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彼埃罗》电影剧本
文/〔法国〕让一吕克·戈达尔
译/壬任
编者按:《狂人彼埃罗》是戈达尔1966年的作品。戈达尔拍片素来强调即兴性,现在的这个剧本显然只是完成影片的一个纪录。
戈达尔是非常强调电影创作的个人性质的,在六十年代时尤其如此。在他看来,拍电影就象写小说一样,应当随时给作者以自我表露的机会,从随心所欲地常常是离题万里地引摘各种各样的诗句、箴言、故事,抒发个人的情怀,发表对各种事物的看法,以至直接向观众讲述自己。《狂人彼埃罗》是这种创作主张的最充分彻底的实践。
狂人彼埃罗是一个失业者,他厌恶资产阶级社会,企图逃避到浪漫的遁世生活中去,但始终未能解脱“文明”社会的束缚,最后只能在死亡中找到归宿。可见在这个世界上“大家都是疯子”之类的话更多是一个存在主义者的呼声,剧本中屡屡出现的如“存在就是一切”、“我们只是生存”、“唯一有趣的事情就是人的选择”、“生活是一个不解之谜”、“什么都不在乎,需要的就是活着”……等关于生活的讨论,使作品实际上丧失了对资产阶级社会的批判意义。
《狂人彼埃罗》作为西方现代派电影的一个标本是值得一读的。读者未必能从中取得什么艺术养料,但是读了它之后,对于了解现代主义的反现实主义本质却大有好处。关于戈达尔本人的情况,本刊在1980年第6期译载他的《精疲力尽》时有过较详细的介绍。本期还译载了美国吉安纳蒂的一篇论述戈达尔影片的艺术特征的文章,均可供读者参考。
字幕:几个红色的字母A开始散现在漆黑的银幕上。音乐声起。随后,以字母表为序,先后出现字母,有红色的,有蓝色的。音乐声尖利、刺耳、阴森。最后,一一出现的字母拼成片头字幕:
JEAN一PAUL BELMONDO
ET
ANNA KARINA
DANS
PIERROT LE FOU
UN FILM DE
JEAN一LUC GODARD(注1)
片名字母呈蓝色,其余字母呈红色。随后字母渐渐隐没,只剩下片名中的“LE”和两个“O”,最后,这几个字母也完全消失。随着字幕的消失,传来费迪南的画外音。
洒满阳光的花园·外景
半身镜头,一位年轻姑娘,面对着摄影机,正在打网球。
球场远景,两个姑娘把球打得老高。
费迪南(画外音):“画家委拉斯凯兹(注2)从五十岁以后,就不再画形象具体、轮廓清晰的作品了。他在天光云影和苍茫暮色中求索。”(注3)
(镜头反转,网球场全景)
费迪南(画外音):“……在天色的明暗变幻中,他捕捉光彩的细微变化,谱出以色彩为主调的朦胧的无声交响乐章……”
书店·外景·白天
半身镜头,费迪南正在“世界之最”(注4)书店外的书摊前,浏览着各种图书;腋下夹着厚厚的一摞书,其中有一本连环漫画集《大懒虫》。他又挑了一本书,然后走进书店。
费迪南(画外音):“他对大千世界的唯一体验,就是看到了形态与色调之间的微妙联系。这种联系绵延不断,神秘莫测,纵有雷霆万钓的破坏力也遏止不住它们的发展。太空浩瀚无垠……”
港口·外景·夜
黄昏时分,河水倒映着几缕灯光,几幢高楼依稀可见。夕阳斜下,暮色苍茫,天边挂着一抹落日的余辉。
音乐起。
费迪南(画外音):“……它犹如轻轻掠过物体表面的气浪,把物体表面散发出来的可见物质收集起来,塑造成形,传播四方,如飘散四野的香气,如远近传响的回音,如飘落空中的尘埃……”
费迪南的寓所·内景·夜
费迪南泡在澡盆里。读一本平装《艺术史》。他叼着一支香烟,神情傲慢。(特写镜头)澡盆旁边放着烟灰缸和一包香烟。
费迪南:“他生不逢时,碰上了凄凉的世道。老朽的昏君、易染沉病的王公贵胄、白痴、侏儒、病残,以及一些披着王侯华衮的畸形小丑;这些小丑的唯一差事就是插科打浑,就是让那些了无生气的人寻欢作乐。他们道貌岸然,诡计多端,满口谎言,只配去忏悔和自谴。等待他们的是宗教裁判所的火刑、是一片死寂……”
费迪南翻过一页,转过身,正面对着镜头,招呼画面外的人。
费迪南:你听听这段,我的小女儿!
拉镜头,他的五岁左右的小女儿坐在澡盆旁(侧影),手搭在澡盆沿儿上,侧耳静听。
费迪南(接着读下去):“怀古之幽思盛行,然而人们看不到这种压抑年代中的丑恶、悲惨、残酷和蒙昧。而委拉斯凯兹纵然是白昼作画,画的也是黄昏景象;纵然侷促于斗室之中,也会画出茫茫荒野;纵然是在战火纷飞的疆场,或是猎号在耳畔回响,他画出的仍是万籁俱寂的意境。西班牙的画家似乎从未走出户外,从未感受过晴空万里、阳光普照的明媚时光,他们只是在暮色苍茫中寻觅知音……”
从画外传来背景音响。费迪南转过头来望着小女儿。
费迪南:写得多好,嗯,我的小女儿!
小女儿点点头。
他的妻子(画外音):你疯啦,给她念那些东西!
妻子穿着一件红色长裙,背对镜头,走进画面,朝孩子走去。我们只能看到她的裙子。她随手拿起身后的一件东西,拉着孩子又走了出去。费迪南露出厌烦的神情。
费迪南:去吧!上床睡觉去,小捣蛋!……为什么奥黛尔还没让他们睡下?
小女孩从洗操间跑出来,走进后景处黑黝黝的卧室,走出画面。妈妈跟在后面。(中景)双人床头边放着小柜,上面亮着一盏灯,放着一台电话。妈妈停下来,对着穿衣镜涂口红。
妻子(带着明显的意大利口音):因为先生你让她去看电影,所以还没回来,这是本周第三次了。
费迪南穿着浴衣,脖子上挂条长毛巾,走出浴室。他走进卧室门口,来到妻子身边,照了照镜子,然后拿起毛巾擦脚。
费迪南(模仿妻子的腔调):这是本周第三次了。大概,在那儿正上演《约翰吉他》。这也好,她应该长长见识。我们这个世界开始到处充斥蠢货了。
妻子走出画面,然后又走回来。
中景,卧室。他坐在双人床上,面对镜头,把毛巾搭在肩上,背对着坐在床对面的妻子。他感到很厌烦。他拾起刚才读过的,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本书。
妻子(焦急地):快点!你快点!弗兰克和佩拉马上就要来了。
费迪南:我不去。不,我不去。我就是不去!我要跟孩子们呆在家里。
妻子(焦急地):嘿,你听我说……弗兰克告诉我,他要把他的姪女带来,让她照看孩子,(她站起身来)等我们回来。她是一个学生,a semper questo(注5)。
费迪南:他什么时候又有一个姪女?我了解他那号人,八成是带来个应召女郎。
妻子绕过床头,扔给他一件上衣,上衣落在他肩上,然后走开了。
费迪南:我不去!(他又从桌上拿起一本书)
妻子:我让你去你就去。有个美孚石油公司总经理,我爸爸要把你介绍给他。
她又把袜子扔在他肩膀上,然后走到屋里面,在壁橱里翻弄。
费迪南:哼!我要跟电视公司打官司,他们凭什么解雇我。
妻子:噢,算了!你可以去打官司,可你准输……人家替你找工作,你就得客客气气地领情。去吧!好啦!
她从丈夫手里抢过了书,扔到桌上,自己坐下。他转身望着她,显出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并厚着脸皮从床上捡起妻子的紧身短衬裤。
费迪南:你裙子里什么也没穿?没穿衬裙?
妻子:没有。可我穿的是一件斯康达尔牌新式透明紧身裤,肉眼看不出来。
她递给丈夫一本妇女杂志,显得挺得意,并让他看看这种新式紧身裤的广告。广告上画着笑吟吟的妙龄女郎,穿着一条红色长裤。镜头从上向下摇,停在女郎的臀部。一张黑白照片显示出穿着紧身透明短衬裤的臀部。丈夫拿起杂志,大声读起来。随着他读出的内容,镜头摇下。
费迪南(画外音):“在我的新式长裤下面……是‘斯康达尔’(注6),无耻!……衬出年青人的曲线。”从前有过希腊文明,还有过文艺复兴,现在臀部文明时代来了……(与这最后一句同时正好出现那臀部镜头,突出了这些广告内容的荒唐可笑)
中景,房门口。前面是两个小男孩,一个小男孩正在开一辆塑料小汽车玩,他的弟弟跟在后面推,费迪南的妻子从屋内走出来,拉着小女儿的手;小女儿穿着白色衣裙。她从弗兰克前面走过,弗兰克位于画面左侧,抽着烟,站在佩拉后面,佩拉坐在靠门口不远的软椅上,椅子前面摆着一个小茶几,随后,费迪南妻子朝着坐在右侧的玛丽安娜走去。
玛丽安娜穿着海蓝色运动上衣,显得天真而娴静,两鬓垂着柔发,发卡挽着头发,她正在玩一个小绒毛狗。
妻子:来,我带你们看看。(她走在前面)
弗兰克:她最喜欢孩子!
玛丽安娜起身,跟上太太和孩子们。镜头向左跟摇。这时,费迪南打着领带走出卧室。他穿着一件洁白的衬衫。
妻子(对玛丽安娜说)。如果您有事找我们,可以打电话,号码是……(对弗兰克)是多少?
弗兰克(画外音):225一70一01。
妻子(对费迪南说):你瞧!她就是弗兰克的侄女。
她把玛丽安娜介绍给费迪南,两人亲切握手,对视良久。
费迪南:晚上好……
玛丽安娜同太太走出画面。镜头反摇,跟拍费迪南,他走过去向弗兰克问好。
费迪南:你好!
弗兰克:你好!
两人握手,突然他的态度有了变化。似乎他的内心有些波动。他穿上上衣,从桌上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一扫方才的冷淡,和弗兰克开起有关电话号码的玩笑来。
费迪南:225!你不会说巴尔扎克(注7)?你不知道巴尔扎克?塞沙·皮罗多呢(注8)?——第五交响乐开头的几下就把他那笨脑袋壳镇住了!
费迪南朝门口走去。
弗兰克(不解地):你今天晚上怎么了?
音乐声起,贝多芬第五交响乐。
费迪南:快点,走吧,我们去吧,Alonzo(注9)……
他猛力地推开门,东倒西歪地消失在夜色中。他似乎决心干一番冒险的事业,似乎美好的前程在向他招手,似乎他会从绝望中自拔……弗兰克拉着费迪南的妻子急忙跟了出去。
街道·外景·夜
远景,夜色中的爱丽舍田园大街展现在眼前,远处的凯旋门隐现在暮色朦胧中,突然,灯光通明。
贝多芬第五交响乐伴着费迪南的画外音。
费迪南(画外音):第二章。一次家庭晚会。At the homo of Monsieu and Madame Expresso,whose daughter is my wife(在爱克斯普莱索夫妇家,他们的女儿是我的妻子)。
音乐停。
爱克斯普莱索夫妇寓所·内景·夜
中景,呈单调的红色画面:家庭晚会上几位附庸风雅的宾客。三个男客站着,三个女客坐着,他们在喝酒,抽烟,重复着令人生厌的资产阶级的陈词滥调。右侧,倚墙而立的是费迪南。传来轻柔的背景音乐。
银幕上的画面令人联想到法国影院前,推销化妆品、汽车、巧克力的诸如此类的商业广告,模仿它们的色彩与格调。
男宾(画外音):阿尔发一罗米欧牌车,从开始启动,到走完一公里,只需三十四秒,乘坐舒适,刹车灵敏,装有四个制动盘,当然行驶也相当平稳,用于旅游,极为相宜。质量好,速度快,驾驶方便,部件灵敏,行驶平稳。
费迪南点燃一支香烟。画面中间的一位女客也是同样快嘴利舌地讲起来。
女宾:要保持容光焕发,那很容易。肥皂可以洁肤,花露水可以爽身,香水可以香气袭人。要为防止汗臭,梳洗之后,我洒些普林蒂尔牌香水,一整天都不必担心有汗味儿。普林蒂尔采用喷雾器式容器,清爽洁净,备有喷嘴、吸管,简易瓶装。
左边的男人说的也是这一套。
男宾:奥兹莫别尔火箭8型车,向您提供更多的方便,结构严谨,外形优美,(画外音)这表明美观与性能并非冰炭不能同器。
费迪南拿着玻璃杯,从右至左缓慢地走着。当他走到画面左侧时,切入几位宾客的镜头。影片色彩恢复天然色。
在一幅俗里俗气的壁毯前,立着一个独脚小圆桌,桌上摆满酒瓶。一个女客坐在左边,一个男客站在右边(半身镜头),抽着烟,显得百无聊赖。强烈的灯光把他们的身影映在墙壁上。
费迪南停在女人和男人之间。男人是美国人,他喝着威士忌。费迪南转向美国人,开始交谈。美国人不懂法语,只好请旁边的姑娘为他们翻译。
费迪南:您好像是单独一个人……
美国人(对姑娘说,英语):他说什么?
姑娘(英语):您独自一人吗?(转向费迪南)他是个美国人,不会法语。
费迪南:请问他贵姓?做什么工作?
姑娘(英语):您贵姓?您做什么工作?
美国人(英语):我是美国电影导演。我叫塞缪尔·富勒(注10)。我在这儿,在巴黎,拍一部片子,叫《恶之华》。
姑娘(英语):他是塞缪尔·富……富勒先生。是个美国人。是拍电影的,在这儿拍《恶之华》。
费迪南:波德莱尔(注11)的作品,好极了!
一对男女从镜头前走过。
费迪南(又转身望着富勒):我早就想知道电影到底是怎么回事。
姑娘(英语):他说他想知道电影到底是什么。
富勒(英语):一部影片就象一场战斗。
姑娘:就象战斗,一部影片。
富勒(英语):对……是爱情……
姑娘:爱情……
富勒(英语):仇恨……
姑娘:仇恨……
美国人(英语):动作……
姑娘:动作……
富勒(英语):暴力……
姑娘:暴力……
富勒(英语):和死亡。
姑娘:和死亡。
富勒(英语):一句话,是情感。
姑娘:一句话,这是情感。
费迪南(举起酒杯,呷了一大口,转过头):噢!
近景,单调的黄色画面:墙上挂着一幅镶着镜框的照片,一个年轻男人立在照片前,喝酒。费迪南的妻子(侧影)抽着烟,站在他对面。男人与费迪南的妻子在聊天。他停住,吻她的双唇。这情景被走过来的费迪南撞见。费迪南停住脚步,注视片刻,随后,表情淡漠地向左走出画面。他的妻子和男人分开了。
近景,单调的蓝色画面,另一对宾客,站在同一幅照片下。男人喝着酒,披长发的女人说着话,声音娇嫩。
女宾:我的头发柔软光润,发型保持一整天不变,因为我常用爱尔诺特一萨丹润发剂。现在,如果用刷子刷几下,发浆自然消融,看不出一点痕迹。(她理出一络秀发让人看,然后她转身望着那个男人,嫣然一笑)你看,我的头发象缕缕金丝,光润、洁净。
近景,另一对男女,画面转为天然色。他们在喝酒交谈。男人穿一件晚礼服,女人上身袒露,带着耳坠和宝石项链。费迪南从他们面前走过,看了看那对裸露的乳房,似乎无动于衷。他仍象刚才一样,从右到左,慢慢地走着。另一个女人用教训人的口吻说话。
女宾:女人不应该穿轻盈透明的便服和浪漫款式的睡衣。在大白天,或在明亮的灯光下,穿一身内衣会使女人失去魅力,也显得不正派。
单调的蓝色画面:在墙上挂着的那幅俗里俗气的法国壁毯下,有一对男女分坐在桌子两旁。当费迪南走过时(半身镜头),男人正欠身给女人点烟。当男人卡嗒一声打响打火机时,镜头色彩由蓝变绿。
费迪南:糟糕透顶!
背景音乐止。
半身镜头,蓝色画面:费迪南碰到弗兰克和一个女人站着接吻(她不是佩拉)。女人佩戴耳坠和宝石项链,半裸着上身,抽烟。费迪南走过来、坐到弗兰克旁边,显得疲倦而烦躁。
费迪南(对弗兰克):把那串林肯牌钥匙给我。
弗兰克:怎么,……你不呆会儿啦?
费迪南:不……我累极了!我有一套看、听、说的机器,叫眼睛……耳朵……嘴巴。我觉得这些机器部件现在是各行其是,乱了套。本来我应该是一个整体,可现在,我觉得是四分五裂了。
妻子:你唠叨个没完!听着都烦人。
费迪南:也确实是……我的话太多了。(他伸出手)孤独的人总是爱唠叨。(弗兰克递给他一串钥匙)我在家等你。
他站起来,面对镜头。
镜头反打,一群客人,黄绿色的灯光从右边射来,红色的灯光从左边射来。
费迪南突然推开人群,奔到摆着一块大型奶油蛋糕的桌边。他抓起一块蛋糕,向惊愕的人群掷去,客人们慌忙避开他们中间的这位“狂人”……当蛋糕打在一名女客脸上的一刹那间,镜头变为室外夜景:一串红黄双色的焰火,腾入漆黑的夜空。传来客人们愤怒和惊愕的喊叫声,传来费迪南的画外音……
费迪南(画外音):下一章:失望,记忆与自由,忧伤,希望;追寻流水年华,玛丽安娜·雷诺阿。
又一串焰火腾入空中。
费迪南房间·内景·夜
中景,费迪南从左边走入室内。他看了看孩子们堆放在房间当中的塑料玩具跑车,然后目光投向右方画面外。
摇镜头,跟拍费迪南,成近景,镜头停止在挂在墙上的雷诺阿的一幅画上。然后,镜头随着费迪南的目光摇下,我们看到睡在椅子上的玛丽安娜。她坐在椅子上,头枕着写字台,手里拿着绒毛狗,双膝上放着一本打开的,厚厚的幽默画册,正是费迪南在书摊上买来夹在腋下的那一本。他轻轻地抚摸她,想把她叫醒。
费迪南:你还在这儿?
她没有动弹,费迪南碰了碰她的手。
费迪南:喂!
玛丽安娜(睁开眼晴):我……对不起……我……
摇拍,框入两人的面部。
费迪南:赶不上末班地铁了。你怎么回家?
玛丽安娜:我不知道……就您独自一人?
费迪南:是,我厌烦透了,所以就回来了。
玛丽安娜:您不舒服?看您愁眉不展的!
费迪南:几天来我都是这样……尽碰见蠢货……那就对着镜子,照照自己吧,可你连自己也开始怀疑……好啦!我送你回家。
当他们谈着话的时候,雷声隆隆,暴雨如注。她站起来跟着他走出房间,腋下夹着那本厚厚的幽默画册。
远景:几束焰火腾入乌云密布的夜空。
林肯牌汽车·外景·夜
隔着汽车的挡风玻璃,可以看到玛丽安娜(特写镜头)。
汽车在夜色中沿着高速公路行驶,红绿灯光时断时续地映在挡风玻璃上,光线似乎从路面上斜射过来,照进车厢内,掠过玛丽安娜的面颊,然后,突然改变方向,融入天空中。
玛丽安娜不时转身望着画面外驾车急驰的费迪南,和他交谈。迎面急驰而过的汽车发出刷刷的音响。
玛丽安娜:弗兰克借给您的车?
费迪南(画外音):是的……怎么?你不喜欢美国汽车?
玛丽安娜:不,不!
雨声、雷声止。
玛丽安娜:又重逢了,真好笑,是不是?
费迪南(画外音):是,整整四年了。
费迪南把手搭在玛丽安娜的肩上。
玛丽安娜:不,五年半。那是10月。您结婚了?
费迪南(画外音):是啊,我娶了一个有钱的意大利女人。可是,我对她不怎么感兴趣。
玛丽安娜:为什么你们不离婚?
费迪南(画外音):我有过离婚的希望,但又太懒……愿望……你不是说过,生活在于希望。我有过希望,我有过生活……(注12)
玛丽安娜:您还在圣·路易教西班牙语吗?
费迪南(画外音):不。我在电视台工作,可工作不顺利,你呢?
玛丽安娜:我,没什么新鲜的。
费迪南(画外音):你不愿意谈自己?
玛丽安娜:不愿意。
费迪南(画外音):两年前,我的一位朋友在伦敦看见过你。你一直跟着这个美国人?
玛丽安娜:不,早就完了。
费迪南(画外音):那个弗兰克,你早就认识他?
玛丽安娜:不,不,……不过是,唔……就这么,偶然遇上的……
费迪南(画外音):总是神秘莫测。
玛丽安娜:不……我跟您说过,不喜欢谈自己。
费迪南(画外音):好……好……那就保持安静!
尽管费迪南示意保持安静,她还是斜过身子,打开汽车收音机,并且朝费迪南投去调皮的微笑。在收音机刺耳的噪音中,可以听到有关越南战争的最近战况。
播音员:……因为驻军在同越共激战中损失大半。越共损失人数为一百一十五人。新闻到此……
特写镜头:费迪南驾驶着林肯牌轿车。玛丽安娜滔滔不绝地谈论着。他叼着香烟,不时看看玛丽安娜。
玛丽安娜坐在左侧画面外。
玛丽安娜(画外音):这太可伯了,嗯?没名没姓地就完了。
费迪南:什么?
玛丽安娜(画外音):他们说死了一百一十五名游击队,别的什么也没提,可他们都是人,而我们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是不是爱一个女人?有没有孩子?他们喜欢看电影,还是喜欢看戏?这些,我们一无所知。就说……打死了一百一十五人。这好象是一张张照片,看照片,我能入迷。我们看一个人静止不动的照片时,总爱看附带的说明。这是一个胆小鬼,或许是个机灵鬼。可是拍照的一刹那,谁也说不出,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在想些什么……想他的妻子,还是他的情妇;想过去,还是想未来;还是想打篮球……谁也不会知道。
费迪南转身望着玛丽安娜。近景,隔着挡风玻璃看到两人的面部表情。绿色、蓝色、红色、橙色的灯光,接连不断地映在两侧的玻璃上。
费迪南:是啊……这就是人生!
玛丽安娜:对,不过,使我悲伤的是这和小说中描写的人生完全不同……我希望人生和小说中描写的一样……明明白白……合乎逻辑……有条有理……可是,人生不是那样。
费迪南:是那样!而且大大超过人们心目中的设想。
玛丽安娜:不,彼埃罗。
费迪南:……我再跟你说一遍,我叫费迪南。
玛丽安娜:是的,可是我们不能说“我的朋友费迪南”(注13)……
她把这句话唱出声来,这是一句唱词,为这个玩笑,她自己也笑出声来。
费迪南:那怕什么。只要你愿意,玛丽安娜……
由吉他伴奏的音乐渐强,似乎她要接下去唱“我的朋友费迪南”。
玛丽安娜:我愿意……你要我作什么,我都愿意。
费迪南:我也是,玛丽安娜。
玛丽安娜:我把手放在你的膝上。
费迪南:我也放。
玛丽安娜:我要吻遍你。
费迪南也一动不动。
费迪南:我也要,玛丽安娜。
玛丽安娜的特写镜头,轻风吹拂她的柔发。晴朗的夏日。音乐渐远渐弱,如泣如诉……
玛丽安娜的寓所·内景·白天
洒满阳光的露台。
玛丽安娜的面部特写。她正用蓝色梳子梳头。
歌声(画外音):我的老爷子,你真漂亮,你真漂亮,你真漂亮。
玛丽安娜(沉思地):看得出来。
插入镜头,雷诺阿的画《小姑娘肖像》。
费迪南(画外音):玛丽安娜·雷诺阿!
简陋的厨房内,玛丽安娜穿着蓝色浴衣,披散着头发,蹲在白色墙壁前,拧开水龙头。她走近软水管,(半身镜头,摇拍)拿着一个红色平底锅,灌满了水。
毕加索、雷诺阿、莫迪兰克画作的复制品和从《生活》杂志、《巴黎竞赛报》上剪下来的照片,杂乱地钉在墙上。在毕加索的一幅复制画下面,挂着三支自动步枪。
费迪南(画外音):哎唷、哎唷。
半身镜头,他穿着青色短袖圆领紧身汗衫(注14),在隔壁一间屋子里刚刚醒来,床上铺着红床单。室内四壁是白色的。他使劲地抬起头,发出一阵痛苦、吓人的哎啃声,半开玩笑,半认真。
玛丽安娜(画外音):喂,起来吧,死家伙!
另一间屋的远景,窗外可以看到巴黎上空的楼房屋顶。
玛丽安娜从阳台走进来(摇拍、中景),拿起放在步枪旁的一个更小的红色平底锅,把大锅里的水倒进去,然后,把它放在小煤气炉上,再点上火。她打开炉子右边的冰箱,取出一包糖。冰箱上放着几个小瓶子和几只玻璃杯。她老是不安地向左观望。
镜头摇过冲伯(注15)的照片和莫迪利阿尼(注16)的绘画。她在屋子左边一张双人床边俯下身去,准备把那包糖放在早餐托盘上。这时,我们着到一个男人的身体面朝下趴在床上,头部与双臂垂在床边。一把剪刀插入他的颈部。白色衬衣的背部上溅满血污。
她拿起托盘,若无其事地向右边走去,进入隔壁一间屋子(摇拍,半身镜头)。
墙上贴着一些明信片。镜头向左摇,跟拍玛丽安娜,直到她走到床旁。
费迪南坐起来,她把托盘放在他的膝上。
费迪南背靠着白色的墙壁。
费迪南:你看,我说的在理吧。
玛丽安娜:什么?
费迪南:我告诉过你,说我们会永远相爱,可你不相信。
玛丽安娜:不信。
音乐起。玛丽安娜跟着唱起来。这是一首巴希亚克歌曲。费迪南坐在床上,吃着早餐。玛丽安娜从左侧走到屏风后面,屏风上挂着一排衣架。摇镜头。她弄乱头发,随后,倚在门框上。
玛丽安娜(唱):
我从未说过,爱你终生,
亲爱的!
你从未允诺,永世对我钟情,
反向摇镜头。玛丽安娜在一张海报前(注17)停下。
(继续唱):
我们从未发过誓言。
你了解我,
我了解你……
向左摇镜头,她走过来,把手放在费迪南的头部。
(继续唱):
我从未想到会永远爱恋,
因为我们会见异思迁。
玛丽安娜向右走去,摇镜头,她倚在门框上。然后,又走进红瓷砖墙的浴室(近景)。后景处,在穿衣镜和桌子之间,是一扇窗户。她走到镜前,梳理头发。
(继续唱):
可是啊……可是啊……
柔情款款,默默无言,
渐渐,渐渐,
蚀骨销魂,
情真意切入心田……
向左摇镜头,随后向右摇,玛丽安娜在另外一间屋子里,从桌上拿起一片面包,然后,转身照镜子。她边唱边吃,还舔舔自己的手指。
玛丽安娜(唱):
往昔,爱情絮语绽唇边,
渐渐,渐渐,
喃喃私语溶在吻中更柔甜。
多少情话绵绵?
向左摇镜头,她拿起一罐蜂蜜。拉镜头。她走进费迪南的房间,倚墙而立。
(继续唱):
我绝不相信你会使我永远心欢,
亲爱的!
我们从来想到你我会相依为命,
永不厌倦。
清晨初醒,同床共枕,
多么惊喜,
一切快乐都比不上你我一起共欢!
她转身望着费迪南,(特写镜头)他正叼着烟卷儿,他望着画面外的她。不断传来钢琴伴奏声。费迪南忧伤地望着她,随后垂下目光。
歌声(画外音):
可是啊……可是啊……
柔情款款,默默无言,
玛丽安娜出现在银幕左侧,把烟卷从费迪南嘴上取下来,吻他。然后,把烟放回,走出画面。
(歌声):
渐渐,渐渐,
心不思爱,
爱却把你我紧紧相连。
你我情深,
有声无声的爱语怎能比,
你我情深,狂热,强烈,
从未想到这样依恋。
厨房远景:玛丽安娜关上冰箱门,走到靠墙角的小桌旁,拿起平锅。当她关上小型煤气灶时,可以看到墙角堆放着许多支步枪和手枪。她对趴在床上的尸体狠狠地盯了一眼,伴着音乐节奏,旋转着走出房门,回到费迪南身边(近景)。
(歌声继续):
你从未允诺,永世对我钟情,
我们不用什么誓言,
你了解我,
我了解你……
让我们情意深长,
我们的爱是真正的爱,
我们的爱没有明天。
她坐在床上,在费迪南的对面。
费迪南(画外音):不管怎么说,我们死的时候·……比如六十年后,一定会知道,你我是不是永远相爱。
音乐声止。
玛丽安娜:不说这个……我知道,我确实爱你……至于你是不是爱我,可拿不准……确实拿不准。
费迪南(画外音):怎么拿不准,玛丽安娜,怎么拿不准。
玛丽安娜:好,我们将来会知道的。
插入镜头:毕加索的画《戴假面具的彼埃罗》。墙上许多明信片复制品的蒙太奇。
玛丽安娜(画外音):你知道,你的妻子今天早晨来过这儿吗?
《月光下》的乐曲声起。
费迪南(画外音):说实在的,我根本不管她来不来。
画作《戴假面具的彼埃罗》的大特写镜头。
玛丽安娜(画外音):不只是这事!
插入雷诺阿作品的特写镜头,这是浅黄色衬底的女人头像。
费迪南:我跟你说过,我真的不在乎这个。
特写镜头,桌上,明亮的彩色台灯旁放着手枪、红色打火机、五个彩色小瓶。
玛丽安娜(画外音):玛丽安娜讲过……
费迪南(画外音):……费迪南……
玛丽安娜(画外音):……一个故事……
费迪南(画外音):复杂难懂。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认识了几个人……
费迪南(画外音):好象是在阿尔及利亚战争期间。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会把一切解释给你听。
费迪南(画外音):从一场噩梦中走出……
远景,费迪南穿好了衣服(摇镜头)走进左侧的大房间,看到床上的尸体。显然他是刚刚看见的,然而,他似乎毫不惊慌。他在房间里东摸摸西看看,从一个印着“莫尼埃巧克力”字样的木箱前走过,他从几支枪中抄起一支,又扔下。他坐在床上尸体旁边。
响起阴森的音乐声。
这时,玛丽安娜从另一间屋子走进来,穿着上一段落中从后景拿来的那件粉红绉边的衣服。两人坐在床上,分坐在尸体的两边。
墙上有一排字母:OASIS和OAS(呈红色),IS(呈蓝色)。
玛丽安娜掏空了死人裤兜里的东西,把它们倒在地板上,把身份证件扔到一边儿。她没有找到所要找的东西,因此,大为恼怒。
此刻,从外边传来一阵响声,他们俩有些惊慌。费迪南正要走出右侧的房间,玛丽安娜跳下床,把费迪南推回屋里。她急忙打开冰箱,扔给他一瓶威士忌,他接住。她藏在冰箱拉门的后面。
镜头右摇,弗兰克从外面快步走进来。他只穿一件衬衫,外衣搭在肩上。他朝里屋看了看,看到床上的尸体,无动于衷,随后,穿过隔壁一间屋子,来到阳台上。他披上外衣。
费迪南(画外音):弗兰克怎么有钥匙?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会把一切向你解释清楚。
费迪南(画外音):你爱过他?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会把一切向你解释清楚。
费迪南(画外音):他动过你?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会把一切向你解释清楚。
音乐声起。
弗兰克回到房间时,费迪南在他身后悄悄溜进另一个房间。
几秒钟后,弗兰克搂着玛丽安娜出现在阳台上。她笑吟吟地与他调情,显然,两人早就认识。
玛丽安娜仍然夹着那本厚厚的幽默画册。
他俩从阳台回到大房间时,弗兰克迫不急待地要吻玛丽安娜。她故意把他推倒在床上,仿佛要撩拨他的情欲。这时,她从弗兰克的肩上,巧妙地给费迪南打了一个暗号。一刹那间,她又打开书,读给弗兰克听,弄得弗兰克莫名其妙。
就在弗兰克感到惊诧时,费迪南从左边屋门走出来,一声不吭,镇静地走过床头,酒瓶藏在身后。
屋内,酝藏着不祥的气氛。
弗兰克依然坐着不动。
费迪南走到玛丽安娜身后,此时,她靠着墙,双手托着打开的画册,读着。费迪南从她手里拿过书本,悄悄地递给她一瓶威士忌。弗兰克仍毫无觉察。
玛丽安娜胆怯地微笑着,露出几分不安的神情。她悄悄溜到弗兰克身后,举起酒瓶,朝弗兰克头部猛砸下去,酒瓶应声粉碎,血从弗兰克的前额涌出来……
音乐声止。
费迪南把他拖到另一间屋内。
画外两人继续对话。语句既短且杂,与琐细的镜头分切相符合。银幕上,时间段落已经弃置不用,镜头简直短得令人看不出来有多少含义,表现出两人慌乱的心情。
玛丽安娜(画外音):一个故事……
费迪南(画外音):复杂难懂……
玛丽安娜(画外音):……赶快离开……
费迪南(画外音):……从恶梦中走出……
镜头跟拍玛丽安娜,她从屋内走到阳台上,拿着画册,穿着蓝坎肩,又顺着阳台跑到栏杆前,俯身朝大楼墙脚张望。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认识过几个人……
费迪南(画外音):政治………
玛丽安娜(画外音):一个组织……
费迪南(画外音):离开……
她转身面向镜头,走进第一间屋,费迪南正把弗兰克往右边拖,从房间里走出来。
玛丽安娜(画外音):偷运军火……
费迪南(画外音):轻点儿……轻点儿……轻点儿。
玛丽安娜从煤气炉旁拿起一支自动枪,回到阳台上。音乐声起。她朝楼下望了一眼,茫然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儿,然后又朝左侧走去。
玛丽安娜(画外音):这是我,是玛丽安娜。
费迪南(画外音):他动过你?
玛丽安娜(画外音):一个故事……
费迪南(画外音):复杂难懂……
中景,稍俯,一辆红色白茹牌404小卧车。玛丽安娜坐在驾驶盘前,费迪南背对镜头,打开右侧车门,钻进去。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曾认识过几个人……
费迪南(画外音):你爱过他?
隔着玻璃窗,看到穿着蓝坎肩,拿着枪的玛丽安娜,她走到阳台上,费迪南跟在后面,拿着画册。她转身望着他。
玛丽安娜(画外音):用我的房间……
费迪南(画外音):这就象在阿尔及利亚战争期间。
全景。拉镜头,白茹小轿车沿塞纳河右岸驶向埃菲尔铁塔,从红白色的柱廊下驶过。
中景,屋顶。玛丽安娜拿着枪从电梯间走出来,费迪南跟在后面,手里拿着画册。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有一个兄弟……
费迪南(画外音):从恶梦中走出来……
两人在屋顶上跑。
玛丽安娜(画外音):赶快离开……(他们俩在屋顶上,朝楼下张望)赶快离开……(费迪南沿排水管爬下。他从排水管跳到墙根前,把枪放到地上,他爬起来,回身扶玛丽安娜跳下来。当她要跌倒时,他扶住她)赶快离开……
俯拍,全景:从阳台望下着,有两个人正从停车场上的汽车中间跑过去,一个高个和一个矮个。矮个儿的是强盗头目,高个儿的是他的同伙。
音乐渐强,几乎淹没对话。
费迪南(画外音):回答……
玛丽安娜(画外音):把他打死了……
费迪南(画外音):处决……
玛丽安娜(画外音):车库……
费迪南(画外音):这是谁?
玛丽安娜(画外音):在法国南部……
两人朝左跑。
重现前面的镜头。费迪南拿着枪,钻进白茹404。
费迪南(画外音):走出……
玛丽安娜(画外音):没钱。
重现前面的镜头。汽车沿塞纳河朝埃菲尔铁塔驶去。
全景,稍俯,出租汽车停车场。玛丽安娜钻进红色404,握住方向盘。
费迪南(画外音):无论如何,是离开这个卑鄙龌龊的世界的时候了。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们离开巴黎只有一条路。
重现前面的镜头。404顺着塞纳河右岸快行道,朝阿尔玛一特罗卡代罗大街(注18)驶去,经过上面提到的柱廊。
费迪南(画外音):两个人彼此感激……自由女神像向我们亲切致意。
沿着塞纳河畔平移镜头,自由女神像全景。
加油站·外景·白天
乡村风光。大路边孤零零地设着一个加油站。小车开到平台上。玛丽安娜把头探出车窗。
玛丽安娜:喂,先生!
汽车停在前景。费迪南下车,(音乐止)加油站工人从小屋走出来,费迪南迎上去。
费迪南:把“老虎”(注19)加在油箱里!
加油站工人:这儿没老虎。
费迪南(恼火地):好,那就把油箱加满,悠着点。
车厢内,近景。
玛丽安娜探出头与费迪南耳语了几句。
玛丽安娜:我去,他准会大意。
她下了车,走到前面,打开引擎盖。加油工向费迪南要钱。
加油工:一共四十个新法郎。
费迪南(冷冷的口气):油、水都加,老兄!
加油工走到车前,探身到引擎盖下,头靠近引擎。玛丽安娜砰然一下关上引擎盖,加油工被砸晕过去。玛丽安娜把全身气力压在车盖上。
同景,另一角度。她打个手势,叫费迪南过来帮忙。
玛丽安娜(喊):帮我一把,笨家伙!
费迪南下车,从汽车盖下拖出加油工,把他放倒在地上。玛丽安娜关上引擎盖。可是,此时费迪南又看到另一个人从油泵后走来。
费迪南:他妈的,又来了一个!
玛丽安娜:我想起劳莱、哈代的影片里的把戏。你先上车。
费迪南坐到方向盘前。玛丽安娜走出画面。
近景,玛丽安娜和加油工迎面走到一起。
远处是一片平原。
加油工:谁替你们付款,也不嫌害躁?没带钱?
玛丽安娜:没钱,先生,我们没钱。
加油工:是这样,应该干活挣钱。你们不想干活吗?
玛丽安娜:不,先生,我们不想干活。
加油工:那么,你们拿什么付油钱?
玛丽安娜伸出手指指着天空让加油工抬头朝上着。玛丽安娜趁机猛击他的肚子。他倒在地上。她朝汽车那边跑过去。
托塔尔王后加油站的全景。
费迪南:他妈的,还有一个。你上来,快来!
她钻进汽车,费迪南冲过去,与第三个加油工动手打起来,仿佛是一场拳击。正当费迪南把那家伙打倒在地时,玛丽安娜驾车冲过来,险些撞上他的脑袋。费迪南上了车,加油工爬起来,冲进办公室。
加油工:我去喊警察!
汽车离开加油站的院子,镜头跟拍,摇至加油站口木牌上的大字“托塔尔”。
费迪南(画外音):托塔尔(注20),全部……
特写镜头,一张波普艺术风格的招贴画,上画面着一个双唇红艳的女人头象,头象前画着一个“超人”的胸部。
玛丽安娜(画外音):一部惊险片。
特写镜头,毕加索的画《恋人》。
费迪南(画外音):血的王冠。
另一张现代画的特写镜头,大概是罗奥尔的作品,蓝色基调上涂着一片白色,上面有一张脸被另一张脸遮住一半。
玛丽安娜(画外音):全部……
费迪南(画外音):温馨的夜。
玛丽安娜(画外音):这是部爱情小说。这是部爱情小说。
费迪南(画外音):温馨的夜。
玛丽安娜(画外音):这是部爱情小说。
404卧车·外景·夜
近景,汽车在夜色朦胧中沿着高速公路急驰,灯光摇曳,左边是红光,右边是绿光,交替地映在挡风玻璃上,费迪南的特写镜头,他抽着烟,坐在玛丽安娜身旁。玛丽安娜开车。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们总会找到我兄弟。
沉默片刻。
费迪南: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玛丽安娜(画外音):噢,在非洲混事……安哥拉、刚果……
费迪南:我以为他在蒙地卡罗电视台播音。
玛丽安娜(画外音):对,对,也干过那个。
费迪南(沉默片刻后):我们得拿准主意,去哪儿?
玛丽安娜正面特写镜头。
玛丽安娜:我们说过去尼斯……然后还可以去意大利。
费迪南(画外音):你知道,去尼斯手边一万两千法郎不够。我们最好甩掉这辆404。
玛丽安娜:你已经杀过一个人,是不是,彼埃罗?
费迪南(画外音):我叫费迪南!你问这个干什么?
玛丽安娜:因为这对你不利,你明白……
费迪南的特写镜头。
费迪南:她能向警察报告些什么,我说不准,也许人家还没有盘问她呢。
玛丽安娜:别说傻话啦!她会把你干的所有坏事全抖出来。
费迪南:嗯,她是对的。反正在她面前,我觉得有愧。
玛丽安娜:有愧?象你这种男人总是感到有愧,可总是太晚了。
全景,后面一辆汽车的车灯映现在后车镜上。几束灯光在漆黑的银幕上闪亮。一辆汽车开过来,关闭车灯,停在路边。当车头灯熄灭时,仅能看到指示灯的闪光。
费迪南和玛丽安娜(侧影,近景)温柔地拥抱接吻。有几辆汽车超了过去。两人分开。费迪南扶着方向盘,对着后视镜,端详自己。
玛丽安娜:你干什么呢?
费迪南:我照照自己。
玛丽安娜:你照见了什么?
费迪南:一个男人的脸。他正以一小时一百公里的时速冲向万丈深渊。
玛丽安娜动一下后视镜前景,也对镜端详起来。
玛丽安娜:我呢,我看到一个女人的脸,她爱上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正以一小时一百公里的时速冲向万丈深渊。
费迪南:我们接吻吧!
两人接吻,音乐渐强。
远景,路旁停着一辆车,车上示宽灯已经熄灭了,只有右边的指示灯仍在闪亮。
特写镜头,一本侦探小说的封面: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一只手放在胸部,手里攥着一件上衣,另一只手举着枪,对着镜头。下面,黑底上有一行红字标题:《与死神幽会》。
费迪南(画外音):第二天……第二天……第二天……第二天……
404汽车沿着公路行驶的远景。
乡村·外景·白天
全景,河流,右岸绿树成行,左岸是一条公路,前景处矗立着一块木牌,写着:“小心一危险一岔路”。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们又看见404……
费迪南(画外音):……来到法国中部一个小村镇。
小咖啡馆·外景·白天
全景,稍俯。吕代斯咖啡馆——加里埃尼餐厅,404停在门前,车厢门敞开。两人下了车,朝咖啡馆走来。
玛丽安娜(画外音)(注21):油不多了……
费迪南(画外音):……在车里边……
玛丽安娜(画外音):玛丽安娜……
镜头反打,对准两人,他们面对面坐在咖啡馆里。他靠着柜台,侧影,酒店伙计伏在柜台旁,在画面上只露出一角。
费迪南(画外音):……和费迪南。
玛丽安娜(画外音):……停在酒吧前面。
费迪南(画外音):他们在点菜……
玛丽安娜(画外音):他们拿什么付款?
费迪南(画外音):那可不清楚……
中景,咖啡馆内。他们边点菜,边急于收听半导体收音机。他们把收音机凑近耳边,旁人什么也听不见。
玛丽安娜(画外音):警察局正在广播他们的体貌特征。
费迪南(画外音):人们看他们形迹可疑。
玛丽安娜(画外音):警察在广播……
费迪南(画外音):人们看他们……
玛丽安娜(画外音):警察在广播……
费迪南(画外音):人们在看他们……
玛丽安娜(画外音):警察在广播……
费迪南(画外音):人们看他们形迹可疑。
玛丽安娜(画外音):这里有……
一个男青年的正面大特写,他穿着条纹衬衫,戴着墨镜。他对着观众作自我介绍。
男青年:拉兹罗·科瓦克,学生,1936年1月25日生于圣多明各,被美国侵略军驱逐,作为政治避难者,居住在法国。法国——自由,平等,博爱的国家。
一个女青年的大特写。褐色的眼睛,棕色头发,直接对着镜头讲话。
女青年:维万尼·布拉塞尔,1943年3月21日生于马赛。嗯……我二十二岁,在奥塞尔一家大百货商店,香料科,不,香料部工作。
一个老人的面部大特写,他戴着帽子。
老人:埃迪·安德烈,1903年5月25日生于厄尔一卢瓦尔省的马尔布埃,六十二岁,目前职业是电影临时演员。
近景:玛丽安娜和费迪南坐在蓝漆门前的台阶上,两人看上去好象正在交谈。玛丽安娜在逗弄毛绒绒的玩具小狗。
费迪南(画外音):给他们讲几个故事。从旧书里搬出点故事来并不难。
玛丽安娜(画外音):好吧,可是讲什么呢?
费迪南(画外音):随便讲吧,什么君士坦丁堡的围困战啦,什么尼古拉·德·斯塔尔(注22)的生年和自杀啦,我也说不准……还有威廉·威尔逊的故事。有一天,在街上,有个人与他长得一模一样,和他交臂而过,于是,他到处寻找这个人,要杀死他,当他真动手把人杀了之后,他才发现,他杀的是自己,而活下来的是长得像他的那个人。
他跟她耳语了几句。
玛丽安娜(画外音):好,他们也许会给我们点儿钱……
中景,露天咖啡座,玛丽安娜(近景在左边)与青年拉兹罗坐在桌旁,老人和另一个男人坐在那儿喝咖啡。玛丽安娜扬起双臂,打着手势,看来是在讲述一段离奇而神秘的故事。
音乐声起。
费迪南(画外音):玛丽安娜有着奥卡森和尼古莱塔(注23)的眼神,她给他们讲了一位年青英俊的维维恩的故事。维维恩是纪尧姆·奥朗日(注24)的侄子。他被三千萨拉森人(注25)杀死在阿里斯堪的旷野。他的血从千百个伤口中淌出,但是,仍孤身奋战,因为他发过誓,决不后退一步。啊!……年青、英俊的侄儿,为什么誓言竟如此高尚,又如此狂妄?
玛丽安娜向大家伸出手。
埃迪·安德烈给了她一些钱。
右侧近景,费迪南对着维万尼·布拉塞尔和她的男朋友比手划脚地讲着。男朋友只顾喝酒,两个人都心不在焉。
玛丽安娜(画外音):开始,费迪南给他们讲了居涅麦尔(注26)的故事,但是他们都不听。于是,他就聊起夏天、聊起谈情说爱的恋人,说他们喜欢沐浴夜晚习习的清风……
远景:阳光普照下的碧海。
特写:奥古斯特·雷诺阿画的裸体女人像,女人懒洋洋地躺在海岸边,身下铺着白衣。
海面远景同上,碧波上荡漾着金色阳光。
玛丽安娜(画外音):……在那幽静的夜晚。他给他们谈人类,谈季节,谈意外遭遇……(费迪南的镜头,听众对他似乎不感兴趣)。但是,他告诫他们永远不要问先有什么,比方,是先有语言,还是先有实物?也不要问我们以后会怎么样?……
费迪南满心期待地伸出手,但什么也没有得到。
音乐止。
全景:他们回到停在咖啡馆门前的汽车旁。车被两辆车夹在当中。费迪南开动汽车,撞上前面的车,倒车时,又猛然地撞上了后面的车,横冲直撞地撞出几英尺,轮胎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最后,总算可以开出去了。
向左摇镜头,咖啡座上的顾客急忙跑过来,但是来不及表示抗议了。费迪南驾车狂驰在大路上,开远了……此刻听到玛丽安娜的说话声……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觉得我活着,只有这一点才是重要的。
田野·外景·白天
原野上,一条小路伸向远方。
不同方向驶来的两辆汽车直冲过来(向右摇镜头)。汽车喇叭声。
钢琴曲起。
插入镜头,一本漫画册中的动画片式的人物。这是他们在前后场景中一直拿着的一本精装的《大懒虫》连环画册,是法国儿童的普遍读物。镜头从左至右摇过一页,向我们介绍了书中三位主人公:克鲁基诺尔、菲洛沙尔和里布丹克。
钢琴曲渐弱。
远景,荒无人烟的田野,404小汽车停在路边,路两侧是成行的梧桐树。四周看不到有人居住的迹象。他们从两侧下了车,注视着画面左边,看看有什么动静。
费迪南:我有个主意。
费迪南回身进入车内。玛丽安娜闪到路边,关上车门。费迪南驾着车跟在玛丽安娜后面,慢慢行驶。
镜头摇拍,玛丽安娜在一座好象尚未完工的桥柱前停住,(正面,中景)前面是一辆汽车的残骸。汽车撞在桥柱上,整个掀了起来,车毁人亡。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尸体挂在车门和车窗外面,车门上血迹斑斑。费迪南驾车靠近那辆出了事的汽车。玛丽安娜兴奋地跑过来。
玛丽安娜:哈,真的!我们可以假装出了车祸。这样,警察会以为我们死了。嗯,彼埃罗?
他走出汽车,砰的一下关上车门。他没有注意她是冷静,还是兴奋。他仍象平时一样不高兴人家叫他彼埃罗。
费迪南:我叫费迪南!我叫费迪南!
中远景:费迪南回到车内,在玛丽安娜的指挥下,把车开近汽车残骸。她跑到小路上,紧张地环视四周,看看有没有警车,有没有旁人看见。当费迪南走出汽车,取出行李交给玛丽安娜时,两人争论起来。
玛丽安娜:喂……听着。只要……
费迪南:什么?
玛丽安娜:烧毁404,这一来,他们准以为我们被烧死了。
费迪南:哎!总是火,血,战争……
玛丽安娜:好啦,听着,当初这也不是我的主意,是不是了再开近点!那样,人家就不会以为我们在拍电影,在造假!再近点儿,再近点……赶快!
他最后把车开近到使她满意的地方。他从车后座取出自动步枪,又从行李箱里捡出几件东西,然后打开了油箱盖……
费迪南:该死,没火柴。走,走吧。
玛丽安娜:没关系,把枪给我。
她从车后走过来,费迪南把枪扔给她。
费迪南:拿着!杀死肯尼迪用的也是这种型号。
玛丽安娜(画外音):就是。你不知道那是我干的?小心,躲开,我要开枪了。
这时,费迪南正使劲从行李箱里拽出一只箱子。
费迪南:等一会儿!
近景,她在瞄准(侧影,背后是一片麦田)。费迪南赶快跑开。
特写镜头:玛丽安娜盯着瞄准器,按动扳机。汽车爆炸,燃烧起来。费迪南摇摇晃晃地跑到她身边,喘着气。
玛丽安娜:烧得真有意思,嗯?
费迪南:可不是。可你知道箱子里有什么吗?
玛丽安娜:不知道,有什么?
费迪南:美元……你在房间里寻找的就是那些钱吧?
玛丽安娜(恼火地):笨蛋!我肯定你是故意不告诉我!
费迪南:是的。
玛丽安娜:你想想,用那些钱,我们能做多少事?……去芝加哥,去拉斯韦加斯,去蒙地卡罗……笨蛋!
费迪南:是的……我呢……就去佛罗伦萨,去威尼斯,去雅典。赶快……走吧。浪迹天涯是青年人的本性!
她想到所有的钱都付之一炬,伤心地望着汽车。他转身离开她,沿着麦田走去。她勉强跟上来。
传来劈劈啪啪的燃烧声和鸟儿的啁啾声。
远景:两辆汽车在一座废弃的桥柱旁熊熊地燃烧着,这座桥大概修筑于战争年代,但现在毫无使用价值了;它孤零零的,上不着村,下不连镇。画面右侧是伸向远方的小路,左侧,两人走在麦田中。缓慢地摇镜头,跟拍他们俩,汽车在燃烧,冒出的黑烟渐渐遮住两人的身影。
费迪南(画外音):第八章。
玛丽安娜(画外音):在地狱中的一季(注27)。
费迪南(画外音):第八章。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们穿越了法兰西……
费迪南(画外音):犹如影象……
玛丽安娜(画外音):……映在镜子中……
两人消失在远方。
远景:他们手挽着手躺着河水,走到河中心,水浸过小腿;费迪南腋下仍然夹着那本画册,玛丽安娜拿着绒毛小狗。远处青山兀立,长桥横卧。
阴森的音乐声起。他们对在河中冒险似乎感到愉快。河水越来越深,因此,他们回到岸边的一片河滩上。
远景:两人坐在树下,四周一片常青的林木,阳光闪烁,树影婆娑,展现卢瓦尔河河谷的美丽风景,真如置身在世外桃源。他们站起来,(全景)顺坡跑到绿色河谷的深处。(摇镜头,跟拍)一路上,他们跳着舞,幸福、快乐、自由。
阴森的音乐继续不停,与他们的心情恰成对比。
全景:他们走过树林边一条阒无人迹的田间小路,前景处,是一片玉米地。玛丽安娜穿着一条红色格子花呢长裤,一件红色套头毛衣,罩着一件美式军用夹克。费迪南只穿一件衬衫,手上拿着外衣和画册。
玛丽安娜边走边采集春花。
两人身影渐远。
音乐止。
费迪南(画外音):好象影象……
玛丽安娜(画外音):……映在镜子中……
特写镜头:梵高的画作《咖啡馆之夜》。
费迪南(画外音):我见过咖啡馆,一个疯狂的夜晚……梵高决心要割掉自己的耳朵。
玛丽安娜(画外音):老伙计,你在撒谎。老伙计,你见到过什么(注28)?
费迪南(画外音):我见过……
近影,他们坐在车库边托塔尔加油站的油泵前晒太阳。他戴着一顶软毡帽,正在看《大懒虫》画册。她从他的唇边取下香烟,抽起来……
汽车喇叭声。
玛丽安娜(兴奋地):看!彼埃罗,一辆福特银河牌汽车!
费迪南(抬头看)。我叫费迪南。是啊……一辆62型。
玛丽安娜:你得象个男子汉的样儿!
费迪南:等等!我这就读完了。
他读着:“……他们走了极远的路途,巴约达大沙漠就在眼前了。要到卡尔图姆去,这是必经之路。‘真该死,没有树荫’——大懒虫大发牢骚,烈日炎炎,茫茫沙海,行路真苦。‘要是有树荫凉,又有一杯满满的不起泡沫的甜酒,那该多舒坦’”。(注29)
玛丽安娜:你动手吧,不然,我自己来。
费迪南(合上画册):好……走,走!
远景,加油站。费迪南扶她站起来。他们朝刚开进库里的一辆美国大型无篷轿车跑去,又蹦,又跳。
他拉住她,让她跟在后面。
汽车喇叭声。音乐起。摇镜头,跟拍。两人走近车旁。音乐止。
中景,右侧是稍露出画面的小路,左侧是汽车尾部。汽车开上桥台。费迪南向玛丽安娜点头暗示。玛丽安娜藏在车后,费迪南绕过车身,走上前去。一个男人下车,取出上衣,给妻子打开车门。
男游客:修一下车!……厕所在哪儿?……(对妻子说)好,来吧,咪咪……我们上个厕所。
玛丽安娜藏在车后,然后,偷偷地走近车门,费迪南给她打开车门。当修理工出来时,她已经溜到车座上。
短暂的音乐声。
修理工把桥台提升起来,把车支在千斤顶上。费迪南跟他拉话。
费迪南:我说,小伙子,你也指望有这么一辆车吧,嗯?
修理工:我会有的。
费迪南:得啦,你永远不会有。
他把画册扔进车座上,关上门,走到车后身,车正慢慢升高。(音乐又起)他左顾右盼,让修理工把车头转过去,朝向大路。他又叫车内的玛丽安娜把车主的夹克扔给他,拿出钱来收买修理工。
费迪南:玛丽安娜!外套!(她把外套扔给他)喂,小伙子……挣一万法郎,你该高兴了吧!喂,拿着!
他把钞票递给了修理工,修理工从汽车下面取出千斤顶,汽车令人焦急地,慢慢地落下来。
音乐起。
汽车刚一挨上地面,费迪南便钻入车内,发动引擎,驾车狂驶出车库,奔向公路。车轮在吱吱直响。当他们驾着偷来的美国轿车飞驰离去时,玛丽安娜高兴地向外招手。
切入天空晴朗,阳光普照的镜头。
费迪南(画外音):景色渐渐上升……
玛丽安娜(画外音):岁月,几个世纪、几个世纪地流逝,犹如狂风骤雨……
乡间·外景·白天
远景,绿树掩映的道路,福特轿车绕过几个弯,离开大路,驶入一条岔路,随后开进一片草地(摇镜头)。收音机嗡嗡作响。
费迪南:去吧,我调头,你下去扔衣服,没危险……哈哈!……大懒虫!
车还在动,玛丽安娜就跳了出来,把他们的旧衣服扔在路旁的树丛中。
玛丽安娜:快点……快……!
费迪南在倒车,她赶上来……当车刚开上公路时,她正巧跳入车内。玛丽安娜这时穿着一件紫红色条纹衣服,显然,是从这辆车内偷到的。
汽车驶远,渐渐消失。
海岸小港口的一闪即逝的镜头。
远景,一辆403警车,警笛呼啸,黄色指示灯在旋转、闪动,驶入白色村舍间的一条沙面狭路。
插入镜头,霓虹灯指示牌,上面有三个白色字母在夜幕中闪闪发光——“VIE”(注30)。警笛声停。
福特牌卧车·白天
近景,隔着汽车前窗,可以看到费迪南正驾驶着红白双色的软座福特轿车,车沿着法国南部乡间道路行驶。玛丽安娜正在读《瓦尔一尼斯晨报》。背景处是蓝色海岸的风光。费迪南穿着黑色圆领紧身衬衫,戴着软毡帽。
费迪南:有什么消息?
玛丽安娜:没什么特别的!他们已经讯问过她。她说她看到我们俩光着身子在一起,在我床上。你看……你还以为我瞎说!
费迪南:再没别的了?
玛丽安娜:算了,真有意思。你对你的太太还挺不错!
闪回镜头:在爱克斯普莱索夫妇举办的那次家庭晚会上。
在前厅,费迪南与玛丽安娜相遇。
黄色场景:客人们饮酒交谈。
妻子让别人搂着接吻。
费迪南坐在床上,妻子把上衣扔到他脸上……
妻子(画外音):没发生什么事儿。我不明白。他变得太疯狂了。就是这些。
镜头回到坐在车内的两个人。汽车驶过村镇。
费迪南:嗨!你要是把一个女人甩了,她就说你神经不正常。
玛丽安娜:噢!男人……全是一路货色!
费迪南:真的……再说,我不知为什么,开始……闻到……死亡的气息。
她拧开车上的收音机,音响太大,以致他俩不得不提高嗓门儿交谈。
玛丽安娜:告诉我,你后悔了。说,说呀,说呀!
费迪南:嗨呀,别缠人了,你真让我心烦。不……死亡的气息,在风景中,在树林里,在女人面部,在车内……
玛丽安娜:你知道不知道,没钱,就他妈得倒楣!连意大利都去不成!
费迪南:更好,我们随便到哪儿都可以停下来。我们到哪儿都可以停下来。
镜头反打,从汽车内可以望见阳光灿烂的普罗旺斯风光。
玛丽安娜:那我们一天到晚干什么?
她把手放在脖颈上。
玛丽安娜:不……我们先得找到我的兄弟。他会给我们一大笔钱……然后,(她兴奋地挺直了腰板)我们就找一家漂亮的小旅馆,痛痛快快地乐一阵子!
收音机继续播送优美的古典音乐。
费迪南(转过身,面对观众讲话):你们看,她想的就是自己痛痛快快地乐一阵!
玛丽安娜(环顾四周,困惑不解地):你对谁讲话呢!
费迪南:对观众!
她笑了。
玛丽安娜:你着,我跟你说过……你已经后悔了。你疯了才会这样做。
费迪南:不,我是爱上了。
玛丽安娜(用手搂着费迪南的脖子):那是一码事。
她靠着他,轻轻地吻他的面颊。
玛丽安娜:我,我是下定决心,再也不去爱。(她抚摸着他的颈部)我觉得那样太无聊。
他们来到一个小码头。
费迪南:不,别这么说,(镜头反打,隔着挡风玻璃看到他俩)别这么说……
<有两个人。一个是费迪南,拥有一个无足轻重的名字,成千上万的法国人叫这个名字,它是庸常的生活,是没有任何例外。一个是皮埃罗,Pierrot,意大利喜剧里的丑角,也是玛丽安对费迪南的戏称。费迪南是现实的,皮埃罗是非现实的,在逃亡之旅中,男主人公一直被女主角赋予一个“皮埃罗”的面具。他离开妻子女儿陪伴的生活,选择做一个浪子形象的疯狂作家。然而,费迪南内心深处一直在畏惧这种全然的疯狂,他不断重申“我是费迪南”,并借由此方式重唤原本的、完整的、坚实的主体(无论这是否实际上是一种幻觉),来抵抗那虚无主义疯狂的入侵。
但费迪南的欲望始终在寻求直观外的东西,他在自然中感受的并非自然本身,而是以其为索引激活语言,他的目的始终从词语出发,在词语处结束。同时,他又以傲慢作家的身份,观看、打量着玛丽安,并断言她没有灵魂,而只拥有美好的肉体。从这个角度说,玛丽安对于费南迪不如说是工具式的。
可是,我们又很快发现,他表现出的行为并非是他那句直白的伤害所能概括的。并非由于玛丽安没有灵魂,费南迪才只注视她的肉体,而是因为她脱离了费南迪的思维习惯:这样一个神秘、完满的主体,她拒绝一切分析的可能,从而难以做出任何解读。她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精灵般的存在,一旦开始剖析她,她就面临死亡和湮灭。事实上,面对玛丽安的单纯浅薄,费南迪感受到的与其说是不屑,不如说是恐惧。他深感对于这样一个女人,他所有的理论和话语都派不上用场,因为她的生命方式是体验或者说直观,而非思考、而非逻辑。
作家的电影是由章节组成的,或者它也是乐章。一旦从“电影”这种极为浸入式的形式中出脱,为它加上小说的属性,它的观看性质就更为明显、更容易被我们直接察觉和捕捉。这样一种章节的形式,暗示了从一开始,这就是两个讲述者,而不仅仅是两个表演者。他们像我们观看电影一样观看这段已然有结局的生命,这是一种忧愁的注定。
在费南迪逃出自己原本的生活之前,他遇到了玛丽安,我们原本不知道她是女主角。画面于是被一层颜色统治,红色、蓝色、绿色、黄色,这是现实的三原色和电光的三原色;无意义的喁语,静物般的空间呈现,这是一个孤独的诗人在现实中所看到的景象:排除喧闹和缤纷的色彩,笼罩滤镜般的情绪,每一个场景都是一个剧场。在此,费迪南已经初步地变成了皮埃罗,他开始想要走出文字,而去生活中寻找文字,他已然抱着一个作者和读者的目的去观看生活,而非体验生活了。
这场逃跑的旅程正式开始,在车上出现了同样的四种颜色,它们在汽车的玻璃上滑动,它们能组成其它任何颜色。在车上,他们重复着爱人的无意义的絮语,“我能为你做出一切”“我也是”“我把我的手放在你的膝盖上”“我也是”“我吻遍你的全身”“我也是”。这样的对话显示了爱情的实质,它的国王不在语言里,不在唇齿之间,而在气氛中,在潜意识中,在并未言明之处。两个重逢而急于证实对对方的爱的恋人语焉不详地诉说着情感,而情感无法完满地被诉说,于是只能说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是。
在一开始,这部电影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是一场戏剧,这是一个现实之外的空间。戈达尔没有任何想要表达“逼真”的愿望,相反,他想尽方法标明这部爱情影片的非真实。杀人的场景仿佛戏剧:它夸张、动态,一眼就能看出是表演。抢劫的场面没有逻辑,所有人如同设置的道具一般促进着剧情的推进,而他们每每都能成功。打斗的场景也富于戏剧性,对手几乎是一个人偶,而费迪南像拳击手那样击败他。
孤独地在公路旁死亡的男人似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车辆以令人惊讶的方式竖立在柱子旁边。这几乎是极端场景化的事故者遗骸,作为一个象征的雕塑而存在:它在那里出现,而早已有了目的。它显得如此虚假、夸张,以至于没有人会认真地认为这是一场真实的事故结果。反而,它像一个设置,一个单纯的、目的明确的、纯净的设置,它的意义就是被与二人的汽车一起焚毁。同时,这一对男女的死亡仿佛也在隐喻着这对疯狂情侣的死亡。当镜头拉远,我们更会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样一个矗立在原野中的建筑物几乎是莫名其妙的,它不是凉亭或者其它具有实用主义目的的设施,而几乎是一座神庙。同样,它是符号的、空洞的、工具的。在汽车被熊熊烈火包围的同时,命运的黑暗的烟雾湮灭了走远的两个人。
逃亡变成了游戏:在树林、在河水中、在沙滩,他们穿行过各种美丽的场景,我们甚至怀疑这些场景几乎只出于一种美学上的考虑。他们没有路,他们抄近道的方式是涉水而过,这一场景有种自杀式的浪漫:他们似乎正走向溺毙。他们像两个世界之初刚派遣到地球上的两个野人,在没有人踪的自然里肆意妄为。
玛丽安总在跑,他们也总在偷车子,并且借由车子完成各种复杂的动作,其中很多都是为场景戏剧性特意打造的镜头,例如扔衣服——没有任何人会在现实生活中如此夸张、如此形式地行动,它更多是一种展现,一种表演。这让我们想起《法外之徒》,不仅仅是因为这相似的女主角,更在于他们都如此地肆意妄为:他们偷来抢来的财产永远不是他们自己的,所以他们毫不珍视。费迪南可以因为玛丽安的一句玩笑的挑衅就把车子开进水里,然后他们提着湿漉漉的箱子,走路返回岸边。
RIVIERA,他们的下一站,这一代表地中海沿岸地区的名词在去掉头尾之后就是VIE,是生命也是生活。在海边,他们对着月亮产生天真的联想,费迪南的话语没有任何女人能抵挡:月亮的唯一居民来到这里,因为他觉得你可爱,他喜欢你。她迷醉于他对她的赞美,她在话语的囚牢中沦陷了。但她之后会很快发现这赞美囿于身体,而似乎无涉她的灵魂。
这些路上的设置没有缘由地出现,仿佛自有的对他们的成全,在男女主角之外,一切事物都变得工具性起来,他们需要钱,就有听故事的人、就有离开汽车的人,而他们索取金钱,偷盗车辆。于是他们也能没有任何前因后果地找到山上的小房子,它无人,就像童话故事里丛林深处的小屋一样,已然为他们准备好。当费迪南问玛丽安她是否会离开他时,她回答不,她重复三遍,每一次最终都要看向镜头。在她用重复耗尽了承诺的效力时,她的眼睛告诉了观众真相,美丽的女人总是说谎的。
在读书的男人旁,这个女人仿佛被无尽的无聊折磨,不断发问,“我该做什么?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在一个沉浸于语言而忘记生活的男人面前,她感受到了一种还未交流就已注定的挫败。海边的对话呈现了一对永远和对方绕圈走的模式:“女人”感性地直观,“男人”理性地思想,于是他们永远在说自己的话。我们不理解对方,因为一个囚禁在语言的囚笼,一个用体验作为生命的方式。
作家确实想要进行直观的尝试,但他还是在语言里徘徊,他在海边寻找书中所描绘的激情,却事实上还是在进行“观看”本身,观看笼上文字面纱的世界,“浪漫”的生活最终因重复变得单调。玛丽安指责男人,“内心深处你是个懦夫”,不敢直面世界本身,而一遍遍使用言语在实在周围打转的懦夫:凭借这一避难所来逃出生活,逃出荒芜的实在界,沉湎于丰饶之海。
两个观看者在观看自己的生命,并为它加上注脚。那些交换的话语接连不断,好像男女主人公实际上是一个人,他们知道接下来对方的言辞。在破碎的词语中,观众只能用想象补全那些空白。不仅要镜头的蒙太奇,也要话语的蒙太奇,故事的蒙太奇;于是它破碎、充满张力。两个互相阐释的主体共同完成着一首长诗。这是两个靠故事生活的吟游诗人,他们用故事赚取金钱,也依靠故事生存,他们通过不断讲述来发泄、确信、游戏。费南迪永远拿着他的书和本子:他是一个作家,他的行走永远带着凯鲁亚克的浪漫。不如说这几乎是梦游式的,在阴惨的世界里,他依靠手中纸页散发的光亮前行。
可以先结论性地这么说:费迪南是理性的主体,玛丽安是感性的主体。然而在表象之下,事情似乎又相反了起来,在树林里玛丽安歌唱自己的的生命线,女人问:我的生命线,亲爱的你怎么看;男人回答:我只在乎你的臀线,你的大腿多么美。她追问一个关于生命的话题,追问关于忧伤、死亡、衰老;而男人直观她的身体,那青春、紧致、美丽。在嬉戏、追逐、奔跑、打闹中,这些尖锐的矛盾被歌声掩埋起来,被安全地当作游戏。
费南迪的独白中,玛丽安是音乐,她简单、纯粹、美丽、直观:事实上,她难以解读,她神秘,拒绝着文字的虚妄,而只要感受当下。在玛丽安的独白中,费南迪用话语敷衍她,绕开生活本身,她在乎的并非物质,而是体验本身。
看到追捕他们的人,玛丽安最终讲了一个故事,这个关于死神的故事在隐喻他们自己的死亡:结局已然注定,它必然。纵使逃跑,世界会为你安排其他的死亡,这是命运的残酷。被带走的玛丽安杀死了追捕他们的男人,而找上门的费南迪则在痛苦的拷问面前泄露了她在哪里。这并不是真实的谋杀、抢劫,它的中心是空洞的,是一个形式,因此男人打电话时才会使用非现实的语言,它不是英语、法语、意大利语或诸如此类。不如说,这次事故的目的就是让玛丽安对这个男人失望,他是语言的勇士和现实的懦夫。
失去玛丽安的费南迪进行了第一次自杀尝试,他坐在轨道上,火车轰隆开来,但在火车接近的时刻,他还是逃开了。两个法外之徒的流浪变成了一个孤独之人的苟延残喘,费南迪不再有目标,不得不用语言驱散世界的阴影,抽离自己的痛苦。在这时,玛丽安若无其事地重新出现,他收到了那首诗,诗里暗示了一切。这是一个杂糅体的作家,他残酷而温存、浪漫而怯懦,他是疯狂而愚蠢的皮埃罗,她必定知晓了他出卖她的一切,但诗里又是她全部的爱:简单、纯粹、神秘。
又是一系列只有戏剧意义的谋杀与抢劫,它将电影推向结尾。他们反向而行,即使接吻,也即将渐行渐远。玛丽安终于背叛了费南迪,她离开寻找新的生活,她厌倦了玩弄语言的天真狂人。
在数数的时候,费南迪逐渐意识到了这令人心碎的真实,在追上玛丽安的途中,他遇到一个真正的疯子,并听了一个关于爱情的浪漫的、悲哀的笑话。它在结构上佐证着玛丽安的爱的消逝。于是,看到那所谓的堂哥和他的恋人仓皇逃脱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开了枪,并带走回她的尸体。玛丽安道了歉,接着程式化地死去了:她脸上的血渍从何而来?腰上中枪的人会这么快死去吗?这些违背逻辑的细节我们并不关心。他重复着你不该这样做,而她道完歉,便死了。
他回拨自己的过去,并且意识到过去再也不可能重返,于是他变成了妻子和女儿的陌生人。失去了爱情、被通缉的孤独的费迪南在脸上涂抹天真忧郁的蓝色,缠上两圈炸弹。我们注意到,这是红、黄、蓝:三原色又一次出现了。也就是说,这世界的全部现在都被缠在他的脸上。他现在是一切颜色。
他点燃了,失去玛丽安的第二次自杀不再失败。后悔的那一刻,后悔所谓“光荣”死亡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生命的愚蠢。然而,引线已无可救药地走向炙烫的焚尽,这一次必须成功。
在死亡中,恋人达到了他们所承诺的永恒,那永恒深不可测,是蓝色的大海和蓝色的天空的无垠。在泡沫里,在波浪中,费迪南彻底成为了皮埃罗。
背景:颓废的考试周
有活力才能做事,才有生活
如果干坏事能让我有活力…
情侣之间的疏离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诗歌的语言从废墟中产生”
“作者选择了他者的自由”
探讨电影的本质总要回到探讨生活的本质
最终没有区别
什么幸福,什么激情,什么也没有
你说你想要生活,可生活是什么
你说生活在别处,可生活在何处
——我用自己的方式爱你
——如此而已
在青年时期就尝试过绘画的戈达尔无疑是导演中的色彩天才,但《狂人皮埃罗》经典的蓝白红在喧哗的60年代诞生,这些颜色的使用和分配便有了多重意义。
这是一部交织着爱欲的非典型的犯罪电影,甚至与真实空间里西方世界的反战游行相比,这个故事显得很“空”、漫无目的。
主角Ferdinand离开了她上流社会妻子,被卷入一场犯罪活动中,然后往南方逃亡,和Marianne(Marianne是法国的象征,许多国家机构和组织都会印有Marianne女神的头像)一起过着一种爱情乌托邦式的生活。而Marianne的“哥哥”Fred是这个犯罪团伙的头头。Marianne逐渐厌倦了逃亡后的虚无主义生活,有一天她突然消失,加入Fred的犯罪行动,而被Marianne叫做Pierrot的Ferdinand最终发现Fred并不是她的哥哥,而是她真正的情人,失去爱情的他在绝望之中开枪杀死了Fred和Marianne,随后全身绑着炸药自杀。
60年代的法国,萨特的存在主义在思想界占据主流地位,在全欧洲刮起了一阵哲学思潮,他提倡的“个体的绝对自由伴随着绝对的责任”影响着这一代人的精神思维,而戈达尔却反其道而行之,选择了法国臭名昭著的连环杀手、全民公敌Pierrot Loutrel——他真实的外号就是“狂人皮埃罗”——作为故事中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主角的外号,似乎是在挑衅所谓的“为自己的自由选择负责”。两个主角的名字合体同时又产生了一层讽刺的意味:法兰西女神Marianne背叛了杀人不眨眼的法国头号公敌Pierrot。
还是60年代的法国,戴高乐在持续了七年半的阿尔及利亚战争之后,认清了法国在军事、财力、物力和道义上的“弱势地位”,终于承认阿尔及利亚的独立。处于“战败”困惑中的戴高乐主义法国转向了“消费社会”,与此同时,法国也正在经历经济高速飞跃的“黄金三十年”(1945-1975),人们满足于物质和商品的增长,佩雷克的小说《物,六十年代纪事》正是这一消费时代物欲增长、内核又空虚的集体心理的佐证。然而戈达尔并没有选择像佩雷克一样,描绘一个像社会学数据表明的“大多数人”、“平均者”来表现这一社会的精神风貌,狂人皮埃罗所选择的生活无法让大多数人感同身受。
那么,有如此多政治、实事元素的《狂人皮埃罗》到底是不是一种介入政治的电影呢?戈达尔想要通过皮埃罗之死传达的信息到底是政治的还是非政治的?他的政治立场是否有连贯性?这是一部纯现实主义的电影还是纯美学的电影?这些问题或许能帮助我们更好理解这部“例外”的电影。
单色滤镜下的这一场景(图1)使Ferdinand从演员成为了观众。Ferdinand去参加一个上流社会聚会,他发现大家都说着像商业广告词一样的机械式的语言。戈达尔在这一场景中用一层单色滤镜转化了布莱希特的“间离理论”——这一场景成了影片中的戏中戏,让本来大家习以为常的广告变得陌生化,对演员的要求不再是很好地融入角色、合为一体“以假乱真”,而是希望他们与角色保持距离。在这一场景中,产生的效果简而言之就是让观众冷静地感受到广告华丽说辞的空洞与中产阶级话术的虚伪。就好像电影中的人物真实地生活在了居伊·德波定义的“景观社会”中:“景观就是当商品成功地完全占领社会生活的时刻。我们与商品的联系不仅是可见的,而且我们只能看到这种联系:我们看到的世界是这一联系的世界。”[1]
除了从观察者视角出发的对商业社会的讽刺,片中还充斥着一些商业符号,TOTAL的商标成了他逃忙途中随处可见的风景。对法国陌生的人可能不知道,TOTAL(道达尔)是总部位于法国的全世界第四大石油及天然气公司,Pierrot在TOTAL加油站杀死了一名职员,开着车逃跑,烧毁车的他又坐在了一家车库的TOTAL加油机下翻看漫画。对于TOTAL的呈现显得意味不明,它仅仅成为了Pierrot“旅途”中的风景,这一风景直白地点出了这样的一个世界现实:对商业社会的逃离其实无法真正摆脱它物理空间的无处不在。这是戈达尔最接近世界真相的地方——他对电影拍摄的素材不加挑选,又或者说,他刻意地保留了那些相对异质的部分,一个表现虚无主义的艺术电影、甚至是一部犯罪电影就应该完全清除掉商业符号吗?
利奥塔曾提出过“非-电影”(通译作反-电影,acinéma)的设想,他认为电影不应该删除或是驱逐任何对于情节来说无用的元素以达成统一的形式,而应该做随机的挑选,不去识别、鉴定对情节发展有利的元素,甚至保留“成问题的元素”[2],追求与商业社会生产效率的逻辑相反的“不育”“贫瘠”(stérilité)。戈达尔的表现形式无疑契合了利奥塔的这一概念。商业标志形同荒木、河流,变成了这一社会最真实的自然背景,世界本身并不围绕着人的活动铺设陈列,人的主体地位在戈达尔的电影中遭到了质疑,在戈达尔眼中,“重要的不是描绘人,而是描绘人与人之间的东西”(il ne faudrait pas décrire les gens, mais décrire ce qu’il y a entre eux)[3]。
红色是《狂人皮埃罗》中最醒目的颜色,它或许代表着暴力、血腥……戈达尔的“红”究竟有什么美学意义呢?
首先是关于汽车的红,Pierrot与Marianne开车逃走时,并不像急于藏匿的罪犯,闪烁着霓虹灯光的车在午夜的路上漫步,“丝毫不担心留下可被追踪的痕迹”[4],那些灯光一闪而过、无法捕捉。戈达尔说,挡风玻璃上光的倒影是在重塑当我们行驶在午夜巴黎街头时的感受,是红绿灯留在脑中的印象,简单来说,就是现实。[5]霓虹灯的转瞬即逝来自“懒散”“闲适”时的才能观察到的现实,而非一部情节快速推进的电影应有的节奏。
在林中漫步的一段戏中Marianne也穿着红色的裙子,Pierrot看着她红色的背影唱道,“你的臀线”,而Marianne则唱道“看我短短的生命线”。这一场景里,演员似乎从导演的安排中跳脱出来,在林间漫步,有一搭没一搭地唱着漫无目的又毫无逻辑的歌词,我们再一次忘记她们“法外之徒”的身份,也渐渐忘记她们活在电影中下一步的目的。作家王安忆经常在复旦的创意写作课上说:小说应该有内在的逻辑。如果《狂人皮埃罗》是一份写作班同学的作业的话,一定会令她大为火光。
Marianne的裙子之后又被用作擦拭死去的侏儒血液(其实是红色颜料)的抹布,罪犯们用这条裙子蒙住Pierrot的头,用水刑逼他说出Marianne的下落。红色是否代表着施加于身体上的暴力?答案并不确定,因为镜头随即又转向了Ferdinand走在一片荒废之地时的独白,他重复着有些诗意的台词:“血,我不愿意看到”,“啊,多么糟糕的五点钟”。
情节和镜头的断裂显示出戈达尔并不愿意表达连贯、统一的思想。如果说艺术政治化的目的是为了表达诉求、传达对现实的愤懑的话,那么想要实现这一目的,理应保持思想与路线的连贯——“如果介入政治的特性意味着全身心地投入、力求逻辑严密的观点与诉求体系……戈达尔展示的是介入的反面。”[6]戈达尔的回应则是“:在《狂人皮埃罗》中,唯一的统一性(unité)是情感方面的”[7],我们无法找到政治诉求上的一致与统一。换句话说,戈达尔并不相信,通过艺术的表达有可以直接达成政治诉求的效果。
质疑戈达尔是否真的介入政治,基于的是这样一种逻辑:亚里士多德语义下的mimésis,意为“模仿的艺术”,他们相信通过艺术,表现一位英雄式的主角,可以指引人民去模仿或是避免剧中的某种行动,从而达成一种“教学法”式的效果,他们相信一种直接的因果关系,即艺术家的意图可以直接准确无误地传达给观众,为观众勾勒一幅精准无误的群众斗争画像[8]。
戈达尔相信mimésis的效果,但同时又质疑。片中最有政治意味的场景,就是Pierrot和Marianne表演越南战争的那一段,Marianne涂成黄脸演一个越南女孩,Pierrot把火柴当作轰炸机。戈达尔表示,展示这一段讥讽好莱坞大片的场景就是出于“很简单的逻辑”(pure logique),就像小孩会模仿警察捉小偷一样(comme lorsque les enfants jouent aux gendarmes et aux voleurs)。[9]换句话说,戈达尔相信“模仿”(mimésis)这一机制会产生一定的效果,小孩世界的游戏在重复大人世界的规则。然而戈达尔也质疑了“模仿”功能性的实质:“真枪实弹”、如此逼真的战争电影,是否能够让人吸取历史的教训、区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是说,这样的电影只是一种小孩的游戏,在其中,我们只是在不断地巩固“统治者”与“被压迫者”的刻板印象?Marianne被涂黄的脸并非是戈达尔对黄种人的刻板印象,而是戈达尔在模仿,好莱坞大片最终会造就的、对“被压迫者”的单一刻板印象。
艺术政治化的真正目的难道就是描绘按照等级制度和秩序规划后的身份吗?“不是血,而是红色”,戈达尔的这句话想要说明的是,似乎我们已经天然赋予了红色“血”的意义了。戈达尔想要用电影对这样被符号化的词语用法进行“改革”,扰乱这些被社会共识赋予意义的字眼(比如红象征着暴力)。这一想法契合了朗西埃定义的“美学体系”(régime esthétique)政治化艺术:“让已被常见事物重新被见,让曾经不存在的关系重新建立,目的是在感知的感性连贯和情感的动态中生产断裂”[10]。
戈达尔想做的是生产“完全的图像”(image totale),反对“图像的系统”(système d’images)、“图像的全体性” (une totalité des images)[11]。这种图像的系统、图像的全体性正是资本主义和苏维埃系统的逻辑:商业或是政治宣传的图像被想要宣扬的集体意识编码,占领蔓延至所有社会的舞台、屏幕。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戈达尔的去政治成为了“政治”。
戈达尔向我们抛出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要求一部电影一定是纯政治的,而不是纯美学、纯诗意的呢?如果一部电影是纯诗意的,那么它就会瞬间失去政治的意味吗?Pierrot在片中独白的书写或许可以提供一个答案:“作家选择……他人的自由”“语言从废墟中诞生”。罗兰·巴特在《小说的准备》中把这种无调性的絮语称之为“相册”(Album),它与私密日记的延续性相反,与“总体性”背道而驰[12],换言之,是自废墟——立场的支离破碎、行动的分裂、和模糊不清的意图书中,诞生了戈达尔的纯粹诗意。
正是通过这种纯粹诗意的表达,《狂人皮埃罗》摒弃了消费社会中,集体无意识编码设定好的语言,从而成为使用这一语言来介入政治的电影的反面。戈达尔的血或是红,代表的是全然的他者,他游离之外,不在其中。他玩起孩童的模仿游戏,又在游荡在废墟之中书写遗世独立的诗意。《狂人皮埃罗》的非政治也是一种政治。
[1]Guy Debord, La Société du Spectacle,Paris, Gallimard, 1996(1992), p.24.
[2]Jean-Francois Lyotard, Des dispositifs pulsionnels, Paris, Édition Galilée, 1994, p.57-59.
[3]«Parlons de "Pierrot", nouvel entretien avec Jean-Luc Godard», Cahier du cinéma, n° 171, octobre 1965, p.25.
[4]原文为“sans souci de traces ou de récupérations”,见«Fable sur "Pierrot"», Cahier du cinéma, n° 171, octobre 1965, p.36.
[5]«Parlons de "Pierrot", nouvel entretien avec Jean-Luc Godard»,Cahier du cinéma, n° 171, octobre 1965, p.35
[6]Rémy Rieffel, La tribu des clercs. Les intellectuels sous la Ve République, Paris, Calmann-Lévy/CNRS, 1993, p.226-241
[7]«Parlons de "Pierrot", nouvel entretien avec Jean-Luc Godard», Cahier du cinéma, n° 171, octobre 1965, p.25
[8]参见Jacques Rancière, Le spectateur émancipé, Paris, La fabrique, 2008, p.64
[9]«Parlons de "Pierrot", nouvel entretien avec Jean-Luc Godard», Cahier du cinéma, n° 171, octobre 1965, p.25
[10]原文为:faire voir autrement de ce qui était trop aisément vu, de mettre en rapport ce qui ne l’était pas, dans le but de produire des ruptures dans le tissu sensible des perceptions et dans la dynamique des affects.Jacques Rancière, Le spectateur émancipé, Paris, La fabrique, 2008, p.72
[11]参见Georges Didi-Huberman, Passés cités par JLG. L’Œil de l’histoire, 5., Paris, Éditions de Minuit, p.107
[12]Roland Barthes, La préparation du roman, Paris, Éditions du Seuil, 2015, p.440
今日掉掉书袋子,凭《狂人戈达尔》讲讲法国新浪潮。
最初了解戈达尔是一部2019年戈达尔的好友阿涅斯阿瓦达拍摄的纪录片《脸庞村庄》,片中末尾,阿瓦达说带着年轻人JR去看看他的偶像戈达尔,于是二人长途跋涉来到戈达尔住所,约了九点半见,见面前,阿瓦达面对这个多年没见的好友,显然有些紧张,九点半到了,戈达尔没在家,他爽约了,阿瓦达对着紧锁的大门大骂他混蛋,在门把上挂上他最爱吃的面包便离去。阿瓦达跟JR说:戈达尔是一个孤独的哲学家,所以他这个人是无法预测的。我爱他。
一如既往地,戈达尔不管是二十几岁,还是年近古稀,都无法预测。这也是60年代法国新浪潮的特色,充满年轻气息,时代感十足。
巴赞说:“电影是现实的渐近线“,电影与故事发生决裂,既无开始,也无中段,也没有结尾,荧幕上流动的都是生活,有人批评巴赞,说这种写实主义会让电影脱离艺术,沦为自然主义,于是巴赞提醒人们,不用误解写实主义的含义,他说:“生活在电影这一面明镜里看起来像一首诗”。
巴赞的主张变成了新浪潮导演的口号,戈达尔在他的影片中很忠实地履行了这一点,《狂人皮埃罗》尤为明显,我想大家都清楚这部电影是一场梦,但不同于《去年在马里昂巴德》《广岛之恋》等左岸派电影中的晦涩,四处是象征与意义的梦,这是一场充满青春气息的梦。
如戈达尔所愿,观影中,每个观众都是狂人皮埃尔,进入梦里,我会牵起美丽的前女友卡里娜的手,我们浑浑噩噩地干下一堆杀人放火的坏事,然后漫无目的地开车四处逃亡,我们在无人的森林奔跑,卡里娜也跑着,她像一个轻盈的天使,我们把敞篷车开向海里,把自己埋在沙滩睡一宿,最后让卡里娜死在我的手里,她软绵绵的,变成蝴蝶飞走,我把脸涂成蓝色,炸弹绑满我的脑袋,点下引信的瞬间我后悔了,然后一声巨响……
我醒来,心情是十分愉悦舒畅的,感谢戈达尔。
巴赞有个场面调度理论,也称“景深镜头理论“,我在《狂人皮埃罗》中没有看到一个浅景深镜头。观影全程,我的情绪随性放飞,没人在控制我,我想怎么思考就怎么思考,这与蒙太奇理论是相对立的。蒙太奇出于讲故事的目的对镜头进行有编排的组合,以达到一个最好的情绪引导效果,而场面调度理论则是为了达到一种不做人为解释的时空相对统一。蒙太奇强调人工技巧,场面调度强调镜头的原始力量,蒙太奇突出导演在电影中的自我表达,场面调度理论则努力消除导演痕迹。
这是导演与观众的关系变化,直至现在,蒙太奇理论仍是剪辑师的看家本领,而新浪潮中的场面调度理论,虽不足以适用于多样性的电影艺术,但也以其实验性与艺术性在电影史上获得很高的历史地位。
戈达尔说:新浪潮的真诚之处在于他表达了他熟悉的生活,而不是蹩脚地表现他不了解的事情。
这对创作者是很好的启示。
戈达尔让我的语言捉襟见肘,他肆意的张狂的设置,调皮有意思的情节让人大呼过瘾。诗与画,感与想,总是乱入,充斥了电影。疯狂的气质,活蹦乱跳的表演,使这部一跃成为最喜欢的公路片。他电影有一个完整的故事,但他不是为了完成故事,而是在讲述故事的时候表明他的观点,比如他对越战的看法。
8/10。戈达尔嘲讽地运用象征平等和博爱的法国国旗颜色,皮埃罗参加岳父家的无聊派对,他每走过一对情侣画面色调就随之变为红、蓝,笼罩着中产阶级的无聊,驾车逃跑一段皮埃罗和玛丽安娜的脸分别打着蓝、红的灯光,后面两人分别靠着射杀夺来的蓝色和红色的汽车兜圈打转,也对两人性格进行了对比(爱的小丑和生活的疯子),玛丽莲娜坐在船上那长镜头后面飘着的法国国旗加强了无政府主义的暗示。音画错位和镜头感称得上挥洒自如,两人逃上岛向美国游客表演越战,玛丽莲娜把脸涂黄、戴越南斗笠,皮埃罗扮演趾高气昂的美国水手,把燃烧的木材丢进大海表现击落飞机,画外音炸弹轰鸣,创造了非同凡响的效果;荒野中火烧车祸现场、两人手拉手趟过河流、加油站与工人对打,长镜头大全景、跟摇戏仿喜剧和动作片,皮埃罗坐船跟着玛丽莲娜的不对称构图表现妒杀之心。
色彩表意的极致。她说,警察不抓我们,是让我们自己堕落。他说,我以每小时100公里的时速抛弃自己。他们开车冲向大海的时候,激起的水雾映出了一道短暂的彩虹,美丽的就像他们自由而浪荡的一生。
色彩大赞。虽然形式仍然逃脱不了导演钟爱的亡命戏水鸳鸯~~主题也总是重复着诗意的酸溜溜思考。人生...... 孤独...... 革命...... 和艺术...... 但这一部几乎一点都不闷,男人恨兔子,女人恨芭比,音乐恨可爱,节奏恨跳药。总之,恨强大 。。/// Tu vas perdre 96 secondes de ta vie.
巧合就是,今儿没网,就从C.E.F盘找存货,随随便便看了两部都是戈达尔。鄙人浅薄,是看过不少电影,可向来对特吕弗,戈达尔,侯麦,新浪潮等没有太多共鸣和悸动。可这部不一样,看完以后有冲动,而且是性爱的冲动,而且是那种法式又绸缪又猛烈的性爱的冲动。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无数个世纪过去了,就像许多风暴。我们都到了中年,不再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我们杀人,我们唱歌,每次呼唤对方都用不同的名字,我们玩着小时候的角色扮演,我们是在休假的死人,我们讲故事维生。你在日记里写:诗是失败者的游戏。
这不是一部电影,而是一场疾病。这不是一个故事,而是一次梦境。这是一首现代诗,一首狂想曲,是某种最接近爱情和永恒的东西,以及随之而来的绝望、希望、苦涩、激情和暴力。我不知道戈达尔究竟想要表达什么,为什么要挑战电影的一切常规来呈现这段感情。我只知道,我度过了余生都不会再有的两个小时。
不看看狂人皮埃洛怎么知道末路的焰火是怎么美,怎么知道戈达尔曾多爱卡里娜。是他写给她的长长情书,蔓延了整个夏日。你看贝尔蒙多一脸迷茫,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自由自在的奔跑。她是南方的风,不肯熄灭的彗星,笔墨未干的信纸。
用拆解与破坏去构筑全新的结构,浓烈鲜艳的色彩是疯狂的写照,不计后果的行为是无因的宣泄,电影里的人物和电影后的戈达尔一样无法无天。
这片子让我想起福克纳,野棕榈里的那个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女人和男人总是在不同场合象征着生活和语言的对立。粗暴和鲜艳,玩笑和狂躁,他的花招太多让人应接不暇。作为电影白痴,我喜欢那些被压缩成最小片段的抒情,那些自由疯狂虚无,那些无意义的符号的运用。喜欢他们忽然凝视镜头的时候。
【上海电影节】目前看过的五部戈达尔电影中最喜欢的一部!诗意,浪漫,美妙,摄人心魄。1.宽银幕,绚丽色彩,蓝白红,滤镜,斑斓路灯;2.烟花与霓虹,语词渐破碎的日记;3.声音拼贴与跳接,越战游戏配真实背景音;4.对流行文化与高雅艺术的碎片式重组;5.绝美风光与迷幻台词,梦,电影就是情感,远方,永恒。(9.5/10)
中二得我好尴尬 够傻逼的 这片的正确打开方式是这样的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没有工作、财产和社会经验 没有车 其实也未必真的有文化 可能有彼此但很快就会厌倦对方 这才能解释为什么这么小家子气的事情竟然被当作浪漫去拍 因为只读过很有限的书便将之当作整个世界 真的很糟糕
戈达尔挑战“集齐七种艺术就能召唤神龙”,随便黑了一把爱国主义。Marianne是法兰西共和国的象征。失散之后再会,女主Marianne就一身国旗色,而男主Pierrot就没有白色(王室色)。最后还是国家背叛了爱国青年,后者只能把脸刷脸了捆着红炸弹去死。
#重看#SIFF@环艺,四星半入;文化名人大集合,配以鲜亮色彩(镜头略过聚会不同场景的色彩变换最绝),美丽无比的卡里娜;疙瘩无意讲述亡命鸳鸯,时时戛然的配乐,跳切镜头,叙事节奏的飘忽,刻意断裂的时间点,存心打乱的事件碎片,反复吟诵的诗句,游历地狱一季,历经天堂瞬间。
阅片量每增加500部就应该重看一次
又是没法形容的一部电影,结尾简直了。戈达尔是怎样一个导演啊,把我想得到、想不到、做不出、做不到的事情都实现了,还不仅是电影层面上的,是文学艺术政治哲学爱情生活全方面的。不得不服。这部片配乐实在极佳啊...
看完黑白标准银幕的《筋疲力尽》紧接看彩色宽银幕的皮埃罗,形式感倍增。开场时红黄蓝白调色,夜奔闪烁的车灯,人物在环境中的心理畸变呼之欲出。故事虽然跳跃得缺乏现实逻辑,台词倒是富有哲学思辨,他谈艺术文学语言,却不谈生活,人物间也不追求有效有意义的沟通,真实吐露都在狂人日记里了。戈影展
如果伍迪艾伦也可以叫姿势分子,那么戈达尔无疑是姿势狂人(Intellectual le Fou)了!!!
自身的浅薄学识在戈达尔的电影面前自惭形愧,那些诗意的独白是哲思、智慧还是其他?我已不甚明了。三言两语无法概括对这片的评价,哪怕只是一个镜头里的色彩也足以看出导演的用心,更不用说还有一些别具深意的段落。开向海里的汽车,实在太潇洒浪漫。看到最后才发现这原来是戈达尔的黑色电影。
色彩涂抹 横插一杠子的画面 唠叨的哲学或诗人般的阐述,无法无天的行为,往脑袋上缠炸药 我们永远无法互相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