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故城

1968年的法国，五月风暴前夕，林赛•安德森携《如果》来到戛纳，轰动整个法国，也许至今我们仍很难界定，是五月风暴成就了《如果》，还是后者催化了前者，至少在当年的戛纳，这部影片让整个法国的青年为之沸腾。一年后的春天，同样是热血沸腾的青年，将《如果》的结尾变为现实——三个女学生脱去上衣，冲向讲台，逼问老师真革命还是假革命，将法兰克福学派掌门人西奥多•阿多诺活活“逼死”。这样的影响力，导演安德森也始料未及。

《如果》的成功让马尔科姆有缘结识名导库布里克，即便是后来他在出演《发条橙》时，安德森依然在指导他的表演，“试着以《如果》片尾的‘三角青年团伙’的定位，切入《发条橙》中阿雷克斯这个人物。”事后，马尔科姆总在访谈中称自己为“幸运儿”，没有《如果》，也便没有《发条橙》，以及他之后的一鸣惊人。

实际上，安德森的初衷并不是要拍摄“工薪阶层三部曲”（Mick Travis trilogy），他的哲学觉悟尚未成熟（那时的欧洲还对萨特趋之若鹜，马尔库塞的《单面人》在美国出版风声大雨点小，阿尔都塞的《意识形态与意识形态国家机器》此时还未发表），而其前作《如果》仅仅对英国教育体制进行反思，但随后的五月风暴，以及《发条橙》和《话语的秩序》（福柯）的意外轰动，让这位英国导演看到了其前作中可供延伸的社会命题，而马尔科姆闲来无事所撰写的自传体剧本又让这种延续落到了实处。马尔科姆在一次访谈中吐露，“《发条橙》固然强于现实批判，却少了太多的私人性话语，于是我们决定拍摄《幸运儿》。”

《幸运儿》的故事结构很像是一部现代版的奥德赛，从学校毕业后的主人公米奇（马尔科姆饰），身为咖啡销售员，脚步遍布整个英国，寻找他所谓的精神依托——成功。安德森给米奇咖啡销售员的身份，一来自马尔科姆自己的亲身经历，二是这样的角色有足够的灵活性，使其随后的“游历”顺理成章。于是，米奇在北上的过程中目睹了脱衣舞酒会（性解放），误入军事禁地后遭受重重审问（冷战背景下的间谍战），在南下的过程中虽躲过了医学实验（科学的滥用），却沦为钱权交易的牺牲品（第三世界傀儡政府），出狱后又见证了底层阶级的“悲惨世界”（资本主义福利制度的弊端），这些都映射了那个年代的时代特征——厌世、霸权横行和工具理性的失效。

影片的序幕，安德森用无声电影风格描绘：被殖民统治的非洲咖啡种植园里，土著人（马尔科姆饰）因偷咖啡豆，被殖民监工发现，只好接受这些外国人的“正义”宣判，砍掉双手。试想想，一个没有双手的第三世界国家，怎能不接受帝国主义的各种殖民条款呢？至今，这个隐喻依然在现实社会中起作用，它用所谓的“公正”（Justice）维持着全球的资源分配和权力秩序。（从这个角度讲，去年的哥本哈根会议不也正是为了砍掉发展中国家的双手吗？）影片中，米奇在南下伦敦后，遇到了詹姆斯爵士，再次呼应了此主题。

詹姆斯爵士，一个曾迫使50万玻利维亚农民离开其土地的英国商业巨亨，他与某非洲国家总统洽谈投资事宜时，影片最戏剧化也最具嘲讽的片段出现了。詹姆斯爵士并没有提出直接部署军队来帮助傀儡政府维持政权，而是为其提供帝国最新研制的生化武器PL45，并称之为“甜心”（Honey）。随后的幻灯片里，我们看到这些“甜心”，对那些不服傀儡政府统治的土著民众的残害——扭曲的身体、烧焦的死尸和内脏。

当然，《幸运儿》的另一个主题是对《如果》的继承和延续。米奇的出场，朝气蓬勃，自命不凡，他相信凭自己的努力可以获得成功。我们很容易将他与二战后出生的青年（baby boomers）联系起来。他们在二战后的黄金二十年里成长起来，相信绝对的自由与理想。然而资产阶级走到20世纪70年代却遭遇前所未有的困境，伏尔泰、卢梭所构建的自由、平等和博爱的理想社会，被日渐顽固的精英意识、等级制度和虚伪的人道主义破坏，日渐失去人心。1965年，菲德勒在他的《新人类》中提到，人道主义通过教育机构（《如果》）与职业规范（《幸运儿》）来操控青年，向他们灌输有关工作、责任、专业和成功人生观。然而资本主义的秩序是这批“幸运儿”所无法撼动的，于是，嬉皮、致幻剂、性解放，乃至参禅念佛、格瓦拉城市游击战等成为那个时代精神迷失的表现。

影片最具讽刺意味的就是，那个试图遵循秩序、接受改造、追求成功的“幸运儿”，最终流落街头，差点被折磨致死。当米奇参与一个电影选角的面试时，“笑”这个人类很自然的本能已经悄悄从他身体消失了，他咧着嘴，却露出了最机械和无可奈何的苦。

“幸运儿”，或许就是那些认为现实是能够改造、秩序是能够僭越的理想主义者，像影片中的米奇，起初信誓旦旦，最终却只能在穷人堆里无奈的狂欢。资本主义的社会现实就是如此，富人们太富，而穷人们太穷，那场革命看似激情澎湃，而最终却沦为一场纯粹的学术行为。记得影片中曾闪过这样一张海报，“革命是知识分子的鸦片”，这已与米克在《如果》中所坚持的“人可以通过将子弹放在正确的位置来改变世界”大相径庭了，鉴于此，很多英国评论家声称，《幸运儿》关乎理想主义者的幻灭，是那个时代青年理想的集体破灭的真实写照。

实际上，安德森为了弱化影片的现实批判力度（至少让影片平易近人些），穿插了歌手艾伦•普莱斯的配乐，米奇的冒险旅途与布莱斯的乐队表演频繁交替，现实与梦境的界限模糊了，观众时而旁观者清，时而又人在事中迷。影片又采取一人饰多角的戏剧化处理，阿瑟•罗恩（荣获当年英国电影奖的最佳男配角）、海伦•米勒等英国本土演员都在影片中奉献出最多变的表演，难怪有评论家说，观看《幸运儿》有嗑药的效果，“人物似曾相识，观众像生活在梦境之中，音乐和舞台映射现实，却又能消解愤怒”。结尾的狂欢，我们可以理解为马尔科姆对那个时代的发泄，歌声里唱着：“如果你找到理由去生活，而不是去寻死，那么你是幸运儿”，如此说来，米奇有理由是个幸运儿，至少他最终成为了一个电影演员，在电影这个理想世界中他可以“为所欲为”。这，也许是马尔科姆最得意的自嘲吧。

8月上 《看电影》

马尔科姆这个身处在摇滚乐流行，毒品泛滥，嬉皮士涌现，政治冷暴力，文化工业蓬勃发展，工具理性异化生存状态，理性与感性互相撕扯的混乱却又充满生命力的别致时代里的演员，他的角色始终散发着反叛的精神。比如《如果》里渴望战争与革命，不服管教，最后拿枪横扫校园的问题学生。比如《发条橙》里以作恶来“自我牺牲”的吹哨人。马尔科姆的脸只要出现在屏幕上就让人觉得这是一个混乱之子，一个反社会者，一封政治宣言，一篇批判语录，一出讽刺戏剧。所以在《幸运儿》里，当他以最会微笑，最懂礼仪，最有礼貌的咖啡销售员出现时，弄得人很不习惯。他听话，温顺，服从管理，向往大众眼中的“成功”。然而随着影片的进行，荒诞，讽刺，戏虐，批判，揭示这些熟悉的老朋友们再一次站在了我们面前，与我们促膝长谈，带领我们用电影的方式审视世界，审视时代。

影片故事的发展方式是以马尔科姆饰演的爱笑的咖啡推销员特维斯为主角贯穿始终，他接到工作任务后走遍英国东南西北，见证并参与了一系列不同地区、不同人物、不同事件，最终在经历了一切之后不知为何要笑，并在一场狂欢之中结束。在观看的过程中，观众跟随着特维斯走南闯北，跑东跑西，一场场荒诞又极具现实批判性的讽刺戏码轮番上演，像极了布努埃尔的《自由的幻影》里接力棒式荒诞故事集，只不过多了特维斯这个贯穿始终的角色。

特维斯以微笑，激情，温顺，听话的形象在冰冷，压抑的咖啡加工厂里得到了公共关系部经理Rowe女士的青睐，将他提拔为特派销售人员前往东北地区销售咖啡。临走前，Rowe女士让特维斯进行品尝咖啡测试，然后Rowe女士将喝进嘴里的咖啡嘴对嘴喂给了特维斯，两人这样嘴对嘴喂了几次后相拥倒地........（说来惭愧，我想到了岛国爱情动作片的某一个系列～）接着特维斯开车前往目的地时在大雾中目睹了一场车祸，但警察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将唯一的目击证人特维斯打发走了。这是单纯的特维斯第一次见到警察办案的方式与态度。到达目的地后，特维斯见到了市长先生，结果市长先生带着他来到了酒吧，市长带他认识了税务机关总督察，报刊编辑，地方警察，这些权力人士正在酒吧里观看色情电影和色情表演。这是特维斯第一次见到政府人员的生活方式和精神诉求。接着，特维斯在驶向下一个目的地时在一个军事基地外迷路，结果被当作间谍带到了审讯室，他一再向审讯者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做，但在电刑的折磨下，他不得不给莫须有的口供签名。随后由于基地内部发生爆炸，特维斯趁机逃走，逃走的过程中又遭遇整个基地爆炸带来的如同空袭般轰炸，整片森林在轰炸中被烧为灰烬。这是特维斯第一次见到政治的冷血和人类科技对生命对自然的毁灭。随后特维斯在搭便车时遇到了一个医学研究负责人，他以付报酬的方式引诱特维斯成为医学研究志愿者，特维斯答应了。结果特维斯在做了几次实验后打算逃走，逃走的时候在另一个房间里发现一个志愿者的身体变成了一只羊.......这是特维斯第一次见到医学实验反伦理，反道德，反人类的疯狂一面。接着特维斯在逃跑过程中上了一辆乐队的房车（也就是电影中不断出现的唱歌的乐队，每首歌的歌词都与电影的情节对应）在房车里，特维斯结识了一个年轻的富家女（海伦.米伦）并且爱上了她。特维斯去到富家女父亲的办公室，却目睹了一个员工跳楼自杀并带上了另一个阻拦自己的员工一起......随后特维斯作为目击证人阴差阳错的成为了女孩父亲的随从，并一同接见了一个非洲国家的总统，他们大聊非洲国家的旅游项目投资，以及总统向女孩的父亲展示用向他买来的生化武器对国内反政府武装份子的攻击和杀戮，屏幕上满是残破的尸体。接着维特斯卷入到了这场金融大鳄与第三世界国家傀儡政府的权钱交易之中被抓入狱。这是特维斯第一次见到金钱与政治的勾当，以及战乱的残忍。在法庭上，法官借陪审团商讨的间隙跑到房间里脱掉外衣，仅剩一条三角裤，然后趴在桌子上，一旁的女助手拿着软鞭帮他享受了一次温柔的SM体验。完事后法官重新回到法庭，最终特维斯被判入狱五年，这一场法庭戏简直布努埃尔到了极致。五年时间，特维斯在监狱里苦读文字，博览群书，他出狱时依旧单纯，在底层人，流浪汉聚集的城市黑暗角落，他试图感召众人，却被当作魔鬼驱赶，咒骂。他来到演员试镜选拔的现场，试图获取最后的“成功”，却在导演让他微笑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不明白为何要笑，有什么好笑，笑什么。直到导演给了他一胳膊，他才终于笑了出来，就像在开启这趟旅程之前的笑容一样。只是，这一次，他需要借力才行。

文/shin （ http://onestar1967.com/2009/12/oluckyman/）

这是一个真实与虚幻的怪圈，片尾的字幕告诉我们“‘O,Lucky Man！’is based on an original idea by Malcolm McDowell.”，Malcolm McDowell正是主人公Mick Travis的扮演者，所以也许我们可以这样看，戏里戏外，社会就是这样的社会，人生就是这样的人生，幸运归幸运，无奈依旧是无奈。
惩罚不分民主。

WEST
他是个幸运儿，一出场即朝气蓬勃，春风得意。他的确有这样得意的本钱，柔软的金发，湛蓝的大眼睛，粉润的嘴唇，更重要的是，他可以笑得很绝对，真诚不容置疑。
这样一个男孩，如圣徒般纯净，如恶魔般不屑，谁不被他勾引？谁不为他陶醉？
于是，他得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良好开端，走向北方开始事业。

NORTH
他先是在途中目击了一场车祸。肇事的哥们儿先是开着他那辆敞篷得意洋洋地超了我们的主人公，然后一头钻进雾里撞了一食品货车，把人家司机直接撞飞，当然自己的小命也陪上了。可见，不管你多么有钱，不管那天是不是你人生中特别重要的一天（即使是你母亲生日也没用），死神要你走，你连讨价还价的机会都没有。但这个社会可不管什么公平，有钱就是真理。你看那两个警察，二话不说就成了小货车是肇事者的“目击者”，还好心告诉咱们的Mick不用去作证了。Mick拿了一袋黄油就悻悻地走了，他还是不了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后来我们的幸运儿到处推销咖啡，计算着酬劳，误打误撞进了一个俱乐部，然后是更北方的秘密军事基地。眼看要被扣押了，结果基地被自己炸成一片废墟。 Travis趁机逃脱，逃入了一个仿若不属于世间的小教堂。在那里，圣洁的乳汁重新给予他爱与力量，从那里，他重新出发，因为“There is nothing for a boy like you.”。所以，他重新出发，去南方继续精彩人生。

SOUTH
他幸运地搭上了开往南方的便车，作为回报，他自愿成为一个医学研究的志愿者，然而当他随后发现这个研究的结果就是把一个好好的人搞成一个半人半兽的怪物时，他惊恐地尖叫，逃跑。很幸运，他成功脱身并成功搭上一个富家千金和一车摇滚乐手。
富家千金的父亲拥有让Mick胸口发热的东西，叫做成功。于是他运用自己的一点小聪明和大闯劲外加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当然，你也可以认为这样的机遇其实每天都在那个公司发生），一步登天做了老板的秘书。可是不幸接踵而至，他不久便因涉世未深进了监狱。于是五年时光，就献给了那些假仁假义之人口中的 “Principle”。
然而他无论如何都否认自己的有罪，“Guilty”这个宣判如同重锤砸在他胸间，打得他透不过气来。但他的无辜正是他的罪，他无知，因而无畏，继而直接，最后难逃罪责。社会看不懂这样的人，畏惧这样的人，排斥这样的人。所以，人们都爱他孩童般的单纯美好，但是却没有人能够真正助他一臂之力，自身尚无力自保，又怎样维护心灵的美丽？然而，更加可悲的是，即使付出真心付出努力，他，Travis，仍然无法改变任何一个其他的生命的悲剧。

EAST
五年的时间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改变，他依旧单纯而热情，他离开了监狱，去了东区，那里的生活不会一帆风顺，监狱长语重心长。
那里是这样一个地方，心灵在贫困中堕落，希望在苦难中腐烂。他如同一缕照不亮任何东西的阳光来道这里，东区，EAST，穷人的地域，也是地狱。这里不是属于他的地方，他甚至无需荒诞的祈祷缓解心中的罪恶，因为他是无罪的。他努力试图挽救其他人的痛苦、绝望、疯癫与死亡，却什么也做不到。他被遗弃，被追打，被奚落，被一群老鼠一样的无耻之徒像老鼠一样驱赶辱骂。最后，他还是走了，看得出，他很疲惫。
最后他去了一个试片场，导演要他笑，他问“What’s the smile about?”，他已经不会没有理由的笑了，那种曾经点燃过他生命的东西已经不见了，社会严酷的鞭笞终于让他丧失了快乐的本能，“Just Smile”对他来说，甚至成了一道值得嘲讽的无解难题。

ENS&START
这是不止一部的黑色电影，简直是多部黑色电影的完美串联，片子到了最后我甚至感到那就是现实世界。Travis简直就像一个旁观者，幸运的旁观者。他不知规矩，不受约束，不晓人事，不被困惑，他直接，没有忧伤。他始终没有像一条狗一样妥协于这个社会，却任凭乐观与善良统治人生。而其他人则恰恰相反，他们不相信，他们在利益中迷失，在痛苦中挣扎，绝望，任意剥夺自己的生命，同时蔑视美好的存在。但这却是在社会中占有统治性地位的存在，规矩由他们制定，违反的人受罚。

在古代，奴隶主的奴隶违反了规矩，被斩断的是双手，是自食其力的能力；在今日，社会的分子违反了规矩，被斩除的是对生活的热爱，是不断前行的希望。
那么，作为现代社会中享有所谓“民主自由”的我们，作为社会新一代奴隶的我们，到底算得上是哪门子的“幸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