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敦化的密林里》电影剧本
文/〔朝鲜〕金承九
译/一宏、忍坚
内容说明
金日成将军领导的抗日游击队的一个联队,活跃在敦化的森林里,与敌人进行着英勇顽强的斗争。哲洙是个年轻的新战士,在一次战斗中腿部负了伤。联队要继续行军去执行任务,便把哲洙留在密林深处,同时留下坚强而有经验的老战士明华婶婶照料他养伤。他们在杳无人烟的山林里与风雪严寒及饥饿作斗争,还要警惕敌人“讨伐队”的突然袭击。明华把同志们留下的一点粮食完全省给哲洙,和着采集来的松子煮粥给他吃,自己却以草根和树皮充饥。明华每天早出夜归,在风雪里了望和监视敌人动静,寻找为哲洙治伤的药材,采集松子,挖草根,刨树皮;夜里,在昏暗的松明下,明华讲革命斗争故事和革命的道理,用顽强而乐观的革命精神教育哲洙。经过七十七天,克服无数困难,终于治好了哲洙的伤,坚持到联队回来。
暴风雪!
暴风雪在呼啸。
一支游击队冒着风雪迎面而来。他们肩靠着肩,用力地破开没人走过的雪地,开上前来。
披在身上的白色斗蓬迎风飘动。
走在前头的联队长站到一旁,给队伍让开路。他举起望远镜,透过风雪望着远处。
“讨伐队”从另一座山拐弯的地方绕过来。指挥官拿着日本军刀,赶着士兵们前进,但士兵们顶不住风雪的威胁,在狂风暴雪中东倒西歪。
芦苇茂密的江边,风雪在怒吼。
江水冻得足有三尺厚。
游击队拨开高过人头的芦苇丛,走了出来。
他们用坚定的步伐,迎着风雪挺进。从口中呵出的气,凝在防寒帽上,成了白霜。沾到鞋上的白雪,也结成了一层厚厚的冰。这些都说明他们已经走过一段很长的路程了。
联队长接过年轻队员哲洙的背囊,背到自己身上,并扶着他走。
女队员金明华背着洋铁锅和洋磁婉等沉重的炊车用具,跟在队伍的后面。
一阵狂风掠过芦苇,卷起了粉末似的积雪,使那漫无边际的原野,顿时变成了迷迷茫茫的一片。
隔江能望见对岸陡峭的绝壁。
联队长指挥队伍过江。
从江对岸绝壁之间的空隙处望去,能看见那绝壁后面的、深深的山坳里,狂风卷着雪花正在急速盘旋。
队伍走过冰封的江面。
联队长又用望远镜眺望着刚才走过的路。
队伍消失在山拗里。
风雪横扫镜头。
“讨伐队”从茫茫的风雪中钻了出来。指挥官一个人先过了江,他发现游击队的足迹后,立即得意扬扬地命令士兵们过来。
狂风扫过冰面,雪花飞卷。
“讨伐队”追踪着游击队,消失在山拗里。
大风雪刮过江面。
过了一阵,不知从哪里突然传来了枪声的回响。
急促的枪声。
风雪中,唯有枪声在砰砰地嘶叫着。
风雪扑打着芦苇。枪声愈加猛烈起来,发出了震天撼地般的巨响。
芦苇迎风摇晃。枪声一阵紧似一阵。枪声分明是从“讨伐队”追击游击队而进入的那个山坳里传来。看来,游击队在那里打了一场令人痛快的歼灭战。
狂风卷着积雪,径直朝绝壁刮去。爆豆似的枪声。风在怒吼。
少顷。丧魂落魄的“讨伐队”指挥官,慌慌张张地从山坳里爬出,躲到一座岩石后面去。
猛烈的枪声。
又有两个“讨伐队员”偷偷摸摸地爬出山坳,他们企图以峭壁作掩护,从躲着指挥官的那座岩石前面逃走。
“巴嘎呀噜!”指挥官骂了一声,举起手枪射死那两个家伙后,便从岩石后面溜跑了。
雪遮盖了那两具尸体。
枪声已停息。
山坳里,敌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在一块岩石旁边,明华和共他几个队员用桦树皮和绷带给哲洙包扎伤口,哲洙的大腿受了重伤。
几个队员兴高采烈地收拾敌人扔下的武器。
―个队员用脚踢开敌人轻机枪射手的尸体,边拿起武器,边朝那具尸体说:
“喝!老兄!谢谢你给我们送来了这么好的东西。”旁边的另一个中年队员听了,也笑着说:
“对不起你们这些不远千里而来的客人啦!我们可没啥招待你们呐!”说着,他从鬼子尸体旁拣起一支毛瑟枪插到腰间。
在旁边收拾弹药的另一个队员说:
“好家伙!这下你们一辈子都可以躺在风景这么好的地方享清福了!八字倒不坏呢。”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迎着风雪,游击队又开始行军了。
队员们正从乱石穿空的峻岭上翻越过去。有个队员背着哲洙走在坎坷不平的雪地上,金明华从旁扶着。
密林里,雪愈来愈深。两名健壮的队员在前头扒开齐腰深的积雪,为大家开出一条路。另一个队员把哲洙接过来背。尽管风雪凛列,但那两个弯着身子、吃力地扒开深雪的队员却汗流满脸。
后面的队员跑到前面去接替他俩继续开路。
行军速度慢下来了。
金明华跟在队伍后面,从雪地里拣起松球,装进背囊。
堆积在树枝上的雪不断摇落下来,大风雪又起。
一阵迷雾般的风雪卷来,遮住了行军的队伍。
游击队在宽阔的雪野上前进。鹅毛大雪遮天盖地地压下来,填平了他们的深深的脚印。
光秃秃的峻岭上,雪片飞卷着。唯有那些被火烧焦了的枯树像路标似的耸立在各处,它们仿佛在诉说目前激烈的战斗情景。队员们正在翻越着这座峻岭。
站在峻岭上,朝那一望无际的林海望去,只见它被风雪吹刮成了雾蒙蒙的一片。
队员们在峻岭上暂时停下脚步。联队长回头看看后面有没有追踪的敌人,然后又转过身去,望着展现在眼前的漫无边际的林海。金明华和一个队员在一块背风的岩石后面,用绷带给哲洙重新把伤口包扎好。哲洙昏迷不醒。队员们都担心地弯下腰去看他。联队长摸了摸哲洙的前倾,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他一声不响地转过身去望着前面的路程,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随即又吐了出来。
风雪扫过山岭。
队员们翻过山岭,爬下峭壁。峭壁下面有一道很深的沟壑挡住去路。沟壑里,积雪约摸有没顶之深。
联队长毫不犹豫地一脚踏进了沟壑,雪深陷到他的胸部。联队长扒开积雪向前走。雪花很快掩盖了他所踏出的路。队员们紧跟着联队长破雪前进。
联队长走到沟壑那边停了下来。雪深得几乎能埋没他的肩膀。后面的队员们一个接一个地排在联队长后面,站成一行,他们用自己的肩膀搭成了一座桥。
风卷积雪径直往山坳里刮。后来的队员们踏着他们的肩膀越过沟壑。
背着哲洙的队身颤巍巍地走着,明华在后边扶着他,一前一后地走过了这座用肩膀搭成的桥。
山坳里刮起一阵旋风,扬起了地上的积雪。
眼看雪要没过那些用肩膀搭桥的队员们的脖子。可是联队长和队员们在深雪中屹然挺立着。他们的面孔一个个都像用雪白的大理石雕刻山来的英雄塑像。
一只松鼠在高高的枞树上偷望着这一支英雄队伍的行军。
游击队垮过山坳,越过山岭,行进在古树参天的密林里。
天色渐渐暗下来。
一阵风掠过林海,掀起了起伏不定的波涛。在树林那边的高空,升起了一弯新月。
密林里,燃起了篝火,队员们把干树枝铺在雪地上准备睡觉。
篝火熊熊。
队员们都睡熟了。值班的战士在守卫着篝火。
一张张倔强刚毅的脸。
令人信赖的面孔——他们在漫长的行军和战斗中,都已十分疲劳了,现在睡得正香呢。
风雪怒吼,震撼着整个密林。
这一夜,北风呼啸,漫天风雪,但守立在高处的哨兵,如巨石般纹丝不动。尽管夜黑漆漆的,密林挡住了视线,但哨兵的眼睛却闪闪发光,透过密林了望千里。队员们都睡熟了。
联队长没有睡,他在巡视队员们睡觉的情况。
在岩石下边凹进去的地方,临时搭起的草棚里,明华和其他指战员都没有睡觉,他们围着正在发高烧、呻吟不绝的哲洙。
联队长走进来,摸了摸哲洙的前额,拾起他那粗糙的手,笑咪咪地在哲洙那张逗人喜爱的脸上,轻轻地拍打了几下。
“你这个小伙子,第一个回合就射倒了‘讨伐队长’,是不是把你累坏了?哈哈哈……不要紧的,放心吧!”
他那快活的声音,打破了密林里的寂静。明华和其他队员的脸上,也现出了笑容。
天蒙蒙亮,队员们准备继续行军。
联队长和明华注视着哲洙,他体温还很高,轻声呻呤着。联队长心情沉重地走出草棚,边油烟边沉思着。
一个队员(朴同志)走到草棚跟前,向联队长报告道:
“联队长同志!出发准备好了!”
又一个队员站出来说:
“我愿意背哲洙!”
联队长显得很慎重,仍然站着不动。
“联队长同志!”
“朴同志!还有多少粮食?”
联队长连头也没有回,轻声地问,但朴同志却答不上话来。
“都把口袋抖一抖,总会有一点吧。”
队员们不理解联队长的话,犹豫着。联队长继续说下去:
“哲洙的病势很重,需要让他安定地留在这儿!”
队员们一时不能同意联队长的意见,争先恐后地恳求道:
“让我们背他走吧!”
“我们背得动!”
“联队长同志!哲洙是个新队员,一定得把他背走。”
明华从草棚里走出来。
联队长环视了队员们一眼,然后沉着地说:
“可以背他走,即使是行军千里,我们也能把他背走,但我们现在时间很紧迫,按上级制定的日期已经耽误五天了。要走的路还很远,不知还得突破多少次敌人的包围。那边总队正在焦急地等着我们呢。”
队员们都一言不发,等待联队长继续说下去。
“当然,我们应该爱护和珍惜同志,可是不能光凭热情盲动,那样也许会送掉同志的性命……这里‘讨伐队’不太敢来,是个较安全的地方,怎么样,同志们?”
“知道了!”
队员们齐向篝火拥去。
联队长回头看了看明华说:
“明华同志!怎么办好?”
明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明华同志!你要把他救活!”
明华脸上显出了惶惑的神色。
密林里,寒风发出尖厉的吼声。
哲洙发高烧,不住地呻吟,额上沁出了汗珠。
明华低垂着头,站在联队长面前。
“明华同志!你是金日成将军亲自培养出来派到咱们部队来的,不管有多大困难,相信你一定能战胜它。”
明华直挺挺地站在联队长面前说道:
“是!我愿意留下来救活革命同志。”
“谢谢你!……不多说了,哲洙是个还没有经过革命锻炼的年轻战士。你既要帮助他治好病,还要用革命精神教育他。我们顶多也不过十天就能回来。”
“知道了!”
篝火旁边。朴同志把队员们的粮食凑到一起。有的队员连绷带和药品也交了出来。
联队长把手搭在明华的肩上,恳切地说:
“你会遇到许多困难的,要时刻把金将军的话铭记在心头:共产主义者不管遇到了怎样的困难,都必须活着坚持革命到底!”
“是!”
队员们想和哲洙告别,来到了草棚近旁。联队长拦住他们。
“如果他知道自己被留了下来,那就不好办了,咱们还是悄悄地出发吧!”
队员们都担心地朝草棚里望去。
朴同志把一个不大的炒面口袋和锯子、镰刀等工具交给明华。
“大家抖出来的就只这些。这是药品和绷带。”
“粮食可不能留下!……联队长同志,这里有的是果松,刨开雪还能找到草根。路还很远,粮食你们得带走。”
朴同志为难地望着联队长。
联队长朝朴同志使了个眼色。
明华向同志们告别,整个树林像代她抒发情感似的,挣扎着,发出深沉的呼号声。
一个中年队员向明华告别道:
“明华同志!等我们回来的时候,我给你们背一大包礼物来吧!”
队伍从密林出发,队员们打明华跟前走过,一一同她握手道别。明华紧跟在队伍后面,依依不舍地握住同志们的手。
朴同志瞒着明华,把炒面口袋放在草棚里,然后离去。
明华和队员们互相告别。
在篝火旁的一棵合抱大树上,冰花在融解,水珠儿接连不断地直往下滴。
树林被风吹刮得直摇晃。
在那杳无人迹的雪地上,留下了队员们的一排脚印。明华同队伍保持着一段距离,跟随在后面。
队伍从密林里往出走。
密林在颤抖着。密林里,粗大的古树和零乱的枯木挡住了队伍的去路,但队员们以坚定的步伐跨过了这些障碍,胜利地穿过了这座密林。
他们艰难地越过山岭,望着远处杂草掀腾的野地。他们走下了山坡。
明华一面望着队伍远远离去,一面仍然向前移动脚步。
茫茫风雪中,队伍忽隐忽现。
联队长转身向明华挥手,示意叫她回去。
连落在后头替队伍扫平足印的那个队员的身影也渐渐去远了。
明华停在平地中央,望着队伍离去。
队伍越过山岭,远远地消失了。
明华望着望着,一直望到队伍最末了的一个人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再也看不见的时候为止。然后,从树上折下根树枝,边扫平队员们留下的脚印边往回走。
太阳巳经升得高高的了。
明华不知疲倦地扫平脚印。
天上雪花乱飞,穿心刺骨的寒风直刮个不停。
明华走过雪野,越过高地,走进了密林。她一个不漏地扫着脚印。这段路十多里长。飘落到她肩膀、背囊和枪杆上的一层厚厚的雪花,都已经结成冰了。
她似乎已累得精疲力竭,靠在一棵树上缓了缓气。突然,她抬起头来盯望着一个地方。
在果松的树枝上,有只松鼠正瞧着下边的动静呢。
明华脸上浮现出微笑。
“松鼠呀!松鼠!跟我们做个伴,一道过日子吧!不过,不许你告诉任何人说我们在这里。”
淘气的松鼠,转眼工夫,就消失在另一根树枝上了。
明华继续扫平足印,跨过倒在地上的枯树墩子,越过山谷,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密林。
草棚里,哲洙慢慢清醒过来,模模糊糊中睁开了眼睛。
周围一片寂静。
他倒耳谛听,但听不到同志们的一点动静,只有朔风在呼号。
哲洙感到不安和纳闷,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却怎么也起不来。
“同志们!”
他喊了一声,便竖起了耳朵。
没有任何回答。
哲洙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总算欠起了身,但腿却支撑不住。
他吃力地挪动着身子,向门口爬去。这一爬,他发现了炒面口袋、工具和绷带。于是,疑惑地把这些东西拿起来看。
他的脸色显得更加不安。他拼命地爬到草棚外头喊道:
“同志们!联队长同志!”
明华正在扫平脚卬,忽然听见喊叫声,便急急忙忙地朝草棚跑去。
哲洙倒在雪地上。
明华跑过来,把哲洙抱进了草棚。
明华让他躺下,用棉衣和蓬布给他盖好后,急忙跑到外面,装进一小锅雪,放到火炉上。
“都哪儿去了?”
哲洙不安地问。
“都在下边休息呐。”
“那是什么?”
明华扫视了一下草棚里的一切,她发现了炒面口袋。
“唉!什么时候把这个……”
明华抓过来看了看,眼里顿时噙满了泪水。
哲洙激动地欠起身来喊道:
“同志们都走了,是吗?明华婶婶!……”
明华默默不语,想使他安静下来。
“是吧?婶婶?不然怎么这样静?您怎么不说话呢?”
“哲洙!……”
“把我留在达儿,扔下我啦?”
“谁说把你扔了?有我在嘛……”
哲洙一个劲儿地挣扎着要起来。明华尽力使他镇静下来。
“我要走,死也要死在路上。”
“哲洙!你可不能这样!”
哲沬猛劲站了起来。
“哲洙!”
明华严厉地责备他。
哲洙倒了下去。
“我是为了干革命离开家的,可是像现在这样待下去,能行吗?”
“你要干革命,就得待在这儿……你的革命任务首先是养好伤。同志们再过十天就回来。你得在这十天内,把伤口养好。”
“鬼知道什么时候能养好这条腿再去革命。还不如干脆死了好。”
“着急可不行啊!死了还能重新活过来的人,才是革命者。怎么能让敌人一枪结果我们呢?……我们游击队员是死了也能活过来的革命者!”
明华边说,边抚摸哲洙的头发。
靠着高高的岩石搭起来的草棚,由于巧妙地利用了自然生长的树木,一眼不容易看出来。
草棚旁,有个火坑,坑上用几块宽大的石板很自然地盖住了,这个火坑是在地上先挖个坑,然后再在坑内用石头砌成四方形,很像个凹下去的火炉。为了防备敌人,只是在夜间烧木头,白天只留着炭火。
明华走出来,先拨了拨火,然后察看地形。她发现草棚旁边岩石底下有一条结冻了的泉水。
水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明华用石头硒碎冰面,往岩石底下挖进去。
她额上虽然冒出了一滴滴汗珠,指尖却冻得像要断掉似的。她不知疲倦地继续挖着,终于,一股泉水涌出来了。
明华拭了拭汗,眼里射出了喜悦的光芒。
凹进去的岩石缝里,积满了清泉。明华用手捧着泉水察看。
达是一汪清亮的水,是冒着风雪、流着汗挖出来的水!
明华喜悦的面孔倒映在水面上。
她对着明亮如镜的清泉,擦去睑上的污泥。她刚满三十五岁,但脸上却出现了细细的皱纹。显然,这是她所走过的艰难历程的痕迹。不过,这一副面孔却是那样的朝气勃勃,那样的和蔼可亲。
明华旁白:
“就这样,我和一个年轻的战士一道被留在敦化的树林里了。
“没有足够的粮食,也没有足够治病的药品。这样的艰难,在当时我们游击队里是常有的事。”
夜。
草棚里,点起了松明子。
用石块砌成的火炉放在角落里,小锅的水在火上沸腾着。尽管外面是冰封雪冻,朔风怒号,但在里面,由于有明华辛勤的双手和一颗赤诚的心,草棚显得异样地温暖。
明华托着哲洙的头,喂他喝炒面汤。
哲洙不张嘴接勺子,只是摇摇头。
“我吃够了。婶婶,您吃吧!”
“嗳!再来两勺儿……你应该像消灭敌人一样跟病魔斗争。吃,这对你来说就是斗争!”
说着,明华小心翼翼地扶他躺下。哲洙闭上眼睛。他像在发高烧,呼吸急促。
明华摸了摸哲洙的脉博,两眼注视着他。
此刻,明华的面孔竟是那样地慈祥!
在白茫茫的风雪中,能看见一弯朦胧的新月。
黑暗中,拦腰折断的古树和枯木,像什么怪物似的耸立着。这是一个古老的密林之夜。
在这古老而又深邃的密林里,有一星不灾的灯火在闪动着。
这不是古代的传说。
在我们的故事里,有这样一位游击队母亲,她为了革命,为了同志,在这荒无人烟的密林里,彻夜不眠地操劳着。
火光下,明华拿出粮食口袋,用羹匙量着炒面。
明华旁白:
“这就是同志们留给我们的粮食。那些把粮食全部抖净给我们才离去的同志们,现在,他们在哪里忍饥挨饿煞过这一夜呢?……应该像金子一样珍惜这些充满了同志们深情厚谊的粮食。炒面一共五十四勺。
“如果给患者一顿吃一勺,能吃二十天。至于我,可以吃松皮和草根。队伍虽说是十天后就能回来,但这也难说定,要知道,在他们行军的路上,随时都可能碰到敌人的围击。……”
她量过炒面后,陷入深思。她是在计算如何依靠这点粮食活下去。这只有过过穷日子的母亲,才会这样算计着过日子。
这时,外面传来了什么东西轰降倒下去的响声。
明华紧张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习惯地伸手去拿立在旁边的枪。
哲洙也紧张地撑起了半个身子。
朔风呜呜她叫个不停。
一根枯木从悬崖上滚落下来,它劈破了岩壁上的层层积雪,哗啦啦地打下了许多雪块。而后,它就像一具怪物的尸体似的横倒在地上。
天蒙蒙亮。
明华挎上枪,背着空空的背囊走出草棚。腰里插着斧头和镰刀。
她用树枝把草棚掩盖起来。然后再在那上面撒上雪,直把草棚伪装得一点也看不出来。火坑和泉水也伪装起来了。她一再扫视周围,看看没有漏洞,这才放心地朝峭壁攀去。她扒开积雪,继续往高处爬,一面把松球和野葡萄叶子拣进背囊。
尽管密林里射进了一抹朝阳,并散成了扇形,但风仍然刮得紧,一点也没有减弱。
明华登上高地上的一座高大的岩石,从这儿能看见树林那边一望无际的原野。
她环顾四周。
明华旁白:
“每天天一亮,我就先爬上这儿,看看有没有‘讨伐队’进来。尽管这座密林连野兽都不敢落脚,但谁敢保证‘讨伐队’不会来呢?我每天的第一个战斗任务,就是戒备敌人。”
她俯视着峭壁下有草棚的地方。
草棚伪装得谁都看不出来。明华在山顶上来回转,从红松和枞树上采集松香。用杖竿扒开积雪寻找松球。她时时环视四周,警戒着有无敌人。
她剥下桦树皮,往背囊里装。
一阵狂风从岩石顶端吹来,它刮下了大片积雪,使画面显得迷迷蒙蒙。
草棚里。明华把松香放在火上烧焦后,再把它研成粉末。她把松香粉抹到绷带上,贴住哲洙的伤口,然后再用桦树皮包扎起来。
哲洙呻吟着。豆大的汗珠从额上直往下淌。明华给他擦汗,并用手梳理他那蓬乱的头发。
火炉上的水开了。
明华在火上烤着松球,从烤过的松球里剥出松子,然后把松子放到有头上,一一捣碎。
取出松子的空松球愈堆愈多。
明华从丛林里锯下树木,拉到火坑旁边,然后把树木锯成一段段,添进火坑里。
明华在丛林里来回走着,采集松香,剥下树皮。
她把药和松香一道捣碎,敷在哲洙的伤口上。
草棚顶上雪积得更厚了。挂在草棚一角的粮食口袋已空了一大半。
松明下,明华把松球放到火上烤,然后再取出松子。
“婶婶!”
哲洙闭着眼晴,躺在那儿喊道。
“再过三天,联队长同志就能回来吧?”
“已经过了这么些天了吗?”
“今天已经是第八天了!”
“啊!我真糊涂,过了达么久,我还不知道呢。”
“婶婶!我想试试看,能不能起来?”
“不行,伤口还没有全好!”
“不要紧,您来帮我一下。”
他支起身子,明华不放心地扶着他。
哲洙支撑着两条腿站了起来,但身子一晃,又倒了下去。
明华微笑道:
“行!再过两天,你就能开步走了!”
“真的吗?”
“可不是!”
哲洙微笑着,摸了摸腿,他觉得自己刚才能那样站起来,真是出不意料之外。
明华很满意地望着哲洙说:
“同志们快要回来啦!看你像个什么样……来!我给你理个发吧!……哎!胡子也全都长出来啦!同志们会笑你的。”
说着,从背囊里取出一把剪刀和梳子。
哲洙噗哧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鼻子下面。
“游击队员头发长一点儿,怕什么?……”
“哪里的话……革命及首先得穿戴整齐,我们应该讲究卫生。干革命的人一身弄得肮里肮脏的,那哪能行呢?干净了,病也能好得快些。”
“您会理发吗?”
“我是联队的理发师呀!快准备理发吧!衣服也得洗干净。等他们回来后,你该打扮得整整齐齐地向联队长同志这样报告道:遵照您的命令,克服了困难……”
“那是您该这样报告,我只不过躺着忍住痛罢了!”
“那你就报告说:我战胜了疼痛!”说着,笑了起来。
哲洙也跟着笑了。
理完发,明华让哲洙照了照小镜子。
“来!照照看!同志们回来准会惊讶地把你当做哪来的新郞呢!”
哲洙咧着大嘴,笑嘻嘻地摸了摸头。
“这三天,要能快点过去,那该多好……”
盼望着的那三天已经过去了。
明华攀登了望的高地。
高地上有一株不大的白桦树。树干上,用刀子刻出了一道道痕迹,一共是九道横线。
明华登上高地,眺望运处部队曾经越过的那座山岭。
高地上,雪花飞卷,寒风呼啸。
明华靠在一座岩石上,茫然地望着。她是在等待联队归来。
草棚里,哲洙穿得整整齐齐的,口里哼着游击队进行曲,正擦着枪枝。他把擦好了的枪机安上去,然后试着扣了扣扳机。
他把枪放入木匣里,挎在肩膀上,子弹带也披在身上。哲洙看了看自己全副武装的样子,觉得很神气,颇为满意地笑了笑。接着他抱住柱子,挣扎着想站起来。
受伤的腿立不起来,费了好一阵工夫,总算勉强站了起来。
哲洙把颤抖的两腿并到一起,以立正的姿势说道:“联队长同志!遵照您的命令……”
话刚说到半截,就倒下去了。
他哭丧着脸,摸了摸腿,一个人自首自语道:
“该死的腿……这怎么好意思见同志们?……可是,她怎么还不回来呢?天都快黑了……”
明华仍然坐在了望哨上望着远处。夜幕徐徐降临,远处的东西已分辨不清了。
明华歇了口气,起身抽出刀,在白桦树上又刻了一下,然后走下陡坡。她无精打彩地移动着脚步,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了下来,盯望着一个地方。一只松鼠瞪着小眼晴,从枯树洞里往外瞧。
明华对着松鼠微微一笑。
哲洙点起了松明子,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忽然,他听见外面有人的动静,就加倍注意地听着。
明华回来了。她从身上卸下一捆柴禾,放到火坑旁边,整了整衣服,拿起那束插在柴捆上的金达莱,走进了草棚。
“干吗起来了?”
哲洙沉默片刻,忍不住开口道:
“咱们联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啦?怎么还不回来呢?”
“不会的!按时回来,的确不容易啊!咱们还是耐心地等吧!……”说着,伸进手去翻弄背囊。
“你看!我给咱们家添上了一口哩!”
“什么!”
“白天你一个人呆得挺无聊吧!我给你找了个伴来。……”
说着,从背囊里拿出一只松鼠。
“哟!你是怎么抓的?”
哲洙接过松鼠,高兴得合不拢嘴。
“它不愿意来,是我硬把它请来的。”
“得给它做个笼子才好。”
“这是你的伙伴,你好好招待招待它吧!”
明华给洋磁茶缸倒上水,把金达莱插了进去。
“天还这么冷,能开吗?”
“只要这儿能像春天那样温暖,精心地照料它,就会开的。这花开了,你的病也会完全好,同志们也能回来。”
“这么说,得让它早点儿开才好。”
“嗯!”
就这样又过了一些日子。
粮食口袋里的炒面日见减少,差不多快要完了。明华从口袋里舀出一勺炒面,犹豫了一下,又把半勺留了下来。明华摸了摸口袋,脸上显得焦急和不安。哲洙不理解明华这种心情,正在专心一意地把桦树皮卷成圆圈,准备给松鼠编一个笼子。
他口里哼着小曲儿,把树枝一根根削好,并安了上去,松鼠在那用树枝临时编成的笼子里活蹦乱跳。
“别闹了,等我给你做个好玩的东西。”
哲洙开朗地说。
松鼠转动着转笼。哲洙津津有味地望着它。
松明下,明华拿出小册子学习,不时地记些什么。
哲洙瞅了瞅明华。少顷,他自己也打开了一本放在枕边的“社会主义纲要”。
明华笑咪咪地望着哲洙。
狂风在吼叫。
明华背着武器和背囊,用藤梨的蔓藤拖着长长的木头,从丛林里走了过来。她虽然觉得很费劲,但毫不犹豫,一直拖到火坑旁边,才歇了口气。她看着拖来的木头,满意地擦了擦汗。
皓月当空。明华边锯边把木头扔进火坑里,然后又继续锯。
浑圆的月亮渐渐地、日复一日地变成了弯弯的下弦月。
明华不知疲惓地在锯木头。
火坑里的火烧得很旺。明华抬头望了望月亮,轻径地叹了口气,又继续锯木头。
明华旁白:
“就这样,我们渡过了那些个等待着部队的白天和黑夜,记得我们刚到这座树林的那天晚上,对面山头上也升起了一弯新月。尽管新月圆了又缺,到如今,又变成了弯弯的下弦月,可部队却仍然没有回来。哲洙的病又一天比一天重。”
松明子忽明忽暗。明华始终没有入睡,守在发烧而又呻呤着的哲洙身旁。她一动也不动地端坐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脸上流露出对同志深厚的爱和那永无变化的一片至诚。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松鼠一个劲儿地踏着转笼。
“松鼠呀!松鼠!你得安静点儿。哲洙又病了。”明华让转笼停下后,便开始干活。她身旁已堆下了许多切成一卡一卡的幼嫩的桦树枝。
明华用石头捶砸切断了的桦树枝。用布把汁液挤出来。桦树汁一滴一滴地落进洋磁婉里。
她又把树枝砸碎。
松明已燃去许多,积了一大团灰。夜已深了。可是明华仍然坚持不懈地砸树技,挤出桦树汁。
渣滓越堆越多。
洋磁碗里装满了不少汁液。
哲洙突然睁开眼晴,四面望了望,蓦地坐了起来掀开盖着的衣物,看着受伤的腿。
“怎么啦?”
明华疑惑地问。
哲洙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
“我梦见腿被锯断了。这当儿,偏偏‘讨伐队’也来了……”
明华给他盖好,并替他擦去脸上的汗。
“怪不得弄得满头大汗。这是因为你身体虚弱,所以才做这样的恶梦。你该做一个打败敌人的好梦才好啊。你是游击队员,不该晚被敌人追赶的梦。……喏!这是白栉树汁,甜滋滋的,可好喝啦,真个比肉汤还补人呢!”
明华托着哲洙的头,绐他喂白桦树汁。
哲洙拿起碗上的勺儿回忆道:
“这是我离家的时候,妈妈给的。”
“是吗?”明华挺有感情地望着勺儿。
“妈妈说这是我爸爸用过的勺儿。要我记住爸爸是被日本鬼子杀死的,她叫我一定要替爸爸报仇。”
明华沉思地看着这有来历的勺儿。
“哲洙!你有个好妈妈,可别忘了她老人家的话呀!这把勺儿,你得好好保存着。”说着,把勺儿递给哲诛。自己在一边叠着洗净晾干了的绷带。
沉默。
时间在流逝着。
外面是一片狂风的怒吼声。
明华叠完绷带,又拿起洗过的衣服拍打平整,见有破的地方,就一针一线地缝补起来。
哲洙望着明华沉思着,他似乎想起了母亲。一面玩弄勺儿,一面自言自语道:
“妈妈一个人够苦的了。”
“革命胜利固到家乡,你要好好地孝敬孝敬妈妈。”
哲洙沉思半晌,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那该多好啊!”
明华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就回过头来望着他。
“我是说,革命胜利了,到那时候,那该有多好!”
“这还用说吗!”
“到那时,日本鬼子啦,地主啦什么的,全都完蛋了吧!”
“当然!那时是咱们的天下了,咱们当家作主,在山明水秀的故乡,能自由、幸辐地过好日子啦!”
“我从来还没有见过妈妈笑呢,到那时,我妈妈也该高兴了吧?”
“那还能不高兴,看见儿子革命成功回家,保险会乐得跳起舞来呢。”
哲洙思索着,他仿佛在脑海里设想着胜利那天的情景。
明华边替他盖好边说:
“今天咱们谈到了故乡,你也许会梦见妈妈,好好睡吧!……”
密林里,阴风飒飒。
火坑里的熊熊烈火,也慢慢熄了。
狼不知在什么地方嗥叫着。
密林里,夜愈来愈深。
烤过的松球越堆越多。
明华在剥松球,剥着剥着,不觉疲倦地靠到墙上去了。
哲洙望着棚顶幻想着,他想要说什么,叫了一声:
“婶婶!”
明华没有答应,哲洙回头看她。
明毕手里拿着松球靠墙睡着了。哲洙想把她叫醒,但一转念,就把自己身上的棉衣给明华盖上。
松鼠起劲地踏着转笼。
哲洙把转笼固定下来,不让它转,坐下来替明华剥松球。
夜已很深了。
风雪交加。
为了警戒“讨伐队”,明华今天又要先攀上了望哨监视一阵。她很疲倦,脚步十分沉重。
她抓住树技,用脚试探着埋在雪里的石头,一步一步地爬上去,不时停下脚步歇一会。
她再往上爬。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响声。
明华侧耳谛听,张望四周。
响声变成了巨太的轰响。远处树林上空那副老鹰般的黑翅膀,渐渐愈飞愈近了。
这是一架敌人的侦察机,它在疯狂地寻找游击队的下落。
乌黑的翅膀。
明华站在树底下,一边监视敌机,一边担心地望着草棚那边。
凶恶的黑翅膀,掠过树顶,来回盘旋着。树梢都在颤抖。
明华一面监视,一面躲避敌机,迅速爬下了陡坡。
草棚里,哲洙也在聚精会神地听着那震耳的响声。敌机在草棚上空盘旋。草棚被巨响震动得像要腾空而起。
哲洙紧张地一把抓住了匣枪爬了出来。他目不转睛地盯望着天空。
明华以树木作为掩护,走到草棚近处监视敌机。她忽然发现哲洙,便急忙喊了起来:
“哲洙!不要出来!你别动啊,哲洙!”
但出于飞机的轰隆声,哲洙没听到她的声音。
明华不安地望望敌机,又看看哲洙,她心里焦急万分,没有可掩护的树木,无法跑过去。
敌机盘旋了一阵,便飞往远处去了。
明华急忙向草棚跑来。
“你怎么随便出来,被发现了怎么办?”
“看样子我们的人,到这附近来了。”
“不!也许‘讨伐队’爬进来啦。得赶紧躲开!”
明华背着哲洙朝草棚后面走去。
明华气喘吁吁地拐过山脚。
她爬上悬崖,把哲洙藏到一个很深的岩石洞里。
“不许动!这是命令!”
说着,给哲洙的匣枪装上子弹。
“我到后面高地上去监视。”
明华从洞里走出来,用一根粗大的枯木挡住洞口,并扫没了脚印。然后,她就三步两脚地跑到草棚跟前,环视了一下周围,没发现什么,这才动手把草棚、泉水和火坑伪装起来。
风雪刮打着高地上的高大岩石。
明华冒着风雪,呼哧呼哧地爬了上去,监视着四周。
仅仅只有风声。
明华躲在岩石空隙处,警戒着周围。留意地望着对面远处的高地和搭有草棚的岩石下方。
没有任何敌情。雪花掩盖了明华攀登时所路出的深深的脚印,时间在流逝。
明华一动也不动地警戒着。寒风卷来的雪花,堆满了她的双脚。
深深的脚印被填平了。连明华的膝盖也积上了一层白雪。但明华像巨石般地屹立不动。
风吹雪卷,一片茫茫世界。
金达莱蓓蕾初开。
哲洙躺在草棚里,他的眼光落到一个挂在角落里的粮食口袋上,这个口袋意外地装得鼓鼓的。他打开自己身旁的洋磁杯看看。
这是一碗浮着松仁的、香喷喷的炒面糊。
哲洙一再望着粮食口袋,终于向前爬去,把口袋打开。
这不是炒面,是一袋剥掉了壳的松仁。哲洙目光深沉地望着它。他揭开用白桦树皮盖着的洋铁锅。这是一锅用水浸泡着的枯叶和草根。
松鼠踏着笼儿转,踏着踏着,停了下来,蜷缩到一角去了。哲洙望着松鼠说:
“粮食都光了,松鼠呢!连你也知道明毕婶婶只煮树叶吃吧!可我却每天喝松仁粥。我的确是个不知廉耻的家伙,既不能干革命,又让婶婶吃苦受累!”
哲洙沉浸在痛苦的思虑中。
陡坡上,枯树像妖怪似的到处都是。
今天,明华又在密林里转来转去,探寻着粮食和药材。
她扶住长长的杖竿,张望了一下果松,然后朝下面的山谷走去。明华拣起滚落到山谷和枯木之间的松球,装进背囊。
站在一棵果松跟前,打量了一阵,然后,踩着树枝,爬了上去,用杖竿敲打松球。
她一面穿过野葡萄藤密集的荆棘丛,一面采摘干枯的树叶。
在树木略显稀琉的山腰刨开积雪。
刨来刨去还是雪,黑色的土地老也不满面。
放下背囊和枪,继续干。
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满面了,但仍然坚持着。
约摸刨到齐腰深的时候,这才见到了黑土。
明华高兴地抚摸着土地,并把圈子刨大了些。
多好的黑土啊!
明华脑海里闪现出了一幅春天的图景:
在这一小块黑色的土地上,绿草如茵,鲜花朵朵,蝴蝶翩翩起舞。
明华幻想着。少顷,她拭了拭汗,把土翻开,见雪底下有能吃的草(像蕨菜、牛草等),还有可做药用的草根。
明华愉快地把它们全都连根拔了起来,并不断地把雪刨开。
明华把挖到的许多草叶和草根谨慎地装进背囊,然后用树枝把刨开的雪扫平,以防“讨伐队”发觉。
明华疲惫不堪地靠着岩石坐下,喘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猛地发现前面有棵合抱大树。
这是一棵技叶繁茂的松树。
明华抽出镰刀刮树皮,但要刮下这株百年老松的皮,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明华刮着刮着,委实累极,便抱着松树喘气,过了一会儿,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浓密的乌云在密林上空翻滚着。
密林里阴森森的,寒气逼人。
不知从什么地方响起了尖啸的枪声。
明华惊起,察看着四周。
枪声继续传来,明华向丛林那边跑去。
掉到一个雪坑里去了。费了好一阵功夫,才挣扎出来。而后,她攀上峭壁,越过山谷,向前奔去。
登上高高的岩石,突然,她停住了脚步,凝视着一个地方。
风雪中,黑色的人影在晃动。这是一支很长的队伍。
它分明是“讨伐队”的人马。
明华揉了揉眼睛,定晴再看。
“讨伐队”消失在风雪中。
明华急促地爬下岩壁。
她跌跌绊绊地从岩石上爬了下来。
躲到岩石的后面,警惕地望了望鬼子所去的那个方向。接着就飞快地穿过山谷,向草棚奔去。
粗壮的大树,向一旁连续不断地闪去。
密密麻麻的树枝,宛如流云急逝。巨人般的参天古树迅速向后退去。
就连巉岩怪石也在风雪中飞滑过去。
所有这一切,都急速向后闪去,它们像说明明华那颗焦急万分的心。
明华攀越峭壁,走过山谷。
枯木杂草像蜘蛛网似的拦在路上,背囊和枪都被树枝挂住了,许久才把它们解开。
此时已日落西山。明华心急如焚,但道路却偏偏险恶莫测,齐肩高的枯树,又挡住了去路。
穿过山谷,又翻过一座山岭。
草棚找不到了。明华茫然,迟疑片刻后,又迈开了脚步,急急爬上岩壁。
她登上一座勉强能看到草棚的山顶,气吁吁地朝下望去,她也顾不得喘口气,就端起了枪,连滚带爬地跑下了山。这时,山上的积雪也跟着大堆大堆地塌了下来。明华的脚步突然停住了,像个石头人似的呆立在那儿。
泉水扒开了!
火坑搞坏了!
草棚也被打得稀烂。
哲洙不见了。
明华跌坐到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哲沬!”她呼唤着,并从梦中惊醒过来。
“哲洙!”
她又茫然若失地叫了一声。
明华想到梦中的情景,急忙收拾好行装,匆匆起步往回走。
走到草棚附近,她停了下来,先躲到岩石后面,察看草棚四周。
用枯树伪装好了的泉水。
火坑上盖着宽宽的石板。
这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动的迹象。
就连伪装好了的草棚也安然无恙。
明平把匣枪装入套内,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悄悄地朝草棚走去,并注意周围的动静。里面好像也没有什么异样的迹象,就把背囊卸在外面,走到泉边去冼个脸,当她看到水中映出了一张搞得乌七八糟的脸时,不觉噗哧一笑。她对着水中自己的面孔说道:
“明华!你急坏了吧!这都是因为看到过那该死的鬼子飞机,才做了这样一场恶梦。你看,这张脸,哲洙见了会担心的,得洗干净才是。”
明华洗完脸,还理了理头发。
哲洙躺在草棚里,见有人声,就把两手放在耳后注意地听着。
明华拿着冼干净了的草根和陈年枯叶走了进来。
“肚子饿了吧!今天我到较远的地方去了,所以回来晚了。”
明华见哲洙身旁的饭碗仍然放着未动,不觉一怔。
“为什么还不吃中饭?”
哲洙不语。
“是不好吃吗?”
哲洙仍不回答,眼睛只望着草棚顶。
明华不知原委,打量了他一阵。
“怎么啦!是因为我回来晚了,生气了吗?(笑)从明天开始,我早些回来好了。”
“明华婶婶!最近您都吃些什么?”
哲洙突然说出了这作的话。
对这出乎意料之外的问题,明毕感到有些惊慌。
“我么?跟你一样,吃同样的东西呗!”
“粮食没有了吧!”
“粮食为什么没有了,你看这个,今天我又弄到了这么多的松球、松皮和蕨菜。还挖到了很好的药,把这个捣碎、敷上,腿一定能好起来。”
“同志们留下的粮食,全让我一个人吃光了吧!您最近摘来的松子也都叫我吃了……婶婶!您为什么要这样呢?”
说着,把身后的饭碗端了出来,这是一婉明毕为了煮来吃而用水泡着的陈年干叶和草根。
明华把碗移到一旁,正色道:
“别为我担心,要知道,我比你结实得多。”
“我是个没廉耻的家伙,婶婶!让您吃那样的东西,请原谅吧!我……”
“哲洙!(明华严厉地打断他的话头)你以为我是为了听你说声谢谢才留下来的吗?联队长同志要我留下来,是为了让我叫别人恭维一番吗?党把我留在这里,为的是让我救护革命同志,这是我的革命任务!”
明华这一番义正词严的话,说得哲沫无言以对。
“明华婶婶!”
哲洙趴在她旁边,呜呜地哭了起来。
明华无言地望着他。
沉默。
明华端坐在那儿,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哲诛。少顷,她渐渐冷静下来,一面抚摸着哲洙乱蓬蓬的头发,一面温柔地开导他说:
“同志们不久就会回来的,你也该争取早一天起来,到那时,不是又能威风凛凛地上阵大干一场吗?来!快吃吧!你若不吃,你不能搞革命,我也不能搞革命了。你看!连金达莱都战胜了严寒,盛开了!革命家不战胜疾病,能行吗!”
放在他俩之间的那一小碗粥,谁也没有碰一下。
它总照原样摆在那儿,持续很久。
明华旁白:
“愈往下,这样的事总是一再发生。的确,现在我们能吃的东西,仅仅只有深藏在雪地里的草根和松球罢了。”
树梢上挂着一弯我们熟悉的新月。明华继续旁白:
“就这样渡过了无数个焦虑不安的白天和黑夜,与同志们离别的那天,也是这么个新月初升的晚上。虽然我这是第二次看到那弯新月,但队伍却还没有回来。”
明华望着月亮出了一会儿神,然后给火坑添上火,装了些木炭走了进去。
点亮松明子。在石头上捣着草根,捣碎后,把它们铺到白桦树皮上折好,抬头望了望哲洙。
哲洙正在睡觉。
明华把松球放到火炉上烤,并把松仁一个个剥了出来。
空松球满地都是。
夜渐渐深了。
明华干了好一阵,不觉打起盹来,她竭力振作精神干活。
要做的事还多着哩!
明华睏得睁不开眼,就走到外面去,用雪擦擦脸。
这样反复擦过好几次后,又走进去继续干活。
哲洙醒了,并回过头来张望。
“别再干了,睡吧!”
“一直没有睡着吗?”
“睡了,做梦做醒的。”
“哲洙!你真会做梦。”
“我梦见同志们背了许多粮食来。”
“是吗?”
“还有,联队长同志一面发军衣,一面告诉我们:金日成将军说这是你们的份,叫捎来的。”
“金日成将军?!……”
“据说将军边发衣服,边叮嘱说:他们的军装可能破烂不堪了,拿去给他们穿上,并把他们带来。我听了,紧抱着那件衣服,跟婶婶一道,哭着,哭着,就醒过来了。”
“你可真做了个好梦啦!金日成将军可能正在为我们担心呢。”
他们的心像飞到了将军身旁,两人的视线都一致转向前方,沉浸在深思中。
“婶婶见过将军吧?”
“见过,我跟随着他,在一个部队里战斗过,(抚摸哲洙盖着的防水篷布)你知道这是谁给的吗?这是金日成将军给的。”
“是吗?这个吗?”
哲洙的眼晴睁得圆圆的。
“将军边递给我边说:这是普天堡战斗中缴获的。”
“啊!(抚摸防水篷布)原来这样,现在却让我盖着,要是早知道的话,兴许我的病已经好了。”
“是吗?(微笑)那我错了……来,换药吧!”(解开绷带换上新的药。)
“啊!我盖着将军给的东西(兴奋),真的,得赶快把病治好才行。”
“那可不!得赶快治才好。”
“您给我讲讲将军的故事吧!”
“先从哪儿讲起呢?”
“将军个子挺高吧!”
“对!个子很高,说起话来总是笑咪咪的,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情景现在还活生生地浮现在我眼前,那时他对我说的话,至今还在我的耳边。”
“他都说了些什么?”
明华像让往事在眼前重演一遍,沉思默想着。
她整理了一下记忆,就把金将军的话背了出来:
“同志们这期间冲破困难,进行斗争,都很辛苦,大概身体和精神都很疲惓了吧!但必须知道这么个事实:同志们虽然累了,可是,与此同时,大家相应地得到了锻炼,我们一定要珍惜这点。这是因为:将来,我们为了取得更大的胜利,达到我们的目的,还需要克服更大的困难和障碍。
“对于我们来说,首先应具有坚持到底的意志和百折不挠的革命精神,这种革命精神是很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它要在倒下去,爬起来,再倒下去,又再爬起来的斗争过程中,才能培养出来。
“所以,如果我们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的话,一定得闹革命,解放我们的祖国。革命一成功,我们就可以建设自己的生活。哪里还有比解放祖国的革命事业更令人高兴,更光荣的事呢?在革命的道路上,死去是光荣的,活着也是光荣的。”
哲洙凝视着一个地方,心里铭记住将军的话。
明华重又干起活来,并接着说:
“从我第一次见到金将军,听到他的话那天开始,我明确地意识到了为使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革命者,我将来所应该做的工作。”
松明子忽明忽暗。
外面,风雪呼啸。
明华换上根新松明子。
“现在,将军在哪里呢?”
“大概他今天又打败了敌人,正在这样的山中休息着呢,尽管夜已深了,但他还没有睡觉,正在一面来回给队员盖被子,一面考虑着祖国和革命事业……”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将军呢!”
“现在先要安心把病冶好,等联队回来后,再跟他们一道出发,到时就能见到的。”
“要是去见金日成将军,我现在也能走啊!联队长同志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呢?都已经一个月了……”
“回来的路上,他们要对付敌人,还得设法弄到粮食,这就可能耽误时日。同志们一定比我们更着急。”
对着眨眨闪闪的松明子,他们沉思着。
在枯木成堆、杂草丛生的山坳里,枪声嘶叫着。
硝烟随风飘动。
荆棘丛在火中燃烧。
透过硝烟,可以看见鬼子横七竖八地倒在雪地上。
山坳低洼处也满是“讨伐队”鬼子的尸体。峭壁顶端岩石空隙处的游击队员们,正在斗志昂扬地战斗着。
他们是不久前离开敦化树林的联队长和他的战友们。
张皇失措的日宼,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枪声慢慢停了下来,硝烟也在渐渐消散。
曾像死了似的倒在岩石下面的一名日军,想以岩璧作掩护向山谷那边逃去。但一颗子弹结果了他的性命。他的尸体滚下了险峻的峭壁,这家伙是“讨伐队”的最后一个。
联队长回过头来,望着同志们微笑。
静寂。只有硝烟在峻岭上空飘动。
不知从哪儿飞来了一群乌鸦,黑压压的一大片,像要遮盖住整个山坳。
鬼子东倒西歪的尸体,狼藉不堪。
群鸦搧动着翅膀。
联队长和朴同志并肩而立。
“乌鸦可高兴啦。”
联队长接着朴同志的话说:
“嗯!该死的鬼子,在这迢迢千里的异国他乡,你们成了乌鸦的吃食啦!……啊!天不早了,去整顿一下队伍吧!”
说着,一面收拾好自己的武器。
在那没有路的峻岭上,联队踏着深雪前进。
密林里,暮色苍茫。
队员们冒着风雪,拨开齐头高的杂草和荆棘,走进了丛林里。
迎风摇晃的密林,活象一片起伏不定的黑色波涛。
联队要深入到这座密林里去寻找秘密宿营地。
密林里,秘密宿营地被火烧光了,眼前是一片废墟。
联队在这儿停了下来。
相互沉默无语。
无法知道总队的去向。
再往前的路,应该朝哪个方向?!
有的队员用手摸了摸被火熏焦了的柱子和炕面,想看个究竟。
联队长沉重地站着。少顷,他打破了沉默:
“大概离开这儿多久了?”
“炕面底下都结冰了。”
重又沉默起来。
“我们没有按指定的日期到达。错误在我们这方面。朴同志,就在这儿扎下帐篷,先派人到司令部通讯处去联系一下吧!”
“是!”
一弯新月,升上了密林的上空。
篝火熊熊地燃烧着。队员们围着它休息,唱起了游击队的歌。这歌声响彻整个密林,传向四方。
联队长和朴同志单独站在一起,望着月亮说:
“我们离开敦化的时候,也像今儿个一样,天上挂着一钩新月。”
“是啊!都已经一个月了。”
“原约十天就回去的。”
大概是想起了留下的战友,心里感到难过还是怎么的,两人一时都沉默无语。
游击队雄壮的歌声,向丛林深处传去。
朴同志一个人自言由语道:
“连粮食也断了,不知能不能平安无事地坚持下来?”
联队长沉思良久,然后说:
“能竖持!一定能坚持下来,但肯定是相当困难的。他们等呀等的,可能等苦了,我们得赶快找到总队。”
“秘密宿营地成了这个样子,总队是不是安全地离开了这儿呢?……”
联队长和朴同志陷入了深思。过了一会儿,他们拥动脚步,照料同志们是否盖好了被子,那些唱歌的队员们已进入梦乡了。
新月西斜。
弯弯的新月慢慢变圆了。
这是一轮明月。它高挂在敦化密林的上空。
密林里,草棚浴在月光里。
明华给火坑添上锯成一段段的圆木头。
白烟袅袅,朝丛林深处飘去。
大概是春天快来了,那狂呼怒号的大风雪现在也静了下来。
明华坐在火坑旁望着月亮。月色明净皎洁。
月光里,她的面孔是笑盈盈的。
如此明月,可真是好久没有见到过的。
面对着这么明亮的月儿,她的心不禁飞到了故乡。
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以前在家乡跟大家一道唱过的那支歌:
蓝天,白银河,
白船弯弯儿,
不挂帆来
不用篙,
只带白兔一只
和桂树一棵。
飘呀飘,
向西方,
穿过银河,
飘过云儿国。
过了云儿国,
还上哪儿?
远方星星闪闪烁烁,
那是要去的场所,
星星是灯塔,
快把路儿来探索。
随着歌声,明华眼前展现出了故乡的风景。
美丽的故乡。
小时候,明华拿着筐子和小朋友一道,在向阳的出玻上挖山药。她慢慢长大了,跟妈妈一道拿着木棒,一上一下地舂米。木棒很重。她们的手打起了泡。这是一桩很费劲的活儿。
可怜的妈妈。
吃饭的时候,妈妈总是让给家里人吃,自己坐在灶坑旁,不声不响地饿着肚子。
明华把饭留下,用裙子盖着拿来,放到母亲面前。
妈妈楞楞地注视着她,难过地把小明华搂到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
妈妈眼里流出了成串的泪珠,它打湿了明华的双颊。
生活是这样地艰难而又心酸。
明华做姑娘的时候,拖着一条黑油油的辫子,跟姑娘们一道去汲水。晚上,她坐在织布机上,一直织到月儿偏西。
故乡虽是山明水秀的好地方,但人们不可能在这儿好好地生活下去。
一群手提包袱的姑娘,踏着垫脚石渡过江去。穿西装的人拦住送行的亲人,紧跟在姑娘们的后面。父母兄弟眼睁睁地望着姑娘们离去。他们的眼泪已经干了,剩下的只有心痛如绞。
明华没有像这样被卖出去。
但是,她也和家里的人一道顶着包袱,在夕阳西斜的时候,越过山岭,离开了家乡。
不知不觉她已经当妈妈了。走在前头,不时在山顶上停下脚步,回头盼顾故乡的人,是她的丈夫。
《半月歌》继续传来。
他们泪流满面地越过了山岭。
明月当空,密林浴着月色,像大海一样,浩瀚无际。
《半月歌》还没有停下来。
明华坐在火坑跟前,一直沉浸在回忆中。
圆圆的月儿又缺了。
弯弯的下弦月遥挂西天,天亮了。
密林重又起伏不定地动荡着。
大风雪起。
明华登上高地警戒。
她步子沉重,面色苍白。登上高地后,又在身旁的白桦树上刻了一刀。
这棵树已经刻下许多刀了。明华爬上岩石警戒着。
她的眼晴并没有失去生气,仍然目光炯炯地监视着远方的敌人。
没有发现任何敌情。明华把眼光移向对面,茫然地望着部队不久前越过的那座山岭。
可是,不知她看见了什么还是怎么的,她那望着远力的双眼,射出了明亮的光芒,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啊!同志们!”
果然,在对面那风雪弥漫的山岭上,只见红旗迎风招展,一支长拉的队伍,正朝这边走来。
音乐声起——熟悉的游击队进行曲。
明华犹如身在梦境,满脸喜色。
“同志们!”
明华高喊着,爬下岩壁,向峭壁那边跑去。
进行曲大合唱。歌声雄壮,嘹亮。
明华万分欣喜的面孔。
“同志们!”
明华滚下雪坡,滚到山中腰,径直向山下跑去。
明华突然停了下来。
她感到一阵虚乏,精神有些恍惚。
她擦了擦眼晴,定晴再看,那么鲜明地飘扬着的红旗和雄赳赳气昂昂的队伍都不知去向了,山顶上,仍然是北风呼呼,大雪纷飞。
明华扶着树,迷迷瞪瞪地朝空中望去,这样望了许久,一阵晕眩,她赶紧抱住树,把头靠在树上。
“我这是怎么啦!这是怎么回事啦!倒下去是不行的,不能扔下哲洙倒下去。”
明华吃力地爬上了山梁。她艰难地一步挨着一步走,但终于战胜不了晕眩,一头栽倒在雪地上,眼前是天旋地转,密林翻腾。她想挣扎着爬起来。
草棚附近,哲洙抓住白桦树,想尽量站起来。
前额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抱住树,这才好不容易地站了起来。他想松开手站着试一试,但腿使不上劲,摔倒在雪地上。
哲洙焦虑地抚摸着伤口,喘息着。
他抓把雪润了润嗓子,重又使出全身力气,想努力站起来。
明华拖着疲倦的两条腿,在密林深处辗转徘徊。
她从雪地上拣起一个松球。
是一个空的,她失望地扔掉,叹了一口气。
明华在山坳里,山坡上,探索,寻找。
一只小松鼠在岩石缝里剥着松球。
明华跑过去赶走松鼠,拣起松球。
松子全剥光了,只剩下一个空壳。
明华十分疲惫地挨着树往前走去。
她跌跌撞撞地走了一阵,看来再也支持不下去了,就靠着岩石坐下休息,并借此避避风雪。拣起掉在身旁的松球看了看,又扔了出去。
她叹了口气,思索着。
背囊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收获。
风声呼啸,大雪茫茫。
明华情绪低落,像石头似的一动也不动。这时候,她的眼前出现了联队长的身影笑貌,耳边响起他的声音:
“明华同志!你是金日成将军亲自培养出来派到咱们部队来的,不管有多大闲难,相信你一定能战胜它。
“要时刻把金将军的话铭记在心头:共产主义者不管遇到了怎样的困难,都必须活着坚持革命到底!”
明华这才发现自己呆呆地坐着,就倏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把皮带再系紧些,然后移动脚步,望着高耸的果松树枝走去。
一阵晕眩袭来,只见合抱大树歪例了,密林也在乱翻筋斗。她靠到树上,想努力定定神。
草棚前,哲洙使尽了劲站起来,他想往前迈一步,但却摔倒了。
他翻动了一下身子,在苦恼。
“成残废了……革命者成了残废,还能下什么?”
密林里,岩石上,明华刨开齐头深的积雪,从中挖出草根,并拣到了许多松球。
这是一场忘却疲劳的斗争。
明华坐在岩石上休息,一只山鹰在高空展翅盘旋。
明华微微含笑的双眼,随着在苍空划圈飞翔的山鹰转动着。
“山鹰啊!大概你看见过我们联队在什么地方吧!要是遇见了他们,请给捎个信吧!就说哲洙的病已经好了许多,我们在这儿没有任何担心事,正在等着他们呢。”
山鹰绕着圆圈飞了一阵,就朝那边天空远远飞去。
明华目送山鹰离去。突然,她的视线被一个地方吸引住了。
在高高的树枝上,稀稀落落地挂着三个松球。
明华的眼晴闪烁着光茫,提起杖竿,朝树下走去。这棵树斜斜地生长在陡峭的悬崖上。
明华站在险峻的悬崖上用仗竿挥打着。一个松球掉到悬崖底下很深的坑里去了。
杖竿够不着,明华就摇摇晃晃地跨上一步,打另一个松球。
最后一个松球,挂在很高的树技上。
杖竿怎么也够不着。
明华迟疑了片刻,就一步一步地爬上了歪斜着的果松。
下面是数丈深的悬崖,她举起杖竿试了一下,还是够不着,明华又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去。
风呜呜地吼叫着。
明华镇定了一下,然后举起杖竿,朝松球打去。
转眼间,明华从悬崖上摔了下来。雪也跟着崩倒了,塌下的雪往悬崖底下的坑里一个劲儿地倾泻着。明华终于掉进了深坑,并被雪埋上了。雪继续不断地往坑里塌,明花被雪埋得看不见了。只有风从坑面掠过,没有任何动静。我们的眼睛不可能从那儿移开,就连松鼠也像满有感情地,在枝头眼巴巴地俯视着明华掉进去的那个坑。
令人心焦的时刻在溜过去。
狂风把积雪刮往坑里。时间在流去。半晌,我们一直注视着的那个坑上面的雪才动了起来,明华拼命地往外挣扎,终于爬出来了。
她顶着风雪,抓紧树根攀着岩石爬着。
一步挨一步地??
在中国吉林延边敦化的山林里,朝鲜的一支抗日联队和日本鬼子激战,新队员哲洙是游击队的司号员,他在吹冲锋号时腿部受了重伤。战斗结束后,联队长看着重伤的哲洙心情沉重,联队要赶赴游击总队,路途遥远,他决定留下哲洙在这里的山林木屋里养伤,他命令女游击队员金明河大婶照顾哲洙,明河让联队长放心,联队长带领联队远去,明河望着队伍消失在白雪皑皑的冰天雪地里十分惆怅。哲洙昏躺在木屋子里,联队给明河留下了一些米粉,她只能用这点有限的粮食维持哲洙的生命,明河砸开冻结的坚冰,取了水烧成热汤,和着米粉喂给哲洙吃,她自己什么都没吃还要哄骗哲洙说吃过了,明河每天一大早就去山林的峭壁上观察敌情,这个地方山高林密,日本鬼子不会经常袭扰,明河还到林子里把新鲜的桦树皮扯下来,用树汁给哲洙熬汤喝,由于明河无微不至的照顾,重伤的哲洙很快就好了起来,但是他还不能行走。联队长说过最多十天就回来,明河和哲洙都盼着十天快点过去。可是十天过去了,联队并没有回到山林,哲洙开始担心,问明河联队怎么还不来,明河安慰哲洙要他耐心等待,哲洙的父亲是被鬼子杀害的,所以他参加了游击队,他不忘血仇,身上带着母亲给的汤勺,明河和哲洙都憧憬着革命胜利后劳动人民当家做主的新社会。又过去了好多天,联队依然没有回来,明河和哲洙都断粮了,明河只能到雪地里去寻找松籽和草根当粮,可是就是这些都很难得,这天大白天明河在雪地里找吃的,找累了靠在树上打盹,突然耳畔响起飞机的轰鸣声,明河一睁眼大惊,日本鬼子的飞机正在山林上空盘旋侦察,明河急忙往住地木屋跑去,到了屋子门前,见哲洙正站在那儿,她立刻把哲洙推进屋里,她关照哲洙千万不要乱跑,让鬼子发现不得了。哲洙说明河把吃的都留给他了,明河说自己身体好不用他担心,但是哲洙不肯一个人吃好的,明河好说歹说才说服了哲洙把热好的汤喝了下去。夜里,明河又教哲洙学文化识字,课本是金日成将军编写的,哲洙羡慕明河见过金将军,明河给哲洙讲自己在金将军身边打游击的事,金将军的光辉形象让哲洙坚定了革命的信念,他梦想着也能到将军身边做游击队员。联队长率领的联队好不容易走到总队住地,却发觉总队已经走了,他们只能继续寻找总队,这时他们离开敦化山林已经一个多月了,联队长知道明河他们肯定很困难,但他相信明河会坚持下去的。明河在木屋里回想起自己年幼时和母亲一起干活的场景,母亲一个人带大三个孩子,她拼命劳作,每天做米饼给明河姐弟三个吃,想起贫穷辛劳的母亲,明河十分难过。明河又去山林里找吃的,饿着肚子的她发现悬崖上的一棵树上有好几颗松籽,便爬到树上用木棒敲打,因为用力过猛树杈被明河压断,明河一下子从树上栽下来,并且从悬崖上滚落,明河摔得昏了过去。她醒来一步步往上爬,又从雪地上滑落,她不泄气再次往上爬。哲洙在屋里等明河,等到夜里明河还没有回来,哲洙实在耐不住了,他瘸着腿一步一歪的跑出屋子找明河,他在深夜的林子里呼叫明河大婶,明河正在往木屋赶去,听到有人叫她,她便慢慢寻过来,哲洙忍着伤痛不停的喊明河大婶,明河终于看清是哲洙在叫,她高兴的奔过去大喊哲洙,哲洙却一下子倒在雪地里。明河和哲洙经历这场风波后再度重聚十分高兴,明河疲倦的睡着了,然而哲洙却觉得自己成了明河的包袱,如果不是自己受伤,明河早就跟联队走了,为了不拖累明河,哲洙毅然从木屋子出走,他想在山林里自尽,幸好明河醒来及时找到哲洙,避免了一场悲剧。明河把哲洙背回屋子,她把自己的苦难身世告诉给哲洙。明河原来有丈夫和孩子,丈夫因为抗日被日本鬼子杀害,她为了给丈夫报仇,把孩子留在邻居大娘家,自己跑出来参加游击队打鬼子,她提醒哲洙要活着打鬼子,而不是去无意义的死掉,哲洙认了错,他决心向明河大婶那样坚持革命到底。春天来了,哲洙的腿伤也完全好了,他能够自由行走,想去找联队,明河却让他在这儿等待。哲洙跑到悬崖顶上的瞭望哨视看,他看见山林里的一些大树上明河刻画的一道道记痕,哲洙明白这是联队离开山林的天数,都77天了。明河正在敲打松籽,突然耳边传来哲洙的年轻的呼喊“联队回来了”,明河愣在那儿了,不一会儿联队长和队员们出现在木屋前的林子里,联队长说不出一句话,他激动的看着把哲洙治愈的明河,一下子拥抱住了明河,整个联队的队员们都激动万分,他们都知道明河大婶在这77天里为哲洙付出的一切。明河和哲洙终于归队了,他们跟着联队离开了敦化的密林,开始新的征程,而敦化密林里的那间木屋子里曾经发生过的明河大婶护理伤病员哲洙的故事永远留给人们游击队英雄们舍己为人、互助友爱的感人传说。 此片依旧充满了朝鲜电影节奏缓慢、叙述细腻的特性,整个一幅冰天雪地的宁谧、苍翠的密林画卷,文学性较强,感染力浅淡而发,女主演元贞姬表演有功力,编剧金承久,导演孙武彪、申泰郁,作曲金麟旭,主演元贞姬、沈承辅、全斗英、金周成、朱德河、朴志焕、文芙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