的历练下,找到了一种新的规则、方式和出口。更有力和宽宏的表达,就此应运而生。这种宽宏,是激烈、隐忍、克制,爆发点的精确,束缚的突破,以及新规则的建立。
此片任用了丹麦巨星麦斯•米科尔森。演技出神入化、震撼人心。获得了评论界的一片交口称赞。也的确是一部难得的佳作。
【游刃于群像】
“我在一个社区,一个很不同的家庭长大。家庭是剧情的灵感来源。它是过去、未来展望与信仰的同义词。它可以造成焦虑,亦或提供最真诚的爱。”
一般而言,人和作品往往互成镜像,这是逃无可逃的事。而温特伯格就其作品和一贯特质来看,的确是个“合群”的创作者。而所谓合群,一定是在一个群体中可以游刃有余,并能敏锐的观察和表达到一些关键的东西。当然,这种合群是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却又会成为一个桎梏,这也是一个度的问题。
在温特伯格的片子里,人与人,人和群体关系展示,是相当任运自然的。镜头往往游移自如、定位准确。人物喧闹和互动,静动得宜,没有半点儿做作。这个度拿捏的准不准,不光是以单个镜头,更是要以一组镜头或一个段落的氛围营造为基点。
举个《家宴》的开场例子,从室内兄妹打闹,走出大厅,一众宾客乘车而来,纷纷下车,和三个兄妹打招呼、寒暄、长时间说话。期间不排除几个怪异的视角。镜头从室内到室外。离于人群,或到在人群中穿梭。几乎如维尔托夫的电影眼睛,灵活多变。视角突然骤远,又或突然骤近。贴近人们,又时而远离。非常的自然。
又或《一切为了爱》,这个努力“亲美”、打出国际牌的片子里。更是有一个显著的群像功力展现。那就是片头十分钟的大饭店套间戏份。该片乍看是个婚姻危机的话题,两个人的事儿。进入的方式却是群体性的。男主角到达纽约,进入自己妻子伊莲娜的住处,围绕在此地的是熙熙攘攘的人——她的家庭、团队以及更为复杂的人际衍生。男主角穿行在这些拥挤繁忙的人当中,几乎是与每个人都在或重或轻的接触,或多或少的对话和互动。在这一段中,这对夫妇本身的关系掩映在群体里,并没有给以特别正面的着重和单独的时间刻画。却又有点游离于群体,庞杂中反而可以现真情。反而远远胜于之后两人的单独相处段落。
其实,让群像戏相对精彩,乍看是很容易的,殊不知着实一种天生的才能,一种直觉。而对于欧洲的创作者来说,并不成长在好莱坞那一套必须得精确到每一个镜头标准格式的土壤,一方面让才华得意无拘无束的散发,另一方面却也很容易就会陷入一种自说自话、孤绝人寰的小宇宙。标准格式固然可以掩藏很多缺陷,也会压抑很多才能。然而在这一点上,温特伯格是一个来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却少有的平衡木走的特别好的导演。
所以,可以直言不讳的说,温特伯格所有的精华段落,都集中在人和人群的交互上。
从主题来看,他的大部分电影也是关于人和社群。孤独是对内的退守,合群又是一种对外的有度。如《狩猎》中,是一个人从和群体融融其乐,沦落到被以很残酷的方式排斥和禁绝,无论是开场的群体和睦,还是最后微妙的再入群体,都拍摄的极为精彩。即使一大半的篇幅讲的是男主怎么被孤立,然而真正闪光的段落却是一些人情的互动。
《家宴》讲的是一个家族群体的“易主”,旧的老父亲被全盘质疑,新的群体结构被构建。每个人在其中的位置丝毫不乱,横生的各种人际枝节也异常有趣。《亲爱的温迪》则是一群镇上的郁郁寡欢的少年和少女组成了一个玩枪的小团体,团体的归属感发挥了强烈的效应,从此这帮少年人如有信仰,生活有了生机。团队生活也被刻画的相当温暖。而《潜水艇》可能算是一次游离,是一种对孤独个体的注视。两个极为凄惨的兄弟,在人生中交错而过的交托。小圈子,大世界。这种边界的把握,却体现的是一种对群体概念深刻的领悟。毕竟所谓群体分子倒不是脱离了群体就完全不能表达,而是个体和群体如何才能和解式的共存,即使这种共存的方式也需要北欧冷冽的歌声和一种幻觉。
【温和者的爆发】
《狩猎》和《家宴》胜在一种超然的冷静。一触即发的紧张感,绝境,突然发出的一种冷静气场。这是相当有意思的。和那些失败的作品最泾渭分明的一点,正是一种热到极致突然冷下来的瞬间,背后则是一种操控大局的稳当。
升温的热需要的是叙事、演员、调度和各种节奏的一系列技术性编排,通向最后一道屏障,突破,然后直指人心。这是一种贯穿江河的气象。再激烈的情绪,再震撼的叙事,都包裹在一种极其冷静的注视下。戏剧的张力由此应运而生。
说到底,温特伯格并不算是一个任性的导演,他的创作生涯也一直沉溺在“太不任性”这个关节点上。很难说拉斯•冯•提尔这样的极端分子兼大尾巴狼就是值得提倡的,但是过于温和保守却也显然会在本应有力的发力点上言不由衷,失之乏力。
可以说他曾经试图任性过,并且非常的任性。尽管这种任性只是表层的。《亲爱的温迪》,通过无节操的开枪扫射小镇警察反社会,招致被社会制裁,有点儿咎由自取,一切的理想信仰都相对丧失说服力。又或《一切为了爱》中,逃离到一个鸟无人烟的荒原地带,反正世界末日了,一切都完了,可以随便意识流。而《潜水艇》则是现实的泥沼,贫困,死亡,毒品,将人拉入一片污秽,清冷的大雪又或北欧乐团的冷冽声线又在另一个层面给人以洗涤。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不够的。不够强烈,不够切中要害,不够力度。
毕竟本性在这里。乍看已是反抗到底,骨子里的温和也是掩藏不了的。这种温和遭遇了表面上的硬拧,必然先天就匮乏了力度。很显然,一个温和者被逼到极致的反抗,才是温特伯格最擅长的一个场域。
在《家宴》中,长子被扔进了空无一人的树林。荒野中,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随后又平静的回到家庭宴会,找了一个座位,很随意的坐了下来,听读一封妹妹的遗书——真正暴露了父亲的丑行。
同样的,《狩猎》的最后,平安夜,男主角被打的伤痕累累。却穿戴整齐,一个人拖着缓慢和稳定的步伐走向教堂。全镇人都聚集在那里,“天真无邪”的孩子们组成了唱诗班。他安静的一个人坐在一排位子上(别人给吓走了)。流泪,不停流泪。他不断的回头,去看那个谎称他猥亵自己的孩子的父亲,曾经最好的朋友。一阵压抑到头的爆发。他猛的站起来,冲过去殴打和质问这个昔日的伙伴。
一句没有说完的话,一次拧过头来,又或一次不屈不挠的静坐抗议。角色的面前往往是一条两头堵死的境遇。死绝,寂灭。反而得到的迸发前的安静时刻。一个张力已到达极限的弹弓,一个早已被孤立的位置,以及最后的尊严和底线。说实在话,这样的镜像和气象,在现在的很多电影中已经不好找了。再加入几个温特伯格一般执拗坚持的角色,被完成的是一次次震撼人心的时刻。
【原初和短板】
十多年之间,温特伯格的转型是明显的。
法国有个政治人物说过,大概意思是,你年轻的时候要不是一个激进派,你一辈子不会有太大出息。你三十岁之后仍然是个激进派,也不会有太大出息。而这句话在这个略显温和的聪慧导演身上亦得到了很好的印证。
98年的温特伯格拍出了一部振聋发聩的《家宴》,被视为道格马95的一部开山盛宴。之后却一路滑铁卢,一连几部花了大心血的母语乃至英语长片一直反响平平,被普遍认为江郎才尽。这在2010年颓丧尽显的《潜水艇》里达到一个临界点。几乎所有人都意识不到这是一次反扑的酝酿,而对这个导演不再抱有太大期待了。可以说,这和道格马95的衰退殊途同归,某种激进玩到的末路的一个案例。也可以说是无席不散,无欢不尽。即使是身为道格马95的创始人,也不得不开始承认:“道格玛是对传统执导的反抗。可以说是自杀行为。”
后来温特伯格回忆这段时期说:“在某种程度上,我必须回头看我从哪里来。这是在道格玛之前,当时我在电影学校制作电影。那是有某种无知与纯净。我们永远不能重复历史,但始终可从中汲取灵感。我度过了困惑痛苦及美好的时光,并以此为灵感来源。我曾想回到不是我的那个状态。”
可以说2003年的《亲爱的温迪》和2004年的《一切为了爱》的确都是花了心思的作品,却都失败在一种找不着发力点的尴尬,走美帝路线的失败。一次次水土不服的尝试,一种种不合时宜的激进——尽管两部片子的激进方向也是截然不同。
在《亲爱的温迪》中,前半段偏向于温暖正统,生活如一滩死水的小镇青年,因为一个机缘巧合得到了一把小巧的真枪,认识了一个懂枪的朋友,两个人聚集在一起潜心研究枪支,并给各自的手枪起名,还带动了另外一些平凡的小镇青年加入这个团体。虽然携有枪支,但是目的只是携带,并认为自己维持和平。实属于一种恋物癖的怡情。片子的后半段却陷入了一种过于反社会的荒诞。为了保护一个开枪射杀警察的精神不正常的黑人老太太。这个小群体在射杀诸多警察之后被一一击毙。
《一切为了爱》几乎是同一个问题,开片二十分钟非常自成格局,切入的角度也大气。人物众多,鳞次栉比,城市的质感和世界末日的冰冷触觉都非常的好。最后却一路滑到了一个有点无聊的叙事——封闭的两人世界,纯抒情。并且由于女方特殊的身份设定(著名花样滑冰选手),让人难以有代入感。单论爱情片这个类型,输给了不少好莱坞的杰出作品。其中穿插了很多对人和世界的思考,又更偏向于伯格曼之类的大师脉络。综合的有点杂糅不清。
可以说,《亲爱的温迪》和《一切为了爱》应该是温特伯格在大片美学和自我风格之间几次很痛苦的挣扎。而《潜水艇》又是回归欧洲传统“孤独的人”的叙事,却是一次并不太算成功的沉闷表达。
这一些些的片子都暴露了不少导演的短板。当然,没有一个创作者可能不存在短板。关键在于怎么有效的弥合、规避,以及发挥自己最擅长的部分。令人欣慰的是,《狩猎》几乎完成了奇迹般的再生。
【实验,不实验】
很难说《家宴》是不是全盘遵照了有点儿疯狂的道格马95守则。但是它的醒目气质和革命精神的确是非常值得称赞的。这是一次值得铭记的起始,它尖锐和走新的特质,也或多少的体现在温特伯格之后的每一部创作上。
单就这部98年的作品来说,默默坚守的革命性,几乎体现在每一分一秒的叙事和画面上。镜头摇晃和抖着,光线时而刺目,时而昏沉。更多的时候,连水平线都是歪斜的。但是,这些都无关紧要。它不减一丝一毫的精彩,甚至可以由此加分。而在这之上做奠基的,是一种深厚和扎实的功底,北欧青年良好的艺术和人文素质也功不可没。四处乱晃的镜头乍看没有章法,实际上却隐性的被控制的很有度,黏附在每一个段落结构的大题上。为了表现真实,叙事和情感,镜头一直在关键时刻给人以特写,在人多的大场景,一方面会有不少的全景展现(尽管角度古怪),另一方面也不忘在人群中游弋穿梭,将情节和人的各自状态有清有楚。全片更显著的一个特质是,为了模仿死去妹妹的视线,用了不少“鬼视点”,即仿佛时常有个人经常在角落里偷窥一般。有的时候镜头上还会模糊一片。雨、雾、雪、泥等,相当的写实。当然伴随的是骤然转变的视点,如同鬼魅一样忽明忽暗的光线。有时候镜头都照不全人脸或者整个场景。如同一场剧烈的实验。当然,看似混乱的镜头语言,掌控力相当的强,也归功于剧本的设计精妙,一丝不苟,叙事的一板一眼。
但在之后的一些片子里,这种革命性却是被削弱的,直到《狩猎》才重新找到一个完美的平衡。如《亲爱的温迪》,在反美、讽美和反好莱坞的意图上也有一定的争议。但这一点主要体现在叙事的暧昧不清上。反叛的荒诞可笑,悲壮的却又情真意切。虽然主题有反骨,镜头却大多数比较中规中矩。当然,其实有很多美国商业类型片里的路子。算是举着红旗反红旗了。又比如有几段,几个主人公画小镇的地形和势力范围图,一一标注,铅笔的摩擦声,和欢快的背景乐。又比如聚集在废弃建筑里研究枪械,各人的状态,你可以感觉到这些少年人的确是投入了全部的精神力在做一个事业。是一种非常熟练的蒙太奇组合,更是好莱坞惯用的路子。
其实,除了最早的一些习作,温特伯格的大部分电影其实并没有遵照道格马95。首先一条“导演不能署名”就没法做到。而片中不能包含肤浅、虚假行为,谋杀,武器等不可以出现。又或必须发生在现在的世界。在《亲爱的温迪》和《一切为了爱》中,几乎全盘破规,底儿都没剩下。至于音轨永远不能与图像分开录制,配乐不可以使用。不允许后加道具和背景。不给打光。摄影机必须是手持。胶片格式必须是35mm等等。也或多或少的并不是那么纯粹。也或许正是这种徘徊在实验和不实验之间的风格,才是真正的温特伯格风格,而不是其它。
【几部有名片子】
《家宴》
《家宴》的最后,男主打赢了一场几乎贯穿前半生的战争。童年的阴影如雾霾散去,他却踉跄着在走廊晕倒,开始遁入一个幻觉体系。如有人端着一个蜡烛,又或就是他自己。烛光暗了,又亮,又暗,每次都照着的是不同的人影。他跌跌撞撞的走,走廊尽头的脚步和电话声,交响迭起。他打开了一扇门。已自杀的妹妹昏暗中微笑的看他。他说我跟你一起走吧。妹妹说不行啊,我要走了。两人久久拥抱。下一瞬间,男主回到现实,铃声一直在响。
这一段如果交给好莱坞,绝不是这一类的拍法,也不能说会拍的很糟糕,只是那套煽情的路数已耳熟能详。而这一段不是这样。它真实的惊人,没有半点儿升格、降格、配乐和停顿。不做修辞,而直指人心。如一块未经切割的原初胚料,散发着让人惊诧的质感。
值得一提的是,此片对父亲这个角色相对刻画的很空洞。如后来男主质问父亲的:“我一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父亲说:“我是为了你们好。”比较丧失说服力。又或父亲被孤立时发怒说的:“你们都是一群愚蠢和无能的后代!”父亲是模糊的。一个很类似本国第五代惯常于推倒的一个巨大石碑一样的存在。他的没落离席,或者被殴打伏地,都相对只是个外部表征。年轻激进的创作者可能也对这样一个角色无法更好的描绘,更可能的是毫无兴趣。而男主角的弟弟这个有点人格问题的角色,更是充当了各种惹事和打手功能(片中还一再提出他的种族歧视、搞婚外情、对自己家人不好、到处捅娄子、性情急躁、没什么脑子)。而有意思的是,导演客串了一个出租车司机的角色,送姐姐的黑人男朋友来参加宴会,更有几个特写,属隐藏彩蛋,细心可以发觉。
《亲爱的温迪》
《亲爱的温迪》时间和地点设置的相当抽象,在一个不知名也不知时间的美国小镇。一个矿镇。贫穷、闭塞、人愚昧,物资匮乏,生活简单,沉闷的如一潭死水。这种也许是一种隐喻,而这种隐喻,几乎贯穿了所有的情节。比如矿场、比如枪的名字、比如性手枪俱乐部,比如牛仔造型、比如不时响起的摇滚乐(爱好考据的都可以找到出处),更比如黑人男孩和他的黑人祖母,比如奸诈和凶狠的小镇警察。这种是类似于库布里克《闪灵》的“人物-历史隐喻”做法,整体远不如人家好,却也应该是同一个构想。当然,你也可以忽略这种刻意为之的暗示,认为它是一种过度解读,仅仅当它是一个普通的故事。一个讲“信仰”怎么对抗既有社会规则的故事,讲一些失败者梦想破灭后做的绝地反抗。
开始是一个矿里的一个少年人阴错阳差得到了一把真枪,交到了一个懂枪的朋友。两人研究枪械,偷偷携带,如生活添加一个副本,变得自信开朗。在现实中也变得工作努力、朝气蓬勃。渐渐,他们又拉拢了新的伙伴,另外三个青少年,组成了一个枪支与和平共存的秘密小团体。大家的状态都一路好转,变得面貌一新。直到加入了一个真正的少年犯——黑人孩子塞巴斯蒂安,团队初衷有了很大的改变。经历过外部犯罪世界的塞巴斯蒂安无视了他们的理想,并认为他们只是在这个真枪实弹的残酷现实里玩过家家的小朋友罢了。一系列的挫败,让以枪(温迪)为信仰和情人的男主角崩溃了。决定做一次为了“正义和爱”使用枪支的事情——护送一个枪杀了警察的黑人老奶奶回家,和全镇的警察火拼。直接导致了这个团队的集体毁灭。
在拉斯•冯•提尔的原剧本里人物设定都是20岁左右,后来温特伯格把其改成了青少年。后来冯提尔也承认这个主意赞极了。曾出演《跳出我天地》而闻名的英国年轻代演员杰米•贝尔出演。另外几个镇上的年轻人,也演的相当出色到位。而该片赢得了莫斯科电影节圣银乔治奖。也算是一次对世界反叛不合时宜的反馈了。
《一切为了爱》
这部片子算是一次迷失纽约,镜头把纽约拍的很美,冷冷的调子,乍看甚至有点儿类似大卫•芬奇惯用的城市空间拍法——静、冷、如浸在水中。而此片的确是有特别大的开口和架构,开场的时候更是走一种大片的路子。两个保镖一样的人在机场接上了男主。正反打的一系列冷冰冰对话,接着是在大厅内穿梭。扶手电梯上有死人,两人淡定的叫他“跨过去”。紧接着是进车,车内的视角。仰拍,曼哈顿的大楼鳞次栉比,砖石灰暗,又或是俯拍,喷泉、雕塑、庞大崭新的建筑,配着叮咚的音乐,一起呈现的是冰冷和蓝灰色的纽约。而这种极地色系和云里雾里的梦境感一直贯穿到片子的最后。
总体来说,却是一次公认的失败。同样是感情题材,回到过去或童年,《美丽心灵永恒阳光》这一类型中的翘楚,就可以把该片的混乱和摸不着北给映衬的体无完肤。
一个奇妙的构想,非常不错的美术设计、摄影指导。即使是温特伯格花了两年半的时间来写这个剧本,但是本子的确问题比较大。和《忧郁症》有点儿相似,地球毁灭,末日降临的背景,逼出人本性中的一些特质。说到底,越是这种放的过大的宇宙/人类题材,越是个相对封闭的戏剧/舞台剧构架。
片中复制人的设定也有些僵硬,有点儿水土不服,并不是所有的目的都能达到一个良好的结果,如果在发起点上产生了混乱,之后的混乱会一路变本加厉。
《潜水艇》
之所以片名要叫“潜水艇”,很可能是为了要模拟那种潜在水中的窒闷感,以及看向远处模糊视线。这种“人生就是一潭死水”的主题,本国观众可能再熟 悉不过了,从这个层面来说,《潜水艇》还真不是一个让人感到愉快的电影,且它的不愉快并不仅仅漂浮在表层,而是一直深入到骨头内部。
《潜水艇》有一个很精彩的开头,也有一个极为精彩的结尾,它们是暗含希望、有点梦境和超越色彩的童年,年幼的兄弟在洁白无瑕的床单里和刚出生的婴儿玩耍,并给之命名洗礼,圣洁美好。又如同小时候的哥哥独自一个人在沙发上抽烟,娴熟冷漠,直至面孔隐入黑暗,带着看透一切的沧桑,让人难以忘怀。毫无疑问,这部片子里的孩子戏分远比成人戏分要动人的多。看得出来,影片是想用最质朴的方式来展现手足、父子之情,有洗净铅华,褪繁呈简的意思,也分别用两条线描写了两兄弟各自的成人生活,无一不是压抑过度、失败混乱:一个孤家寡人、暴力孤僻,另一个养着儿子、吸毒贩毒。而最终,两人在雪天监狱内远远的一望,寥寥数语,更多是无言,一人向另一人托付了幼子,随后即将安然死去,再配合着北欧独立乐团穿透力极强的冷冽歌声,倒也有几分真正打动人心的力量。
然而却又很可能是新的一轮封闭的、自说自话的迷失,尽管其通篇的表述中都有一种掏心窝子的真诚,也有几个极美的段落,几处不小的感动,但是整体看来,仍是不免视野局限、温吞、冗长,以及情绪先行、自我沉溺了。
《狩猎》
一个小镇上的猎户,兼幼儿园教师,被朋友的女儿、一个早熟的小女孩表白后委婉拒绝。不知世事的小女孩谎称他性猥亵。这使男主丢失工作,陷入被全镇侮辱和孤立的绝境。即使后来小女孩已表示是撒谎,成人世界的规则,却又以另一种冷漠的方式展开,众人选择相信自己的相信,无视真相,仍旧对他进行冰冷的道德围剿。人猎鹿,又或是人猎人。如最后的一记冷枪,枪口直白的盯着你,毫无藏身之处。
《狩猎》是2012年的一匹黑马,直指人心的打动了世界。说不清是演员成就影片,又或是影片成就演员。但的确几乎是为麦斯•米克尔森量身定做的片子。而剧本的源自于温特伯格98年拍完《喜宴》之后收到的一封信,这封来自一个雪夜,讲述了一起被指控性侵未成年人的冤案。搁置了十多年,更是一次绝伦的表达。而说着“如今尘埃散尽,更清楚了自己想做什么”的温特伯格,又回到了最初那几个年头。一方面,是北欧片子里有一种特有的冷静,天然血液里的东西,是别的地域创作极难以沿袭。另一方面是焦灼的心绝对表达不出的冷静叙事。更何况温特伯格着实是一个冷中袋暖的导演。没有仇恨和过度的宣泄,一切都有力有节。
而和前面的创作比起来,一种质感被保留,却再也不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含糊了。如一把利刃,千锤百炼。重新回归了《家宴》的力度和戾气。一触即发的张力,却又藏在一幅隐忍沉静的外表之下。外部形式上,没有华丽的效果或是扣人心弦的声色俱现,却是执迷不悟于灰暗的冷色调、琐碎的日常活动、人物的慢动作,沉默,以及长时间固定不动的镜头。而内部精神上,再不是一股自暴自弃的失落倾向,改之强大和广博的心胸。裹挟在林中之鹿、村镇生活和人性复杂的交相侵袭之中。
3 ) 白莲花
一、童言无忌
看完片子之后我想到自己的一件小事。
儿子上幼儿园时两岁半,他讲话晚,时常说不清楚发生过什么事。有一天回家洗澡时,发现鸡鸡和周围都长了很多红色的小包,我问他中午睡觉是不是尿床了?他说是。我再问,包什么时候长的?他回答睡觉起来。我给他擦了点药膏止痒,让他在家光屁股玩儿。
我去阳台晾晒衣服,老公回家来就冲过去和儿子玩。他一看鸡鸡上都是包——当时新闻狂播各地幼儿园虐童事件,立刻产生了不好的联想——于是抓住儿子,很严肃的问他,老师是不是在你鸡鸡上缠橡皮筋了?!孩子小,并不懂得语言的含义,但却能读懂大人的情绪。被爸爸吓怕了的儿子放声大哭,大声说到:是!!
我放下手里的活过去,先抱儿子哄他不哭,然后叫老公仔细看,红包不是只长在生殖器,连腹股沟和屁股也有,明显是因为睡在尿湿的床上起的尿布疹。然后我再问儿子,老师碰过你的鸡鸡吗?他摇头,说没有。
剧中的小女孩也是幼儿园年纪。最开始因为表白被拒确实满心怨恨,于是拿自己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反击对方。她对哥哥们看的毛片有本能的抵触和厌恶,认为那是非常不好的东西,情急之下拿来顺口说了。第二天园长再询问的时候,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头一天是胡说的,于是否认了自己的话。——此时,此时园长的表现还算正常,但前来询问的一个陌生老头,采取了十分明显的诱导讯问。
根据美剧多年教育,我们都知道诱导询问是不可取的,对证人的影响非常大,因此警方和律师都不允许采用这种方式来工作。
一个刚撒谎的小孩,她有正常教育,明白好坏善恶,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在陌生的老头面前本来已经非常紧张。对方的情绪态度又十分强硬,在这样的心理压力下,她顺从了老头的诱导。
当她回到自己家里时,感到很安全不再紧张,于是又反复的表示过,自己之前的话是胡说的。但是家长都采取了不认同的态度,她再次顺从了,沉默了。
二、情绪控制
作为拥有上帝视角的观众,我们了解小女孩谎言背后的种种曲折,仍然还有很大一部分观众认为她是有目的明确的恶意的。处在lucas角色的角度上,他是剧中对任何事情都最不知情的一个,一群人平时看似交好,此时都在纷纷议论他审判他,而他只能得到结果,无从推理过程。
这个过程,情绪渐渐积累起来,角色就像一张满弓,观众都在期待一个突破点,一个爆发口,但影片始终没有给我们。
三、白莲花
lucas被警察认为无罪了,人群却仍然认为他有罪,他本来以为真相大白之后一切会恢复原状,这些明枪暗箭都会结束,可事实上名誉一旦损坏再也无法挽回。在平安夜教堂一场戏,lucas出于对未来的绝望失去了情绪控制,但仍然是理智的一场对峙,没有卸掉之前的满弦,只是在满弦上又弹了一指,观众的心随之一哆嗦。
事件发生后,lucas有几次机会面对萝莉,丝毫不明白谎言的细节和背景的情况下,他不仅从未想过伤害或指责萝莉,甚至从未提起过“撒谎”这件事。对周围人的恶意,他坚强无畏,保持平静正面以对。对萝莉则是无限温柔的保护。他就像是字典里没有“憎恨”“恶”“敌意”等等字眼的人,连一闪而过的这种念头也没有,全部的负面情绪都留给观众去承载。观众就像是主角的另一面,双方一起完成了整部影片,有极强的代入感。
最后一次相遇,lucas抱起萝莉跨过满地的格子,表示了他对萝莉的忠诚和保护,他愿意自己承担一切有形无形的,黑的白的线条规则,让萝莉不受到任何影响,不留下任何不愉快的记忆。
四、逼仄空间
这种超强张力,只能在逼仄的空间营造出来,人口稀少的封闭小镇正是一个非常适合这个寓言的场所,无路可退,无处可逃,必须正面迎战整个世界。白莲花一样的主角又集合了人类的很多优秀品质,并压制了所有的负面可能,给了电影更纯粹更戏剧化的情绪。
一个无比老套的故事,拍成这么饱满的一部电影,人物性格如此单薄,但让人觉得十分真实。导演和主演都牛逼到令人发指。
4 ) 这部电影和《素媛》一起看,你对人性会认识更深
这几天,《素媛》这部电影又被人们反复提起。这个电影讲的是小女孩素媛被性侵,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当小女孩和家人不得不面对这么大的痛苦的时候,小女孩以及她的家人却遇到了更多的残忍和恶意。
这部电影令人震撼,十分虐心,在豆瓣评分高达9.1分,我们都为素媛的悲惨命运而哭泣过。而且每次有儿童性侵案发生,这部电影都会被提起,所以它的知名度很高,关于它的评论也很多。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去找来看一下。
然而我今天想说的,是另一部关于儿童性侵的电影《狩猎》,在豆瓣的评分9.0分,只比《素媛》低0.1分,我认为这部电影,和《素媛》一定要放在一起看。因为它会让你对“旁观者”这个身份和心态,有一个更深的认识。而这正是我们大多数人在这样情况里最常站的位置。
《狩猎》讲的是一个性侵嫌疑人的故事:
生活在小镇上的幼儿园老师卢卡斯是一个中年男人,他性格低调温和,没什么远大的理想,但是他对人很好,所以幼儿园的老师和孩子们都喜欢他。妻子带着孩子离开了他,但所幸在这个他出生的小镇,还有他一班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哥们儿支持着他。
他和他最好的朋友家是邻居,朋友的小女儿就在他的幼儿园里,卢卡斯有时候就顺路带她去上幼儿园。
这是一个五六岁的早熟女孩,她非常喜欢卢卡斯叔叔,有时候就会特别亲近他。但是卢卡斯也知道这对一个男人很敏感,于是就会当着其他小朋友的面,把小女孩推开。
这样的举动却伤了小女孩的心,小女孩很生气,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她只是赌气想证明卢卡斯是喜欢自己的。女孩跟别人说,卢卡斯给自己看了他的身体的某个部位等等。(其实那是她从她哥哥的黄色小视频那里看来的。)
孩子才五六岁,陈述很含糊。而且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看到大人这么郑重其事的调查就蒙了,再被专家问更多的话的时候,她只是沉默的看着窗外,想赶紧结束出去和小朋友们玩。
人们立刻对指控坚信不疑,因为小孩子不会撒谎。那么大个子的一个大男人和小萝莉放在一起,你会相信哪个?谁是鸡蛋,谁是石头你会看不出来吗?会判断错吗?
于是卢卡斯成了一名“儿童性侵者”,他失业,刚交往的女朋友被警告,吓得和他分了手,众叛亲离,在等待审判的漫长岁月里,他被孤立,殴打,驱逐,羞辱,养了多年的狗狗被杀掉,房子被砸,昔日的小伙伴朝他吐口水,把他赶出自己的超市。
但是他不能离开这个小镇,因为一旦离开小镇,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是做了那件事。
他从拼命挣扎,辩解,直到最后沉默的反抗。相信他的只有他的儿子和一个老朋友。
看电影的过程中,我想我和所有观众一样,一直期盼着小女孩说出真相,期盼着司法调查的结果,法律给他一个公平的裁决。
这一切都如观众所愿发生了。但是卢卡斯的噩梦并没有因此结束。舆论早已经把他押上道德法庭宣判了死刑,他从“性侵犯”变成了“没被抓住的性侵犯”。这个镇子对他的狩猎和捕杀才刚刚开始。
《素媛》是一部好电影,但是我认为所有被《素媛》所感动,情绪激动的人们,都应该看一看这部《狩猎》,浇盆冷水,冷静一下自己的大脑。
最重要的是,其实素媛的一些邻居,和卢卡斯的邻居根本就是一类人,表面上看,也许文化背景不同,一方是落后的“荡妇羞辱”,歧视女性。另一方是西方文明,对儿童性侵零容忍的文明社会。
但从人性的角度来讲,这两拨旁观者却是一样的,他们都是普通人,这辈子都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但他们都是狂妄自大,自以为是的人类的缩影,他们的判断是情绪化的,非理性,凭感觉的,但是只要这个判断一旦下定后,他们就开始坚信自己绝对不会犯错。一旦他们认定自己是站在真理和正义一边的,就绝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哪怕事后事实证明,法律裁定,他们也绝不会相信自己有可能是错了。
无论是基于什么样的社会价值观,一个自认为自己是绝对公平正义的人,自认为自己绝对不会犯错,对自己毫不怀疑,为自己的“正义形象大使”所陶醉的人是可怕的。如果是这样的一群人,就可以杀人了,既可以杀掉小素媛,也可以杀掉卢卡斯。
也许我们不能改变世界,但是至少我们可以提醒自己,慢一点,耐心一点,谨慎一点再做判断,因为人,是真的很有可能因为“善良”和“正义”不知不觉的作了恶的。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为了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对自己保留一丝怀疑和自省精神也是必要的。虽然说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但是智者和愚者的区别,是他知道自己也会判断错误。他一定会对自己的判断有所保留,保留那一点怀疑。给自己保留修正错误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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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又境界高,不肯跟我好。——《狩猎》拉片分析
看了几个夸奖的影评,以分析社会意义为主,属于马屁拍在马腿。而专黑此片的几个朋友主要黑了三点:1是开头铺垫多,节奏拖沓。2是风格不统一,一会冷,一会温。3是社会意义太强烈以至于降低了艺术性,或曰电影性,有高端冷艳影迷称之为cinematic。其中第3点,是一般冷艳高端的影迷最爱黑的一点。
下面从编剧角度先对开场部分进行拉片分析,有严重剧透,适合看过本片两遍以上再读。
片头卢卡斯亮相后的第一个段落,以三个递进关系明显的戏剧动作,完成了人物出场。
1陪大家捉迷藏一场
2给男生擦屁股一场
3送迷路女孩也就是女主回家一场
卢卡斯的出场设计相当缜密,三次互动,层层递进,而且全都是被动行动。不要小看这种被动设计,在一连串的被动设计铺垫之后,卢卡斯的主动性才会微妙而强烈的表现出来。
第一场互动,是男主的人物亮相,一群孩子捉迷藏,卢卡斯作为游戏的目标出现。孩子们藏在树后桌边,等着和卢卡斯来个已有默契的围猎游戏,而卢卡斯也非常愿意配合。这里有一个看似随意的主动行为,是卢卡斯在篱笆后观察孩子们,我猜测这种选择是在剪辑时完成的,因为这组镜头显然拍了不只这些。而观察结束后,他已经“不得不”对这个场面进行水到渠成的配合。
第二场互动,是一个男孩内急,园长习惯性的安排卢卡斯带他如厕。卢卡斯当然没有选择,但在男孩如厕结束后,我们看到孩子对卢卡斯颐指气使的态度:孩子们已经理所当然的认为,卢卡斯需要为他们的一切需求负责。所以当男孩要求卢卡斯来擦屁股时,卢卡斯尽管口头上对男孩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提出了婉转的抗议,但行动上他是无法拒绝的。这场戏涉及了较为私密的生理需求,比上一场的群体游戏深入一步。他再次“不得不”对孩子负起责任。
第三场互动,是结束了幼儿园内例行公事的为人民服务后,遇到孤身的女主角。在这里我们对男主的心理了解也得以深入一步。这场戏的指向本来很明确,小女孩迷路了,卢卡斯送她回去,这一切发生在幼儿园外,证明卢卡斯的被动行为来自其人格而非来自职业要求。但在这个情节点内,插入了双方心理的深入描写:小女孩迷路是因为害怕踩到地上的格子线。当卢卡斯再次“不得不”把萝莉送到家时,这个人物的主动性终于开始展现出来:他不在乎被颐指气使的工作状态,不介意被孩子们当成玩偶,反而对敏感的儿童心理世界给与一种相当严肃的认真态度。
这段对话,完成两个人物塑造。对小女孩来说,使她与开头那些嬉闹的儿童群体拉开心理距离。对卢卡斯来说,也使我们对他的理解超越了片头那些为赌钱而在冰湖中放肆跳水的其他成年人。(因为跳水动作有露点,洁版的剪掉了几个镜头。)
至此,卢卡斯的出场完成了一个被动人物设计的三连招,他从配合群体儿童的游戏,到照顾个体儿童的生理需求,终于进入女主角的心理隐私。
送女孩回家后,卢卡斯作为一个单亲爸爸的身份背景被进一步展开,而这个过程和女主的生活环境是并列展开的。
我们看到女主的胡子老爹对和卢卡斯的第一次单独沟通,就是涉及信任:胡子老爹说,当你眨眼的时候,我能看出你在撒谎。这里的人物关系基调轻松调侃,胡子老爹就像每个自我感觉良好的成年人那样“轻松的调侃着”。而卢卡斯的狗对胡子老爹狂吠不止,也暗示出潜藏的关系危机。
卢卡斯是一个细腻敏感,对孩子们需求从不拒绝的老好人。他离了婚,工作不忙,业余时间很多,爱心更多,他对这份工作的态度也不像园长奶奶那样,只看做一份责任,而是怀着爱。他是如何比他那些莽撞的成人朋友们更敏感,在第一幕开头短短十几分钟已经得到全方位立体展现。
再看看我们的小女孩,她的父母是如何耽于片刻的欢愉与片刻的情绪宣泄,而对一个如此敏感的女孩疏于理解,也在极为浓缩的背景中完成了交代。他们不是不想爱她,而是没有卢卡斯这样懂她。当下面几场,小女孩对卢卡斯展开一组示爱动作递进完成并接连受挫,于是采取否认和报复行动后,第二幕的血雨腥风便拉开帷幕。
始乱终弃的女同事当然是一条重要线索,她不能理解男主的愤怒,也就不配享有男主的深情。因为悲欣喜怒的程度,其实最终都无差别的指向一个人的敏感程度,所以女同事不过也是一个随波逐流人云亦云的水中浮木而已。这点设计相当明确,无需多言,看不出这条感情线的虚伪,就会觉得很多细节莫名其妙。
最后想说一下片尾,众多评论都认为是男主一家回归社会的授枪仪式,其实并非真正的成人仪式。大家应该还记得令很多人感到费解的开头——那个看似是闲笔的打赌跳水的场面——才代表着真正的成人游戏:一群二逼而有闲的成年人看似激情澎湃的封闭世界。类似的无聊而刺激的节目不断上演着,它不涉及任何严肃的感情。而授予男孩猎枪,不过是类似毕业证或考驾照之类的表象礼仪而已。它对于男孩来说甚至因其过于严肃而显得残酷,因为他与成人世界的距离,还没有女主那个两个看毛片的兄弟接近。
在经历了这荒诞的一切后,温特伯格给授枪这场戏赋予了某种仪式感和神圣性,但绝非指向回归。因为对本片真正的主角卢卡斯来说,是否回归社会已经并不重要,当他和女孩在遍地格子中再次相逢,他抱着她说出要大步走的时候,社会的误解早被忘在脑后。那个萝莉挥手一笑的画面,看得我心头一颤,面对这一笑,卢卡斯怎么会在乎背后隐藏的黑枪。(分析黑枪是谁开的脑残也可以休矣。)卢卡斯的内心深处,一定宁愿接受她无情的鞭打,也许是十年后,但肯定不是现在。不为别的,只因他是可以为萝莉肝脑涂地的那种大叔。
拉片分析告一段落,下面对本文开头的三点辩护一下:
1关于此片的开场,已经在上面拉片分析,后面的节奏也是一样,故事讲的干净利落,严丝合缝。
2关于导演风格,我没听过导演轨,但猜测觉得此片剪辑师一定很吊,把本来资质平平的镜头素材,处理的到位出彩。俗话说导演是爹,剪辑是妈。
3关于社会意义,电影当然是有社会意义的,只看出社会意义就黑的,跟那些只看出社会意义就捧的人其实没啥区别。要看社会意义,为何不直接去看南周?
此片以经典结构毫无废话干净利落的叙述节奏,三幕清晰明确,被动人物塑造完美,足可以拉片为师,消除认为有此岸必有彼岸的狭隘偏见,以渡故事创作的无涯之海。
道格玛95一党其实早已不再道格玛久矣,早就超越了一纸宣言给自己限定的囚笼。但教条主义者还沉浸在教条中,怀着成见期待“后道格玛作品”面世。此片进入商业影迷视野后,先是带来一阵瞎捧狂潮,后因为迷影群体那种高端冷艳的期待,在迷影影迷中又分裂成黑捧两派,动辄以《大象》《浪潮》等日美著名“社会意义片”横向纵向类比。
还有个有趣的现象,因为本片导演太帅而认定人家是个花瓶的一批人,正好和因为冯提尔太颓而认定其装逼的是同一批人。
—— —— —— ——2014年5月分割线—— —— —— ——
此文是去年在某个专黑电影群里互喷之后的意气之作,虽然反黑有些过,但也不代表我就觉得这此片取得了多么牛逼到不行的成就。道格玛嘛,说到底也就是一个意气用事的团伙,谁本科的时候不想当当震撼业界的标题党呢。
这个片也是意气用事的团伙的一员,人到中年以后拍的一个常规片,人家可取的地方在于没有躺在年轻的成就上矫枉过正,用了一些好莱坞的技巧,继续讲述一些催人泪下的歪风邪气,这主题也是道格玛的老菜,仅此而已。
6 ) 服下这剂恶意,让戾气郁结成冰
一部寒冷彻骨的电影。不温不火的叙事和冷静理智镜头之中酝酿了近乎绝望的压抑、狂躁与寒冷,这部丹麦电影就像北欧的冬天一样寒冷,在颤栗中毫不留情的在人性与社会道德划上深入骨头的一刀。
这部电影的观影过程绝对不是一个愉快的过程,片中酝酿的一种冷而近乎绝望的氛围让整部电影张力饱满,郁结到近乎暴戾的怨气充斥胸腔,让人意志中的理智与情感大乱阵脚,剧情爆炸式的张力让整部电影的氛围处在一种极其微妙、一触即发的精确位置,而这种微妙张力来源于人内心之间的斗争。所谓三人成虎,但这部电影不仅仅是一个三人成虎的故事,儿童在影片中游离于天使与恶魔之间的设置,让这个三人成虎的故事变得更加深刻和让人不寒而栗,西方国家对儿童的保护和重视也在此片中可见一斑,孩子的话往往是纯真而无意的,但是这种无意的“孩子话”要是沾上社会道德禁区,并被误解,那纯真便可以变成剧毒的毒药,很遗憾,影片中的主人公就是一个不幸中毒的倒霉蛋,孩子自然可以不为自己的话负责,短浅的人生阅历让他们在社会的地位中一无所有,而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社会中的一席之地近乎可以是他们的全部,当这些被毁灭时,就意味着个人的社会性被抹掉,对于一个有理智成年人来说,这是一种变相的谋杀。片中男主角的反应似乎略显迟钝,自我维护也是到了最后才迸发,可是细心的可以发现,在铺垫段落,男主角与孩子的互动之中,与女朋友的交往之中,我看到了男主角身上隐隐约约的被动性格,这种人,往往木讷而善良。
孩子算社会中的特殊的弱势群体,他们在生理和心理上都不成熟,保护自我的能力薄弱,所以一旦发生疑似侵犯儿童的事,社会群体总是会毫无保留的站在孩子的这一端而群起攻之,但是当这种社会性的毫无保留被曲解和误用的时候,孩子就由天使变成了魔鬼,孩子尚未健全的人格和辨识力让社会常规、合理的解决途径在此无路可通,于是他们的话往往带来巨大的破坏性,影片中卢卡斯的生活就被一两句近似胡话的童呓毁灭,但毁灭过程最大的破坏力并不是由孩子直接带来的,而是由社会群体的排斥和异化所带来的,人毕竟还是群居动物,当一个人被孤立和异化的时候,这种隔阂带来的对人的伤害是巨大的,更何况这种排斥和有意的异化是冤屈的,影片的张力便是建立在这种排斥和冤屈的对立上,精准到位的把这种恶毒的人际对立和人物内心的崩塌完美的展现了出来。谣言猛于虎,而当社会伦理禁区的谣言来自天真的孩子,这种破坏力则更加猛烈,影片中,在丑闻和随之而来的各种谣言面前,社会群体之间的对立逐渐变得立体而猛烈,从开始的将信将疑留有余地,到最后近乎整个社会群体的排斥,影片在似乎平静的氛围中酝酿下了更大的恶意,当观众以男主角为第一人称带入故事时,这种慢慢酝酿而来的恶意和仇恨近乎可以演化成反社会的暴戾情绪,一股积郁的愤怒迟迟无法爆炸最终竟成了彻骨的寒意。
影片的前半个小时感觉有点云里雾里不知所云,切入过慢,但是一过这个节点,影片便开始展开其爆炸性的张力,导演对镜头的处理平静而理智,就像影片中主人公开始对自己理智的克制一样,但是到了后半段,主人公的理智开始摇晃时,影片的镜头仍然平静如初,这种镜头内的躁动和镜头外的平静理智,让观众产生一种由内及外的愤怒,甚至萌生反社会的暴戾情绪,正是因为镜头冷峻的袖手旁观与故事内的爆炸张力产生的强烈对比,为主人公鸣不平却无可奈何而产生的强烈观影共鸣,带来了极大的带入感和精准的人物塑造。本片的导演托马斯•温特伯格轻松的把观众的情绪玩弄于鼓掌之中,这正是这位丹麦导演的功力所在。这种沉重的社会题材电影往往可以给人带来更多的思考,不论是去年的《爱》还是以往的更多欧洲社会题材电影。影片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在教堂的一幕,男主角非常讽刺来到教堂这个乞求救赎的地方,顶着上帝普世之爱的光环这或许是唯一能让他这个“罪人”和一社区“善人”平静共处一室的地方,当孩子们用天使般的声音开始唱圣诞颂歌时,这种恶与纯真的巨大反差让男主角的理智处于崩溃边缘,但是终究理智还是没有崩溃,这种人社会性的属性永远也抹不去,不然他会去绕过卡拉的爸爸,直接对孩子下手,理智告诉卢卡斯孩子是无辜的,卢卡斯只能找卡拉的爸爸出气,我想这是终究个错误的判断,因为最后的一幕非常明确的说明了,这整个闹剧最大的罪魁祸首,并不是卡拉,也不是卡拉做出错误判断的父亲,而是卢卡斯所处的这整个社会的偏见,影片结尾成人仪式非常值得玩味,猎枪的承接和周遭暧昧不清的笑容让人寒颤,成年意味着力量和责任,而也意味着代价,社会族群可以这样接纳你,给予你一定的位置,也可以迅速的像对卢卡斯那般,残忍的把你除名。电影最后那意味深长的一枪是谁开的其实并不重要,它最大的价值便是打醒那些做梦的人,而背后的开枪者,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导演的意图很明确,这个轮廓是为所有人设计的。
“狩猎”这个片名有一定的意味,显然卢卡斯就是社会群体森林中那只被追猎的麋鹿,毫无防备,甚至心怀感激的袒露在黑暗森林之中,无数躲在暗中的猎人可以中伤他,而最后那惊人心魄的一枪,既可以视为恶意的中伤,也可视为善意的警告,但想要表达的暗示都是同一点:走吧,这片森林再也不欢迎你了。这种无意引起的社会群体对个人的排斥,让人看清社会的部分阴暗面貌,深刻见底,暂时不提娈童的恶,说说群体性的排斥,在浩荡历史上,这种多数人对少数人偏见和迫害又能少到哪去?从异教徒到同性恋,从布鲁诺到图灵,这种恶毒的幽灵一直活着,至今伊朗仍对同性恋处予恶毒的石刑,别以为它们离我们很远很远,即使到了今天,它仍然活生生在我们周围匍匐着,无法忽略卡拉作为导火索在事件中起的恶劣作用,但是最可恶的并不是孩子,而是那群虚伪的,带有偏见的,先入为主的,自封卫道士的傲慢大人们,要知道无知并不是文明最大的障碍,傲慢才是。影片的所谓的刻意其实并不过分,这种滑稽天方夜谭似的连锁事件时刻在我们所处的世界上演,如果你细心留意。感谢最后的一枪把我所有的幻想和美好愿景都打了个粉碎。心中郁结已久的戾气最后居然被这突然而来的枪声惊吓冻结成了冰块,一股彻骨的寒意弥漫全身。
7 ) 【不够黑暗,不够绝望】
(严重剧透)
【问童真】
这一问是最让我痛快的一部分。
影片的第一个拐点出现在女孩儿撒谎说Lucas给自己看他的cock。这时影片的目的初现,之前十几分钟的琐碎到这里开始成为这一拐点的积累。从这里开始,影片的狰狞开始显露。
直到老师找人来问女孩儿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这个女孩儿从一开始的否认到最后的神经质的点头,让我开始鄙视这个“纯真”的个体,而后这种感觉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痛快!
因为我意识到,这正是影片对童真的怀疑,而这种大胆的怀疑实在让我爽死了,这跟我的个人经历有关(有兴趣见文末,不在这浪费各位时间)。都觉得孩子天真无邪,其实他们很多时候撒谎眼睛都不眨!而且有时这是他们的一种乐趣,我对他们,太了解!
以这种可能来切入儿童性侵,让我有种泄愤的快感。
【问信任】
当影片中这个儿童性侵的道德问题出现以后,亲情、友情、爱情一起被扔到最艰难的困境接受考验,拷问着这三者在信任与不信任间的取舍。在这个考验的过程中,有徘徊,有拥抱,有再见,Lucas惶惶不可终日。整个过程的节奏跟推进都能逼着观者带着愤怒一起跟进,只是,我对它最后的结果不甚满意。
中途破窗而入的大石块跟结尾的冷枪,都是影片在看似曙光来临时给这种假象的一记耳光,提醒角色和观者,有些屎盆子泼到你身上以后,你一辈子都别想洗干净。你想重新开始,就要时刻准备接受暗算与诋毁。
有时我们自以为是在团结起来抵制罪恶,而实际上,我们恰恰是在用这种团结扶持着每一个个体的暴力走向群众级的极端!孰真孰假,何谓道德,何谓尊重,何谓信任?
其实我觉得不只是我们,整个世界的所有民族,都有趋众心理。这种心理使得,一旦某人被扣上帽子,就会遭世人一同唾弃。这让我想起文革,只是“帽子”不同罢了。
【问影片】
这部影片其实没我想得黑暗,在观影的过程中,我习惯性的猜测故事的走向。尤其影片在小女孩后来来到Lucas家,跟Lucas提到“其他人”时,我是有些兴奋的,以为有更为阴暗的东西在等着我,于是在过程中我还寻到了几个可疑的对象。我把这些人才当做真正做过儿童性侵的人,包括Lucas的朋友,小女孩的爸爸等等,可惜如我所说,这影片没我想得那么黑暗。
我是觉得这片子是不该留希望的,如此结局,有些优柔寡断,力道也就不那么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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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我的个人经历是说,我高中的时候,母亲自己办的幼儿园,每到寒暑假我会帮母亲带带那群“天真”的孩子。每年都有孩子离开幼儿园,然后新的孩子进来,一批批更替,同样的“天真无邪”,同样的“胡说八道”,有的时候,你就在他们旁边,看着他们相互撒谎……
8 ) 关于人性,你必须读这样一个故事
村上春树——《沉默》
我问大泽过去他吵架时打过谁没有。
大泽仿佛看什么刺眼东西似地眯细眼睛注视着我。
“怎么问起这个来了呢?”他说。
那眼神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平时的他,其中有一种活生生的东西放射着尖刺刺的光。但那也仅限于一瞬之间,他迅速把光收回,恢复了平素温和的表情。
也没什么太深的意思,我说。实际上这问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含意,无非一点点好奇心促使我提出这个不妨说是多余的问题的。我马上转换话题,但大泽没有多大兴致。看样子他在静静地沉思着什么、忍耐着什么、困惑着什么。无奈,我只好呆呆地看着排列在窗外的银色喷气式客机。
说起我这样问他的起因,是由于他说他从初中时就一直去拳击训练馆。为等飞机而东拉西扯闲聊的时间里不觉谈起了那段往事。他三十一岁,现在仍每天去一次拳击馆,大学时代曾作为校代表队选手参加过好几次对抗赛,也入选过国家队。我听了有点意外。虽然过去一道办过几次事,但从性格上看不出他是练拳击练了近二十年的人。他斯斯文文的,不大爱出风头,工作踏踏实实富有耐性,从不做强人所难之事,再忙也不疾言厉色横眉怒目。我一次也没听他说过别人的坏话或发过牢骚。总的说来不能不叫人怀有好感。长相也甚是温文尔雅落落大方,远非主动出击那一类型。很难想象如此正人君子会在某处同拳击连在一起,所以我才这样问他。
我们在机场餐厅喝咖啡。大泽要和我一起去新泻。时值十二月初,天空如扣上顶盖一般阴沉沉的。新泻大概一大早就下雪了,看样子飞机起飞要比预定时间推迟许多。候机大厅里人多得一塌糊涂,广播在连续播放延误航班的消息,被困男女的脸上浮现出疲惫之色。餐厅的暖气有点热过头了,我用手帕不停地擦汗。
“基本上一次也没有。”大泽沉默了半天,突然这样开口了,“开始练拳击后不曾打过人。刚开始学拳击时已不知被喋喋不休地灌输过多少次:绝对不可以不戴皮手套在拳击台外打人!一般人打人打错部位自然有些麻烦,但对于从事拳击运动的人来说那就不是一般麻烦了,而等于是使用凶器。”
我点点头。
“不过老实说来,人还是打过一次的,就一次。”大泽说,“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刚学拳击不久。不是我辩解,那时拳击技术什么的还一点都没教,根本没教。当时我在拳击馆练的仅仅是强化体能项目。跳绳、伸展体操、跑步等等,全是这些。况且也不是我想打才打的,只是当时太气愤了,没等多想手就像被弹出去似的猛然伸去,没办法控制,意识到时已经打了对方,打完之后还气得浑身一个劲儿发抖。”
大泽之所以学拳击是因为他叔父经营着一家拳击馆,而且不是随便哪里都有的马马虎虎的社区拳击馆,而是出过亚洲冠军的正正规规的一流拳击馆。父母问他去那家拳击馆锻炼一下身体如何。两人是担心儿子老闷在房间里看书。大泽对学拳击固然兴致不大,但他喜欢叔父的为人,觉得不妨一试,实在讨厌再作罢不迟——便是以这种无所谓的心情开始了拳击练习。然而在他乘差不多一个小时的电车前往叔父拳击馆的几个月时间里,这项竞技项目意外地吸引住了他。吸引他的主要原因是拳击基本上属于沉默的运动,又极为个人化,并且是他过去从未见过接触过的崭新世界,这个世界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雀跃不止。年长男子们身上那飞溅的汗珠味儿、馆里的皮草袋相碰时那“咯吱咯吱”紧绷绷的声响、人们对高效利用肌肉功能的专心致志——这些无不一点一点然而确确实实地俘获了他的心,星期六和星期日各去一次拳击馆成了他为数不多的开心事之一。
“我中意拳击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它有底蕴,是那底蕴抓住了我,我想。相比之下,打与被打实在无足轻重,不过是结果罢了。人既有获胜之时,又有败北之时。只要能理解它的底蕴,即使败了也不至于心灰意冷。人是不可能对一切都战而胜之的,迟早总要失败,关键是要理解它的底蕴。拳击这东西——至少对我来说——便是这么一种行为。戴上皮手套往拳击台上一站,时常觉得自己置身于深洞的底部。洞深得不得了,谁也看不见,也不被谁看见,我就在那里边同黑暗搏斗。孤独,但不伤感。”他说,“孤独其实也分很多种类,有足以斩断神经的痛不欲生的孤独,也有相反的孤独。为了得到它必须削去自己的血肉。但只要努力,就会有相应的报偿,这是我从拳击中得到的一个体会。”
接下去大泽沉默了二十秒钟。
“这件事我实在不愿意提起,”他说,“可能的话,真想忘个一干二净。可是忘不掉,当然。想忘的东西是绝对忘不掉的。”说着,大泽笑了笑,看一眼自己的手表。时间仍绰绰有余。于是他缓缓地讲开了。
大泽那时打的是他的同学,姓青木。大泽原本就讨厌那小子,至于为什么讨厌,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反正从第一眼看见对方时起就讨厌得不行。如此明确地讨厌一个人,生来还是头一次。
“那种事情是有的吧?”他说,“无论谁、无论什么样的人,一生当中大概都会碰上一次那种事,都会无端地讨厌某个人。我自以为我不是无缘无故讨厌别人那样的人,但就是存在那种对象。没什么道理好讲。而且问题是:一般情况下,对方也对自己怀有同样的情感。
“青木学习很好,成绩基本都拿第一。我上的是一所全是男生的私立学校,但他非常有人缘,在班上被高看一眼,也受老师宠爱。成绩虽好,但决不自高自大,通情达理,玩笑也开得轻松,还多少有点侠肝义胆……但我嗅出了他背后时隐时现的圆滑和本能的工于心计,一开始就忍无可忍。叫我具体说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来,因为举不出具体例子,只能说反正就是明白。我本能地无法忍受那小子身上挥发的利己和自命不凡的气味,好比生理上无法容忍某人的体臭。青木由于脑袋好使,那种气味给他巧妙地消除了,所以多数同学都以为他好上了天。每当听到那种说法时——当然我从来不多嘴多舌——我心里就十分不快。
“在所有意义上青木都跟我截然相反。总的说来我沉默寡言,在班上也不引人注意。一来我不大喜欢出风头,二来一个人待着也不怎么痛苦。当然我也有几个可以说是朋友的同伴,但交往都不太深。在某种意义上我是个早熟的人,较之跟同学交往,更喜欢独自看书、听父亲的西方古典音乐唱片,或者去拳击馆听年长者讲话。你也看到了,就连长相我也不怎么显眼。成绩虽不算糟糕,可也不特别出色,老师时常想不起我的姓名。就这么个类型。因此,我也注意尽量不张扬自己,去体操馆的事也没向任何人谈起,看的书听的音乐也不讲出口。
“相比之下,青木那小子干什么都如泥沼中的白天鹅一样醒目,总之是脑袋好使,这点我也承认。脑筋转得快,对方需要什么想什么,转眼就了如指掌,并相当巧妙地变换对策。所以大家都对青木心悦诚服,说他聪明过人。可是我不佩服。在我看来,青木那个人实在过于浅薄。甚至觉得,如果说那就是什么脑袋好使,自己脑袋不好使也未尝不可。不错,脑袋是像剃刀一样敏锐无比,问题是那小子没有所谓自己,没有必须对别人诉说的东西,完全没有。只要能得到大家的承认,他就心满意足,并为自己这份才智洋洋自得。不外乎随着风向滴溜溜打转罢了,可是任何人都看不出这点,看出这点的大概就我一个。
“我猜想青木那方面恐怕也隐隐约约察觉出我这个心思,毕竟直觉好,有可能在我身上感觉出某种令他战栗的东西。我也不是傻瓜。人倒没什么了不起,但不是傻瓜。非我自吹,那时候我就已经拥有自己的世界了。我还年轻,即使自己有意巧藏不露,怕也难免有所炫耀,而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我想是这种类似无言的自负的东西刺激了青木。
“一天,我在期末英语考试中得了第一名。考试得第一名在我是头一遭。不是出自偶然,当时我有个无论如何都想得到的东西——什么东西横竖想不起来了——假如考试考个第一就能求父母买来。于是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在英语上拿个第一,就彻头彻尾用起功来。考试范围哪怕边边角角都不放过,一有时间就背动词变化,一本教科书看得滚瓜烂熟,差不多能全部背下。所以,几乎以满分得第一作为我根本没什么奇怪,理所当然。
“但大家都大为意外,老师也一副吃惊的样子。青木似乎因此受到不小的打击,因为青木英语考试一向第一。老师在发答卷时半开玩笑地抢白了青木两句,青木满脸通红,肯定觉得自己成了笑料。老师怎么说的已经记不得了。不料过了几天有人告诉我青木在散布对我不利的谣言,说我考试作弊,否则想不出别的原因得第一。我是从几个同学那里听来的,听得我火冒头顶。本来一笑置之就好了,但终究是初中生,冷静不到那个程度。这么着,一天午休时间我把青木领到僻静无人的地方,跟他说自己听到了什么什么,问他到底怎么回事。青木对此佯作不知。‘喂,别那么找碴儿好不好,莫名其妙!’他说,‘我可犯不着给你说三道四。就算阴差阳错弄了个第一,也别得意忘形嘛!’他居然说出这等话来,还轻推了我一把想走,肯定是自恃个头比我高身体比我壮力气比我大。我条件反射地揍他就是那个时候。回过神时,已经往他嘴巴上狠狠来了个直拳。青木趔趔趄趄地倒下了,脑袋不巧撞在墙上,很响地‘咚’了一声。还流了鼻血,黏糊糊地淌在白衬衫前襟上。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用空漠的眼神往我这边望,估计是吓了一跳,闹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在我拳头碰他颧骨那一瞬间,我便后悔出手打他,知道打他也没什么用。我仍在气得浑身哆嗦不止,但已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干了一桩蠢事。 “我本想向青木道歉,但没有道歉。只要对方不是青木,我想我是会好好当场赔礼道歉的,可是对青木这小子无论如何也没那份心思。我固然为打青木而后悔,但绝对不认为做了对不起青木的事。这种家伙就是该揍,简直害虫一个,本应被谁一脚踩死才对。但作为我是不该打他的.这是明摆着的道理。问题是已经晚了,我已经打了对方。我把青木晾在那里扬长而去。
“下午青木没上课,想必直接回家去了。不快感始终在我心头挥之不去,做什么都沉不下心,听音乐也好看书也好,全都欢喜不来。胃里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底部,让我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感觉上就好像吞下一条令人作呕的虫子。我躺在床上盯视自己的拳头,心想自己是个何等孤独的人啊!我对把自己摘成如此心情的青木那小于愈发恨得咬牙切齿。”
“青木从第二天开始一直采取无视我的态度,就像我压根儿不存在似的。考试依然连拿第一。而我再也没心绪花力气应付考试了,觉得那东西对自己来说怎么都无所谓。这样,学习上适可而止,只要不留级就行,往下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坚持去叔父的拳击馆,练得非常专心。结果,作为初中生我的双臂已相当可观。我感觉得出自己的身体正在急速变化。肩变宽,胸变厚,胳膊结结实实,腮肉紧紧绷绷,心想如此自己将长成大人,这使我分外兴奋。每天晚上我都赤身裸体站在卫生间的大镜子前,那时光看看自己那副体魄就喜不自胜。“学年结束时,我同青木分在两个班,得以舒了口长气。只要不每天在教室里同他见面就足以让我高兴了,我想青木那方面也是同样。我以为不快的记忆会就势远去,然而事情并不那么简单。青木时刻在准备报复。自尊心强的人往往报复心也强,青木也不例外,不可能轻易忘掉自己遭受的侮辱。他静静地窥伺着把我绊倒在地的决定性战机。
“我和青木升入同一所高中,是一所初高中合在一起的私立学校。那儿年年换班,青木一直在别的班,但最后上高三时终于和他同班了,每次在教室里和他打照面心里都别扭得要命。那时他的眼神很让我看不惯。和他对视之后,以前感觉到的沉甸甸的东西又重新返回胃里。一种不吉利的预感。”
说到这里,大泽合上嘴,盯视着眼前的咖啡杯,良久才抬起头,脸上浮出浅浅的笑意看我的脸。窗外传来喷气式客机的轰鸣声。波音737 如楔子一般径直扎向云中,再无踪影。大泽继续下文。
“第一学期风平浪静地过去了。青木一如往日,自初二开始他几乎无任何变化。某种人是既不成长又不后退的,只是以同样的方式做同样的事。青木的成绩依旧名列前茅,人缘也好。这小子十几岁起就已巧妙掌握了为人处事的诀窍,估计现在也以同一模式活着。总之我们尽量不正面相对,教室里有关系如此别扭的人心里确实不是滋味,但没有办法,何况我也有一部分责任。
“不久,暑假来了,作为高中生是最后一个暑假。我也总算取得了不算太差的成绩,只要不特别挑剔,一般大学还是进得去的,所以没为准备考试而特别用功,只是大致做一下学校每天的预习和复习罢了。这样也足够了,父母那方面也没啰嗦什么。星期六星期日去拳击馆练习,其余时间就看喜欢的书或听音乐。可大家全都紧张得脸色发青。我们教室是初高中一贯制的所谓应试学校。哪所大学考上几个人啦,考上哪所大学的人数排在第几位啦——老师就眼睛盯上那上面忽喜忽忧的。学生一上三年级也都整个脑袋发热,教室空气相当紧张。我不中意学校的这种地方,一入学就不中意,六年来直到最后也中意不来,上到最后也没能交上一个能够推心置腹的朋友。说起高中时代正经打交道的人,全是在拳击馆里遇上的。虽说他们大部分比我大,多半有工作,但同他们交往非常开心,练完拳击一块儿去哪里喝啤酒,谈天说地。他们同我班上那伙人截然不同,说话也同班里平时说的完全两样,可是和他们在一起我轻松得多,并且学到了许多宝贵的东西。如果我不练拳击,不去叔父的拳击馆,我想自己不知会多么孤独,现在一想都不寒而栗。
“暑假正中间出了一件事:班上一个人自杀了,是个姓松本的男生。松本那人不太引人注意,或者不如说不曾给人以印象。得知他的死讯时,连他长什么样都几乎记不起来。虽说同在一个班,可我和他说话顶多也就两三回,记起来的只是他长得细细高高,脸色不大好看。他是在八月十五日稍前一点死的。葬礼和‘终战纪念日’赶在一起,这点记得很清楚。那天热得不得了。电话打到家里,告知他的死讯,叫我参加葬礼,因为全班都参加。是跳进地铁里死的,原因不清楚。倒是有遗书样的东西留下来,但上面只写了一句:再不想到学校去了。至于为什么不想到学校去,具体情由只字未提,至少听人说是这样。不用说,学校方面神经绷得紧紧的,葬礼结束后全级学生集中到学校,校长在大家面前讲话——哀悼松本君的死啦、我们要坚强地承担他的死之重量啦、全体师生要超越悲痛更加刻苦啦……无非此类套话。
“再往下就只剩下我们班在教室集中了。教导主任和班主任在前面说道:如果松本自杀有什么确切原因,我们必须严加追究,所以,如果班里有人对他的死因有所觉察,希望如实说出。大家鸦雀无声,谁都没说一句话。
“对此我没怎么放在心上。同学的死让我觉得不忍,根本没必要死得那么惨。讨厌学校不来就行了么!再过半年,讨厌不讨厌都要离校,何苦非死不可呢?我很难理解。想必是神经衰弱造成的。一天到晚除了考试不说别的,纵使有一两个人头脑出故障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料暑假完了开学上课,我察觉到班里有一种奇妙的空气,大家对我好像格外陌生,有什么事跟周围人说话,回答也都假惺惺冷冰冰的。起初我以为大概自己神经过敏,或者大家整体上变得神经兮兮了,也没怎么介意。但开学大约第五六天,我突然被老师叫去,让我放学留下来去一趟教员室。班主任说听说我去拳击馆,问是不是真的。我说是的。那并不违反什么校规之类。又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去的,我说初二时开始的。老师问初中时打了青木可是真的,我说是真的。因为那不能说谎。老师问是开始练拳击之前还是之后,我说是之后。我解释说不过那时还什么都没教,起始三个月连皮手套都不让戴。但老师根本听不进去,又问我打过松本没有。我大吃一惊。刚才说了,我和松本几乎连话都没有说过。我答说哪里会打他呢,干嘛非打他不可呢。
“老师沉下脸来说:松本在学校里动不动挨打,时常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回家。他母亲这样说的。在学校、在这所学校里挨了什么人的打,零花钱被什么人抢走了。但松本没把名字告诉母亲,大概担心那样一来会被打得更厉害,所以一时想不通自杀了。可怜啊,跟谁都不能商量。打得相当严重,我们正在调查是谁打的松本。若是有想得起来的什么,只管直言相告,那样事情就可稳妥解决了。否则,警察会介入调查,这个你可明白?
“我明白了,是青木插了进来。青木十分巧妙地拿松本的死做了文章。我想他也并未说谎。他从哪里知道了我去拳击馆的事。我没对任何人讲过,猜不出他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他是知道了,并且打听到了松本死前被谁打了一顿。往下就简单了,一加一即可,去老师那里说我去拳击馆,说曾经打过自己即可。当然添油加醋怕是有的——我由于受到严重威胁而至今不敢跟任何人提起挨打之事、血出得一塌糊涂……这类话我想他是说了的,不过他不至于扯事后马上露马脚那么笨拙的谎,因为这上面他极为谨慎。他把一个个简单的事实巧妙地涂上颜色,最后造成一种谁都无法否定的气氛——我非常明了他的这一伎俩。
“老师似乎认定我是可疑分子。他们认为去拳击馆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不良之处,况且我原本就不是老师青睐的那类学生。三天后我被警察叫去。不用说,这对我是个打击,因为事情无任何根据,毫无根据,不过传言罢了。谁都不肯相信我了,对此我十分伤心,十分懊恼。警察简单询问了几句,我说跟松本几乎没说过话,四年前是打了青木,但那是属于随处可见的无谓争吵,后来没惹任何问题,如此而已。负责问话的警察说听说我打了松本,我说那是谎言,有人存心散布那种没根没叶的流言蜚语。再往下警察也全然无能为力,毕竟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是传闻而已。
“不料我被警察叫去的事马上在学校传开了。本该是保密的,不知从哪里泄露了出去。
总之,大家看我的眼光似乎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都以为既然被警察叫去,那么应当相当有根据才是。看那情形,无人不相信是我打了松本。
“至于青木到底向大家煞有介事地讲了哪些话、在班里制造了怎样的舆论,我不得而知。作为我也不想知道。但想必非同小可,反正班里再也没人和我说话了。就像有约在先——实际上也可能在哪里约定好了——谁都不对我开口。即使有非讲不可的事,主动搭话也没人应声,以前要好的几个人也不靠近我。大家全都像躲避传染病患者似的对我避而远之,打算彻底无视我这个人的存在。
“不光同学,老师也尽可能不同我见面。点名时他们也点我的名字,但仅此而已,绝不指名叫我回答问题。最可气的是体育课时间。任何比赛事实上都把我排除在外,没有人肯和我搭档,老师也一次都不想帮助我。我默默上学,默默上课,默默回家,如此日复一日。的确是痛苦的日子。两三星期过后,我渐渐没了食欲,体重也在下降,夜晚觉也睡不着。一躺下我就胸口怦怦直跳,种种图像纷纷浮上脑海,根本无法入睡。醒来脑袋也昏昏沉沉,甚至醒还是没醒都渐渐没了分别。
“与此同时,拳击练习也时不时停顿下来了。父母担心地问我发生了什么。我什么也没说,只说没什么,只是有点疲劳,因为即使一一讲出他们也无可奈何。这样,父母直到最后也不晓得我在学校遭遇了什么。而且父母都有工作,没时间顾及孩子。
“放学回来我就闷在自己房里呆望天花板。什么也做不成,只是眼望天花板这个那个思来想去。我想象了很多很多场面。想象最多的是殴打青木。趁青木一个人之机左一下右一下揍他,骂他是人渣,打他个痛快淋漓。对方大放悲声也好哭着求饶也好,反正就是打、打、打,打到他脸上皮开肉绽。不料打着打着心情竟慢慢变得不快起来。开始时还好,认为他活该,心花怒放,但接下去就渐渐开心不起来了。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不想象殴打青木的场景。一望天花板,青木的脸就自然而然浮在那里,意识到时已动手揍他了,而一旦开揍就欲罢不能。如此想象的时间里,我心情糟得竟实际吐了一次。全然不知道如何好。
“我设想站在大家面前表明自己没做任何亏心事,如果谁说我做了什么罪有应得的事,就请拿出证据来,若无证据就别再这么惩罚我。但我有预感,觉得就算这么说了,大家也不会信任自己。而且说老实话,我也没心思向那些囫囵吞枣地相信青木的话的家伙一一澄清事实,若那样做了,结果上势必等于告诉青木自己已甘拜下风。我可不愿意跟青木那样的货色同台打擂。
“而这样一来,就别无良策了,既不能殴打青木惩罚青木,又不能说服大家。我所能做的仅仅是默默忍耐。还有半年。半年就毕业了。毕业就再也不必同任何人见面了。为时不过半年,设法忍受沉默即可。可是我又缺乏信心,不知能否挺过六个月,甚至往下一个月能不能挺住都没自信。回到家我就用绒芯笔一天天把日历涂得漆黑——今天终于过去了、今天总算完了。我险些被压碎挤瘪。假如那天早上不和青木在同一节车厢碰上,我真有可能被压碎挤瘪。现在回想起来事情十分清楚:我的神经就是被挤压到了那个危险地步。
“我终于从地狱般的境地里站立起来,是那一个月过后,在去学校的电气列车上同青木不期而遇。车厢照样满员,挤得动弹不得。稍前一点我看到青木的脸。隔两三个人,从别人肩头看见他的。我和他简直正相对地四目对视。他也注意到我了。我们对视了一会。当时我的脸色肯定非常难看——睡不好觉,差点儿神经崩溃,因此刚开始时青木以冷笑样的眼神看着我,像是在说怎么样呀。我知道这一切都是青木搞的鬼,青木也晓得我知道。我们死死地瞪视对方,瞪了好一阵子。但在看他眼睛的时间里,我渐渐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心情。那是我从未感觉到的情感。当然对青木我是气恼的,气得有时恨不得宰了他。然而那时候我在满员列车中所感到的,与其说是气愤和憎恨,倒不如说是近乎悲哀和怜悯的感情。难道人会因为这么一点事就洋洋得意就炫耀胜利不成?难道这小子因为这么一点事就真的心满意足、欢天喜地不成——想到这里,我不由感到一种深切的悲哀。我想,这小子恐怕永远体会不到真正的喜悦和真正的荣耀,恐怕至死他都感受不到从内心深处涌起的那静静的震颤。某种人是无可救药地缺少底蕴的,倒不是说我自己有底蕴。我想说的是具不具有理解底蕴这一存在的能力。但他们连这个都不具有,实在是空虚而凡庸的人生,哪怕表面上再引人注目,再炫耀胜利,里边也是空无一物的。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静静地凝视他的脸。已不再想揍青木了,关于他已经怎么都无所谓了,真的无所谓了,对此自己都有些吃惊。我打定主意,再忍受五个月沉默就是,也完全忍受得了。我还有自豪剩留下来。不能让青木那样的人就这么轻易拉下马去——我清楚地这样想道。
“我开始以这样的眼神看青木。相互看了相当长时间。估计作为青木也认为移开眼睛即是认输。我们谁也没有移开眼睛,直到车进下一站。不过最后青木的眼睛颤抖了。尽管微乎其微,但我清楚地看在眼里。长期练习拳击,对对方的眼神自然敏感。那是脚已动弹不得的拳击手的眼神。本人以为在动,其实没动。自以为在动,但脚已原地止步。脚一止步,肩便运动不灵,双拳也就没了力——便是这样的眼神。对方恐怕已经感到自己有什么不对头了,但那是怎么回事却不知其故。
“我以此为起点重振旗鼓。夜晚呼呼大睡,好好吃饭,拳击练习再也一次不缺。不能落荒而逃。倒不是说要战胜青木,而是不能在人生本身面前溃逃,不能被自己所蔑视所不屑的东西压瘪挤碎。我就这样忍耐了五个月,跟谁也不开口。自己没错,错的是大家——我自己讲给自己听。每天挺胸上学,挺胸回家。从高中出来后,我上了九州一所大学,因为我想去九州就不至于同高中时代的熟人见面了。”
说罢这些,大泽长长地叹息一声。他问我再来一杯咖啡如何,我谢绝了。已经喝了三杯咖啡。
“有了这番刻骨铭心的体验,人这东西无论如何都要改变的。”他说,“既往好的方面变,又往坏的方面变。以好的方面说,那件事使我变成了相当富有忍耐力的人。较之那半年所尝的滋味,后来经历的困境简直算不得困境。只要同那次一比,一般的痛苦和艰难都能应付过去,对于周围人遭受的伤痛和苦楚也比普通人敏感。这是有利之点。通过获得这种有利的特质,那以后我得以交了几个真正要好的朋友。当然也有其不利之处——自那以来我再也无法彻头彻尾相信一个人了。倒不是说不信任人。我有老婆有孩子,我们建立了家庭,互相守护,没有信赖是办不到的。不过我想,就算现在生活得这么风平浪静,而一旦发生什么、一旦有什么极为歹毒的东西出现,也照样能使其土崩瓦解。果真那样,即使有幸福的家庭有亲朋好友守在我身边,往下如何发展也是无从预料的,说不定突然哪一天会再也没有人相信我所说或者你所说的话。这种事是突然发生的,突如其来。我常常这样想。上次的事六个月好歹过去了,可下一次发生同样的事,谁都不晓得会持续多长时间,自己能忍受多久也毫无信心。想到这里,我就时常怕得不行,半夜做梦甚至一跃而起,或者不如说时不时有那种情形。每当那时我就叫醒老婆,扑在她身上哭泣,有时一哭一个多小时。怕得不行,怕得不得了。” 他就此打住,凝望窗外的云。云始终纹丝不动。指挥塔也好飞机也好运输车辆也好舷梯也好穿工作服的人也好,所有颜色无不被吸入深沉的云影之中。
“我怕的不是青木那样的人。青木那样的人哪里都有,这我早已想通了。一碰见那样的人,无论如何我都避免与之发生关联,总之就是逃,就是说逃为上计。这并没有多难。那种人一眼就能看出。同时我也认为青木还是相当有两下子的,伏身窥伺时机的能力、准确捕捉机会的能力、恰到好处地把握和煽动人心的能力——这样的能力并非任何人都具有的。对此我固然讨厌得想吐,但我承认此乃一种能力。
“不过我真正害怕的,是那些毫无批判地接受和全盘相信青木那类人的说法的人们,是那些自己不制造也不理解什么而一味随着别人听起来顺耳的容易接受的意见之鼓点集体起舞的人们。他们半点都不考虑——哪怕一闪之念——自己所作所为是否有错,根本想不到自己可能无谓地、致命地伤害一个人,无论自己的行为带来什么后果他们都不负任何责任。真正可怕的是这些人。我半夜梦见的也是这些人。梦中我只能沉默。梦中出现的人不具有面孔。沉默如冷水一般迅速渗入一切,而一切又在沉默中黏糊糊地溶为一摊。我也在那里边溶化,怎么喊叫都无人听见。”
说着,大泽摇了下头。话到此结束。大泽在桌上攥起双手,默然无语。
“时间还早,不喝点啤酒什么的?”稍顷,他说道。我说好吧。的确想喝啤酒了。
天真无邪才是最大的邪,童言无忌才是最大的忌,天使有时候才是恶魔。能说出口的委屈都不叫委屈,最大的委屈是承受不白之冤还百口莫辩。
实在是一部虐心的片子。感觉这样的故事很像时下微博流行的一些谣言,我们都喜欢耸动的新闻,人们不关注真相,更关注这个故事是否与自己预想的一致,或是对自己有利。而恶意一旦形成,将伴你一生。黑暗压抑的故事,麦德斯的表演很棒。这是个寓言,所以情节会略有刻意,尽可能的虐心。
1、看的人想死的心都有了;2、……还得活着。
媽的,還是當漢尼拔吃人比較好。
❶本片极度绝望压抑(但毫不沉闷),易产生诸如替男主抬起猎枪从幼儿园园长超市店员开始杀起这样的冲动,请谨慎观看。❷我们都可能成为那些抛弃卢卡斯的人。就像我们认定一个人精神病,他的所有举止就是精神病。❸熊孩子的恶意比任何恶意都可怕,因为他们不知道后果。
如果你有个上幼儿园的孩子,就会明白,大多数情况下,通过诱导的方式,成人都能从孩子的口中得到他们想要得到的信息,所以,关键问题是大人们想得到什么,而不是孩子说了什么
前半部分悬念铺设出色,后半部分情绪掌控直击人心,点睛之笔的结局让人想起《家宴》。尽管是已经被讲过无数遍的故事,但温特伯格仍然能一步步将你带入其中,所有角色的心理和行为都是如此真实可信,也因此更感可怕,观影体验如身临其境般痛苦难熬,堪称一大虐片。麦德斯的表演依然上乘。
女人好可怕。。男人好愚蠢。。。。
即使整个社会抛弃了你,也要活得有尊严。叔顶着满头鲜血回到超市去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真是帅爆了=口=卢卡斯从没有抱怨过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们却要这样对待我之类弱爆的怨言,而是咬牙挺胸堂堂正正的挺过去。如果恶意无法避免,至少要活得坚强。顺说我总觉得下一幕叔就会化身汉尼拔把全镇下饭…
逃脱了世人的诬网,躲过了森林的暗枪。没有打中你的子弹,它击中了我。继去年《单车少年》后,再一次出现被击中心口的感觉,达内兄弟和李沧东的混合物。平安夜教堂一段,虐惨了。小女孩并非罪魁祸首,他们完全不知道一个谎言的杀伤力,其他人的添油加醋方才可恨(尤其幼儿园那大妈等)
极度深寒。很难不联想到韩寒事件、杰克逊娈童案、及阿瑟米勒剧本的<妒焰飞灰>。孩童之恶源于无知。成人之恶却发乎偏见、道听盲从、各种嗜血癖嗜尸癖嗜黑癖,对恶的无反思、不推己、不自知。诬名者往往善假正义之帜,无不高举道德刑具。泼粪杀人的最大恐惧是谁也无法预知,这冤假错何时会降临自己头上。
这个男人从始至终都善良、宽容的对待每一个人,这是最让我感动的,最后Lucas教堂里爆发那场戏看哭了,Mads演得真心好,个人认为结尾开枪的是Klara的哥哥~
Mads Mikkelsen被冤枉以后变成汉尼拔报复社会了
權力的反轉,受害者卻成加害者,有趣。其實小孩很早就說是自己瞎說的,但是她周圍的大人選擇相信這件事真的發生,畢竟,我們心裡都隱隱希望罪行真的發生過,這樣我們就都能成為善良正義的人了。
这电影要是早两年看,不会有这么深感触。很多情况下,真相是什么对围观者并不重要,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支点,让自己站在虚妄的道德制高点上,得意一时是一时,反正过几天他们就会遗忘,任由真相被新的猎奇淹没,微博上这样的人和事比比皆是。
1.萝莉由爱生怨的报复手段又狠又蠢 2.孩子最可怕就在于明明无知,却会本能地以纯真作为武器,让他人深信不疑 3.人们习惯于自以为是,站在弱者角度分发所谓的正义和怜悯心,本身就是一种不公 4.信任和声誉一样,一旦破坏就无法修复 5.你永远活在他人的目光里,而世界本就有太多恶意~结局很现实,好片
童言无忌的威慑力足以将成人置于死地,但更怕的是人言可畏的成人世界,一味愚蠢、盲从、暴力,善良的猎人最终变成众人眼中的猎物。
占据道德的制高点猎杀他者,你手上可有血污!?
由一件不经意的小事引起的连锁反应,最怕的是它一发不可收拾,没想到剧情岂止是不可收拾,竟然到了万劫不复。当所有人都站在你的对立面,当你以为还可以据理力争一下,到后来的破罐破摔、百口莫辩,甚至以为隐忍退让、顺其自然或许一切就会好起来、最后不了了之,然而深入骨髓的东西永远超乎你想象……
不懂事的孩子撒谎惹祸,而孩子还根本就不懂事件的严重性,这是个有趣的创意。在儿童性侵如此重口的丑闻面前,所有人物和角色的行为和立场都变得清楚而极端化,孩子的纯真让善良的人们变得极端的可怕,整部电影的压抑情绪让观众不寒而栗,甚至想要男主爆发报复社会,这几乎是一部完美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