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电影《第一头牛》有一小段十分惊悚的开场镜头。
然后“平淡无奇”地进入了这则蛮荒年代的西部创富故事:
失意的西方厨子“巧遇”落魄的中国商人,意气相投的两人各施所长、通过偷挤他人奶牛制作美味的面食,攫取了“第一桶金”。
利欲熏心的二人在破绽已出的情况下继续“顶风作案”,很快就窃行败露,受到牛主的追杀。
一番周折、暂时侥幸得脱的二人,带着积攒的钱财,筋疲力竭地躺倒在野外荒郊。
看着并肩睡去的两人和即将“走”到末了的“计时条”,正当我满腹狐疑地猜测导演将如何在这不到四五分钟的时间里结束这段“莫名其妙”的故事的时候,片尾曲轻轻响起,字幕缓缓溢出,观影结束。
百思不得其“姐”的我,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小舅子”,只好求助于豆瓣影友,想弄明白这种“开放式”的结局,到底有什么奥秘。
原来片头的那个段落已然揭示了两人的命运。
并且,作为观影多年的我,不仅没能回想起这个画面,更是忘却了片头导演特意列示的那段引言:
“友谊之于人,就像鸟的巢,蜘蛛的网。”威廉·布莱克
原来,“解惑”与“点睛”之笔早已有之。
——鸟儿有巢,蜘蛛有网,而男人,有生死相许、无比珍贵的友谊。
写于19/07/2020,同时期待导演今年戛纳新作。
(注意:包含剧透)
故事开篇其实就交代了主题:
影片的开场白当中中引用了威廉·布雷克的诗句:“鸟儿有巢,蜘蛛有网,人有友谊。”
显然,明线讲情谊。
故事发生在19世纪20年代,美国西部俄亥俄州。一个队伍为了寻求发财的机会来到地里库姆(Tilikum),队伍的厨子Cookie (Otis Figowitz)在途中结识了被俄罗斯人追杀的King-Lu,一个为了寻求商机而留在西部两年的中国移民。
第一头牛来到地里库姆成了稀有物,原因是:在蛮荒西部,英国首席代理商(chief factor)希望像在伦敦的绅士一样往他的茶里加牛奶。
稀有的牛奶,稀有的脱脂牛奶饼干,启发了Lu。和Cookie实行半夜偷牛奶的计划,而后做成美味的炸小甜饼放到市场上出售。当别人问起原材料,用了一句“古老的中国秘方”糊弄了过去。但说到底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偷牛奶事件泄露之后,仓皇之中两个人走失了。King-Lu跳河逃跑,后在土著居民的帮助下交换到了了独木舟回到地里库姆,去“银行”拿回了他们的“小金库”;Cookie跑路途中头部受伤,朦胧中在好心的原住民家醒来,回去寻找他心心念念的老朋友。
两人不约而同回到已经被打乱的旧房子,重逢。
故事到这里已经接近尾声。
“ I’ve got you ”温柔的一句,是最后的浪漫,又走向早在开篇就已定下的结局。
采用情节留白和倒叙,已然算是委婉,这里其实可以看出导演的用意,也就是影片的暗线。
回到影片标题,“第一头牛”,“牛”是一种叙事视角,在采访中导演凯莉雷查德提到过:这是一个没有批评的视角,一个完全天真的视角。在自己的主人面前“第一头牛”还是摇头晃脑地朝偷奶的Cookie靠过去,而Cookie和Lu是两个偷她牛奶的小贼(其实也包括首席代理商装模作样花十块钱“插队”买抢手的炸甜饼)。
正如导演说的,整部影片中有一种完全天真的目光,电影才不显得过于严肃和沉重。一间屋,两个人,劈柴、生火、摘蓝莓、剥栗子、洗衣服、缝衣服——有幸福生活的感觉,我认为作者选择这种角度其实也想表达——就算在蛮荒肮脏的西部,也有这样田园式美好生活的存在。
回到叙述视角,其实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这种“天真”也确确实实存在,比如摆弄贝壳项链的原住民不解侵入者给他们的破环,被雇佣来抓海狸的人不懂这些带给自然的破坏……和“牛”的视角是一个性质,其实有点讽刺,人们往往感知不到自己所处的位置。
(换个角度,资本主义的基本生产关系,人和人之间,以雇佣作为表现形式,以代币作为运作工具的生产关系,暗线相当明确了)
虽然说Lu的确是意识到了社会阶级的存在,但Lu的这种智慧依然在资本主义的模式之下,受到大环境的限制。凭借几块小炸饼的收益,只能说改善了当下的生活标准,而无法攻破壁垒。这也就是为什么结局虽然不甚完美,但某种程度上讲,反映了一种必然。
小结:很有意思的非典型西部片,采用4:3画幅,如同在看自然风景,好像在讲述一个温柔的故事。而影片又四两拨千金一般地点到了资本主义的剥削,“几乎没有一处地方是新的”,自然资源被耗尽只是一方面,更是对当时乃至对现在社会环境的映射。
最后插播Cookie的小幽默以及一些小细节:
1. 把东西藏进树洞里
Lu藏衣服以及后来和Cookie提议的树洞藏“小金库”,果然想法一致哈哈
2. 口弦琴
队伍里的一个人弹拨声音(类似弹簧)很滑稽的乐器是一种口弦琴
3. Lu两次跳河逃跑
Lu躲在推车上避免被发现第一次游泳跑走
偷牛奶事件泄露Lu第二次跳河逃跑
4. 心心念念的炸蛋糕(原来开篇十分钟就提到了)看来真的很好吃
5. 真的有猫头鹰
在MUBI的这篇文章中,美国导演凯莉将会谈到她的新片《第一头牛》,她会谈到拍摄地点的寻找,指导动物演员,以及美国资本主义等方面的问题。
原题目: The Cow's Gaze: A Conversation with Kelly Reichardt
原作者:Pedro Emilio Segura Bernal
原文网址://mubi.com/notebook/posts/the-cow-s-gaze-a-conversation-with-kelly-reichardt
从她的处女作《野草蔓生》(1994) 开始,凯莉雷查德用她独特而特殊的耐心风格,成功地捕捉到了美国身份认同的潜在问题,用并不华丽的世俗叙事来探索,在这个被称为资本主义的漫长而疲惫的历史长河中,小人物身心的旅途。
她的最新电影《第一头牛》是一部慢节奏的以男性伙伴为重心的反西部片,在这部影片中,两个孤独的不合群者(约翰马加罗和奥赖恩李)和一头牛(伊芙)相互交错,在18世纪的俄勒冈州通过偷奶和创业寻找更好的生活。这个简单的剧情构思是理查德的出发点,她利用自己的强大能力--比如对荒诞喜剧的精妙处理,她特殊的、同感的感受力,以及她将最朴素的叙事、镜头感或表演姿态转化为直白表达的能力--将这个关于两个还算纯真的笨拙商人/罪犯几乎是轶事的故事,变成了对友谊、自然、野心以及美国赖以成立的一切概念的深刻,超然的探索。
MUBI: 我想先问你一件事, 这件事可能听起来真的不值一提, 但我敢肯定,它可能也并不像我想的那样。是关于你的拍摄场地的找寻过程。我发现,尤其是在《第一头牛》中,你设法让风景成为让人吃惊的元素。你改造自然的时候,并没有试图让人惊艳,而是完全相反,用你特有的简约的风格。我猜想这个找寻的过程需要时间、沉思、耐心,所以我真的很好奇。
凯莉雷查德:首先,非常感谢你问起这个问题,因为,在我所有的电影中,最难的工作肯定是拍摄地点的侦查[笑]。 地点与拍摄场景经理珍妮特韦斯有关。 她是个了不起的人。我们很早就开始合作了,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甚至可以在拍摄过程中进行。有时,你会想到一个场景,然后当你到了那里,你发现那里下雨了,整个地方被淹了,你想用的浅滩已经不在了,你需要在脑海里有一些备用的地方。不过是的,我的电影通常是从侦察开始的。我和我的制片人或者摄影师一起去寻找这些地方。其他时候我会和我的副导演或者制作设计师一起去。有一段时间,每个人都会自己去侦察,然后我们带着其他人去了解这些地方。 过去,我自己做的时候会用掉更多时间。但是这个项目计划安排得比较集中,它需要更多的精力。尤其是现在最大的困难之一就是要找到一些可以实际拍摄的地方, 因为现在有很多飞机。你几乎不能在飞机经过的情况下拍摄一个镜头。我注意到从我拍摄《米克的近路》(2010) 的时候到这部电影的时候有很大的不同,这部电影更难处理飞机的存在。所以这让寻找合适的地方变得很困难。寻找的过程并不总是要让我们找到最漂亮的地方或者最奢侈的地方。有时候我必须要忍住,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有时候最不可思议的场景是在我们的身后,在我们的背后,而不是摄影机指向的地方。我相信这些作品一定要注重有自然景观与场景的配合,以及想要表达的东西,而不是想着要做一个关于美感的故事什么的。
MUBI: 场景找寻过程有多长时间?
凯莉雷查德:这部电影制作速度算快的了。场地找了差不多一年。我在斯洛伐克为另一部电影考察了一年,但那部电影没拍成,然后这部电影拍成了。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来准备,当然很多其他筹划的事情也在作。我必须带着没工设计师安东尼加斯帕罗去这些地方。对他来说,了解这些地方很重要。但这意味着我们要去很多次。因为我和同一个副导演克里斯卡洛尔合作了很久,我们经常去这些地方,但你也得和其他人一起去,因此会在那里花更多的时间。
MUBI:你喜欢找场地这项工作吗?
凯莉雷查德:我发现这真的很难。但这个过程,我很欣慰,我能和两位得力战将Chris (副导演卡罗尔和摄影师克里斯多弗) 在这些我们已经熟知的地方一起工作。我也喜欢一个人去某个地方,想很多事情,或者和所有的团队一起坐车去,我们一起分享我们的研究。当事情越来越多,就有意义了。这很有帮助。
MUBI:话说,在你们编剧过程中,当你将具体的空间考虑在内的时候,你会不会把场景也写进去?
凯莉雷查德:是的,当然。有时候,我在编剧的过程中也会思考场地的所在。通常情况下,我一开始就会想到一些地方,或者它们在电影种会是怎样的。我和乔恩(联合编剧乔纳森雷蒙德)有时会想到一个地方,但这并不是我们最终的拍摄地点,但我们用它来创造一些新想法。
MUBI:您与乔纳森雷蒙德有长期的工作合作,您通常与他共同创作您的电影剧本,但在这次,您开始根据已经出版的小说进行改编,该小说是由他编写的。我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既然有之前的脚本作为起点,这个过程是否有变化?
凯莉雷查德:是的,我觉得约翰的故事有一点很好,就是有很多空间可以延伸,并且在叙事的空间里创造新的空间。这一次,我们只用了小说的一些重要环节。小说讲述了一个二十年的故事,它发生在两个不同的大陆。所以我们找到了另外一种手段,让我们可以把小说里面的主题都处理好。当然,我们还是想保留了约翰在小说里面设置的所有人物。King Lu的角色其实是两个角色的融合。但是后来我们有了 " 牛的叙事机制"之后,我们又从那里构建出了一切。但是我们并没有打算把故事的当代部分,19世纪20年代的故事拿出来放大,以便抠出所有细枝末节的东西。我们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才决定为这部小说制作一部电影。通常情况下,我讲的故事只发生在两个星期之内。这部电影在处理时间上是很不同的。在这个故事中,岁月真的很漫长,所以。。。
MUBI:您在这部电影怎么处理时间的?
凯莉雷查德:说实话,很难办[笑]
MUBI:您在编剧、剪辑和拍摄过程中,是否设法解决这一难题?
凯莉雷查德:这在编剧阶段就已经完全想通了。是的,嗯,我是说,当然是在 "很大的程度"上 。然后,事情也在之后处理得非常好。
MUBI:我想知道更多关于剪辑的事。我知道您在电影中通常也会参与到剪辑过程中。
凯莉雷查德:本来,成为剪辑很大程度是现实经济层面的考虑,因为一开始我请不起剪辑师。但这帮助我发现一些新的东西。我感觉当你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每个人能发现一些新的地方需要设计,去发现你要进行剪辑的确切时刻,或者是画面要如何进行新的组合,等等。但我拍的这些电影,每一部都是用不同的方式处理的。每次,在剪辑室里会有很多新的发现。创作电影是需要社交的,在前期和后期需要和很多人进行合作,所以有时候,一个人和自己的电影独处,是件让人欣慰的事,开始摆脱那些理想化的想法,和你真正已经拍到的场面,的或者正在拍的电影在一起,我喜欢这样的过程。也因为我是教书的,我觉得需要我的手直接去处理一些东西,没有别人,没有任何中间人。所以剪辑,我很喜欢。
MUBI:在这个过程中,你会把自己孤立起来吗?
凯莉雷查德:剪辑自然是一件将自己孤立的事情。我有一个很棒的助手,非常聪明,很会观察。通常在我做完一些剪辑后,我都会带一些人来看,能带来一些新鲜的角度。但通常这都是一个人的过程,自己一个人。挺好的[笑]。
MUBI: 据我了解,《第一头牛》要求进行大量的研究,以获得对当时社会环境的准确描述,因为你不能指望当时的照片。我想这对你在影片中的创作过程影响很大。你能给我讲讲吗?
凯莉雷查德:嗯,就这件具体的事情,没有什么是很快能完成的。正如你所说,没有照片,所以没有那么简单。我们在伦敦有一位研究人员,他真的很有帮助,因为当时,所有的东西都来自英国,所以他给我们寄来了很多东西。我们也读了很多东西。研究道具的人也在做他们的研究,服装设计的人也在做研究,专注于面料和材料等等。 然后我们结识了俄勒冈州大兰德社区的部落联盟。他们非常慷慨,允许我们使用他们的图书馆。他们帮我们联系了一个人,帮助我们学习电影中使用的美国原住民语言。他们也帮我们制作了独木舟。。。但在路上,我们遇到的所有的人, 他们豆都有自己的故事,和各种有价值的信息,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刚才说的多次的面包车旅行是如此有意义, 因为它们就像会议,每个人都在分享自己知道的东西。
MUBI: 你在电影中很多次和动物合作。从《温迪和露西》(2008)中的露西,到《某种女人》(2016)中的马,再到现在这部电影中的牛,我想知道与它们合作的感觉如何,或者它们如何影响你的制作进程?
凯莉雷查德:嗯,就这件事来说,真的挺难的[笑]。
MUBI: 但在电影中,看起来一切都很顺利啊!
凯莉雷查德:我很高兴它看起来很不错[笑]。每一帧能用的画面都在电影里了。Eve很可爱,但真的很难合作。她是受过训练的,我们必须做很多事情,比如说让她舒服,比如说,在渡轮上,因为牛不会游泳,工作人员移动的速度又都很快,人数也多,所以任何动物都会对此做出不舒服的反应。和动物一起工作迫使你让每个人都放慢脚步,放慢速度。我们在《某些女人》中和野马一起了解了这些工作经验。但我们都忘了[笑]。现在我们得重新了解,以动物的速度工作。但是摄影师,他是一个非常积极的人, 但仍然,唯一一次我看到他失去了自己积极的秉性而发脾气的时候,是在与动物工作的时候! [笑]。最后工作还是很顺利。
MUBI: 所以牛的存在算是奠定了拍摄的基调。除此之外,你已经告诉我,牛是一种叙事机制,一种叙事手段。从这一点出发,我甚至可以大胆地说,它可能会作为一个麦格芬。但我有另一个问题关于她。我认为影片的叙事视角来自于牛。我知道这也可以是约翰马加罗所饰演的曲奇的视角,但我认为这是因为整部影片中有一种完全天真的目光。这是一种毫无评判性的视角,我想这是我们最接近于在自然界中观察静物的视角:就如同人在看自然风景。
凯莉雷查德:对,对,我同意。 电影的视角就是这样的。当然这里也有鲁的视角,再说,他是个骗子。
MUBI: 但即使是鲁或者Chief,也是建立在质朴基础上的人物,我觉得这就要求你的视角要非常天真。
凯莉雷查德:是啊,是啊,完全是。他们对所有的事情都很天真,特别是Chief,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在消耗整个种族。部落几乎在5年内就被疾病消灭了。所以他在那里的存在是完全粉碎性的。但我觉得鲁在某种程度上是比较乐观的。他真正意识到自己在社会阶梯上的存在。他知道自己需要曲奇,但是,他还是不能保有一个突破社会壁垒的想法--对,挺太天真的。
MUBI: 既然酋长突然出现在讨论中,我想问大家一个关于电影中在他家发生的一场对话的问题,就是两个没有男性在场的女人之间关于一条项链的对话。放映结束后,我和另一位MUBI的撰稿人Flavia Dima讨论这部电影,她让我注意到了这一点。 我很好奇,你是不是为了贝克德尔测试才制造了这个特殊的场景 (注:贝克德尔测试是一个致力于使性别不平等引起关注的简短测验 。 该测验源自贝克德尔的一篇报纸漫画《The Rule》,在其中,一个未命名的女性角色说她只看满足以下三个条件的电影:片中至少有两个女性角色;她们互相交谈过;谈话的内容与男性无关。该测验是一种评判电影中女性角色代表程度的简易方法,估量这些角色是否得到了充分发展。)
凯莉雷查德:是啊[笑]。但它也是一种叙事机制,让我们看到了其他人的生活在今心,其他的故事在同时发生。在故事的外围。但是,除此之外,在那个时候,他们不可能是真正的女人在那里。我的意思是,莉莉的角色应该是一个奇努克女人,她嫁给Chief,而Chief在英国可能有另一个白人妻子。最开始的时候,除了这个特殊的情况之外,在那个时候,他们不会在那里找到一个女人。你也许要能找到一个人做翻译什么的工作,但其实他们那里不会有女人。所以,没有女人的社会会怎样,除了... ... 但在你说的那一刻,这些已经结婚的女人,其中一个嫁给了杰出的男人,她的部落首领。另一个天真的观点是,那时候有贸易在进行,讨价还价在进行... ...。
MUBI: 资本主义的纯真。
凯莉雷查德:是的
MUBI: 你觉得这部电影是在讲资本主义的纯真还是兄弟情的纯真?
凯莉雷查德: 两者都有[笑]这种说法真的很有趣,不过是的,这是一部关于它们的电影......
MUBI:资本主义相信自己会成功。
凯莉雷查德: 嗯,资本主义对某些人有效。它对自然界不起作用。它不会。。。。
MUBI:人类全体。
凯莉雷查德: 嗯... 是的,但是... ... Chief Factor会没事的,你知道吗? 他的生活会很好的。他只是失去了一点牛奶,但就是这样。
MUBI:现在资本主义已经摆在了桌面上,讲这个故事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凯莉雷查德:事实上,我曾经琢磨过这个故事能为我们带来什么很久了。但首先,这似乎是一个很好的时机来讲述美国作为移民地的故事,另外,也为了谈论资本主义自始至终的地方一直存在的权力结构,当然,还有关于自然资源被耗尽得事情,关于我们如何忽视所有这些自然界留下来的迹象。当然我们还要谈论足智多谋的重要性,你需要这个东西,才能让你总能在漫长的光阴里,让自己达到更高的生活标准。当然,只有当你生活有点脱节的时候,它才可能发生。这部电影讲的就是这些东西。但正如你所说,它也是关于友谊的。关于友谊的各种不同的东西,关于亲密关系。对我来说这也是一个爱情故事,曲奇和鲁是两个希望过上家庭生活的,但只能在家庭之外漂泊的人。
MUBI:一个被资本主义打败的爱情故事。
凯莉雷查德:是啊,是啊。如果他们能共同在一起就好了。
MUBI:是的,如果他们能在这种不安中继续稳定得过下去,他们会过上幸福的生活... ...
凯莉雷查德:是啊,但是如果他们没有一些野心的话... ...
MUBI:你就不会拍这部电影了。
凯莉雷查德:对。
對Kelly Reichardt的《First Cow》可以有很多解讀,但歸根到底,這是一部關於兩個男主角之間的愛或友情的電影。本片能夠被分為兩大部分,在前半part之中,有時通過細微的刻畫——例如Cookie收留被追殺的中國人King Lu時,幫他蓋被子的動作,到Cookie早上醒來時,被子又很可能是被King Lu蓋回他身上的前後兩個鏡頭切換;或是於King Lu邀請Cookie到他簡陋的家作客時,攝影用上了以下的鏡頭來展現King Lu在屋外劈柴,Cookie在屋內打掃的生活化畫面,都漸「累積」起二人友情之中的純樸/單純之感。
這純樸/單純之感,也與Cookie本身的性格有關。他是那種見到蜥蜴四腳朝天,亦會順手將牠反轉回來的人;他是那種受到別人注意、讚賞他腳上的新靴時,亦會感到不好意思、並且將褲腳拉下來以便遮住腳上新靴的人;他是那種當別人於酒館外打架,自己卻肯幫這人看管著其小孩的人……Cookie天性善良,他像對待朋友一樣對待一頭牛(奶牛對他也顯得友好),並不完全因為這頭牛可以幫自己賺到很多錢;Cookie肯對別人付出,令他與King Lu的友情,並不只是維繫於金錢利益之上。
女導演Kelly Reichardt的作品,曾被《紐約時報》著名影評人A.O. Scott標籤為Neo-Neo Realism流派,她的影像語言克制,卻又有時顯得細膩。我們通過她過往多年的一些舊作——從那能夠看成是「衰頹」版《Easy Rider》、也是關於兩個男人之間情感的《Old Joy》,到也是以動物來作為關鍵角色的《Wendy and Lucy》,再到同屬於美國西進運動的大背景底下、卻又一樣屬於非典型西部片的《Meek's Cutoff》,都可發現導演Kelly Reichardt對漂泊、迷失的題材、角色特別感興趣。《First Cow》是Kelly Reichardt之前多部作品的一次「串聯」或繼承,兩個男主角都離開了自己的故土,並在各自人生軌跡得到相交的異地,因一系列的遭遇,彼此建立了精神上的聯繫。
電影前面,接近一個小時的劇情發展比較緩慢,幾乎可以用一句話大體去概括——Cookie在樹林中發現了被俄羅斯人追殺的King Lu,且暫時收留了他;二人不久於酒館再度相遇,並一起開始了賺第一桶金的計劃……影片的另一個非常重要角色——奶牛,於電影較後的時段才登場,而兩位男主角與這頭奶牛正式「發生關係」後,劇情便加速發展起來,甚至有了較驚險、令人會捏一把汗的情節。影片後段的追捕,與前面King Lu所口述的被俄羅斯人的追殺,似乎形成了對應的關係,且通過此段落,更於行動上表現出兩位主角性格上的不同——一個不怕冒險,另一個則相較軟弱、保守(King Lu敢跳下河逃走,Cookie卻在岸邊縮了回來)。
傳統的西部電影,很多都會有展現壯闊或一望無際之景色的鏡頭畫面。但《First Cow》給我們看到的視野範圍總是比較狹窄——像在樹林中、在室內、或通過窗框的「阻隔」去拍外面,甚至本片還採用了懷舊的1.37:1畫幅,來令到場景進一步被「壓縮」。電影中的兩位男主角於片尾想順著河流南下,搭乘快船離開(本片開頭對著行駛之輪船所拍下的長鏡頭很有意思地呼應了此結尾),但最後他們應該逃離不開樹林(二人相識於樹林,也死於樹林中)、逃離不到自己的命運;而1.37:1的畫幅,像是對二人的一種限制,且於電影一開始時,就定下了他們的命運(通過狗與小孩在片頭即發現到他們的殘骸,也可反映出這點)。
殖民伴隨著掠奪,於《First Cow》內,來自英倫的Chief Factor(由Toby Jones飾演)本應屬於「掠奪」的一方,但諷刺是,他從歐洲購買回來的血統優良的奶牛,其牛奶「資源」,卻被男主角Cookie和King Lu所「掠奪」了。Cookie和King Lu偷偷地用到Chief Factor的牛奶而製成的蛋糕或Clafoutis,賣回給他,但Chief Factor並未察覺得到;更諷刺是,真正發現Cookie和King Lu偷牛奶的,卻是Chief Factor的印第安人家僕——印第安人面對兩位男主角的這幕,可令人聯想到他們被殖民時所面對入侵者的畫面,可偏偏他要保護的對象,卻是Chief Factor這樣的殖民者。
本片比較重要的一個段落,是Cookie和King Lu送他們自製的Clafoutis到Chief Factor家中的那幕。於二人就快到達時,出現了一個讓我有深刻印象的橫移旋轉的長鏡頭,來將屋外二人的行走,和屋內人物的對話、反應扣連了起來。電影在此段落中,Cookie才正式說出自己的真正名字,而此段對白內提到的對海狸的捕捉,亦應該語帶雙關——海狸與印第安人、捕捉與殖民、時尚與掠奪、珍貴的牛奶與海狸皮……這裡實在能有太多的解讀。之後Chief Factor竟說到自己那頭奶牛所能被擠出的牛奶少(我們可以留意這時候兩位男主角的細微表情變化),並提議帶眾人去看他的那頭奶牛。當大家一個個離開時,鏡頭並沒有一下就切換到屋外,而是仍「留下來」,去對準兩位印第安女性(二人友情的展現,可呼應兩位男主角的關係)。
Cookie和King Lu送Clafoutis到Chief Factor家中並受到賞識的這段落,是他們在全片中最「高光」的時刻,打後二人的命運急轉直下,甚至像海狸那樣,被人追殺(Cookie曾受僱於捕獵公司,卻諷刺地於電影的後段變為被捕捉的對象)。躲起來的Cookie,後來似乎得到印第安人的收留,他模模糊糊中,看到一個既像中國人又像印第安的老人,在做著奇怪的動作(又是透過窗口向外觀察)。如此有點莫名其妙的一幕,可理解為是Cookie的幻覺或夢境,老人的動作像是與天地、自然的「對話」(呼應Cookie與奶牛的接觸、「對話」),並反映出不愛冒險的Cookie,對安逸、平靜生活的渴求(他曾希望有一天,能開到一家旅館)。
電影的結尾,兩位疲憊男主角躺於樹下休息,King Lu以為沒有人能發現他們,但幫Chief Factor飼養奶牛的僕人,卻有在跟蹤二人。這個僕人,可以說是本片中的一個較低調而又會引起觀眾注意到的角色,從他買不到Cookie自製的油炸煎餅那一刻開始,我們或已經察覺此角色,應該還會有「下文」。電影為大家留下一個既開放卻也已被定下的結局(因有開頭的鋪墊),這個結局雖然顯得殘酷,卻仍給當時荒蠻的西部大環境、險惡或「人吃人」般的資本主義財富累積的時代,帶來了難得而又有點動人的溫情。
女導演Kelly Reichardt到現在所拍的所有作品,基本上都屬於小成本製作,但它們絕大部分,會有著女性導演更容易展現出來的細膩觀察與刻畫。而她於《First Cow》裏頭,嘗試在後段加快節奏、情節也變得更加具戲劇性,可本片仍未「變質」、原有的風格仍在,整部作品還是於Kelly Reichardt的把握之中;她的手法依然是內斂式的(像Cookie的性格那樣),並且依然沒有強加太多情緒給觀眾,卻讓我們能夠繼續近距離地,去感受角色及他們的變化。
导演雷查德是一名女性,擅长从女性视角观察世界,然而本片是一部奇特的影片,讲是美国西部拓荒淘金发展的年代,却是从两名男人的日常细微生活入手,大量讲述两人一起生活的起居饮食,开拓生活的方法也不是跨马横枪,或者拼死淘金,而是做蛋糕。这是一部特色的西部片,但影片的基调有点类似日式风格,有是枝裕和导演的腔调,缓慢,琐碎,展示生活的细节。 本片的摄影也具特色,画幅几乎成正方形,有怀旧风格,色调有油画般的暗色,剪辑了大量丛林中的细节。但很少的长焦的宽视野,辽阔的长镜头,更多的中近镜描述细腻之处,甚至人物经常会顶在画幅的上端,给人以局促压抑感,体现了拓荒生活的艰辛。 推荐指数75/100,可以一看。
这部拍得很写实,那个年代拓荒者所寻找的就是兽皮,用于制作附庸风雅的欧洲贵族喜欢的河狸皮帽子。 影片将西部最典型的几种人演绎成故事人物,第一类人是具备技能的人,是被需求所带来的人群,只想老老实实赚个营生;第二类人是投机者,片中竟然塑造成中国人,他们是不畏惧风险的商人,具有丰富经历和犀利眼光,四处寻找商机,渴望成为暴发户;第三类人是当权者,这类人最怕被欧洲贵族瞧不起,而对阶层较低的大众却冷酷无情,这是这类人最重要的特征,他们占据着重要的资源和暴力机构,影片为了讽刺这帮人,把他们塑造成白痴;第四类应该是行侠仗义的人,一般西部片里主要应该是讴歌这类人,可这部西部片偏偏走了写实路线;第五类是土著,早年间的西部片都把他们塑造成杀人越货的野蛮人,这部也是另类地把他们塑造成当权者的炫耀对象。集合前三类典型人物,故事就变成,怕人嘲笑的权力者为了几桶牛奶杀了勤劳的劳动者和聪明的商人的悲惨故事。 第一头牛代表拓荒过程中,为了虚荣而带来的却未能发挥其效用的生产资料。实际上,人类历史中最为悲哀之处,就是不管哪个时代哪个国家总是会存在这种无知又残忍的当权者,以及没有英雄的现实世界中可怜的牺牲品们。
而我喜欢这部的原因,还在于它把西方文明优越论的遮羞布撕得粉碎,把所谓的拓荒精神还原成人性本色,在西方傲慢与偏见的宣传背后,美国西部历史不过是累累白骨在内华丽包装在外的血泪史罢了。一直以来,西方宣扬自己的文明优势,包括冒险和竞争的精神、先进科学、人权和经济制度、消费主义,自己宗教信仰等。本片中嘲笑了美国这个暴发户当时在产业链中做低端原材料供应商的低贱面孔。所谓冒险精神刻在了无数可怜投机者的白骨上;所谓先进科学技术反而为众多混口饭吃的民众带来了无尽的悲惨命运;所谓人权或所有权制度,是当权者为牛搭的护栏罢了;所谓消费主义,不过是遮掩无知和虚荣的帽子;所谓宗教信仰,可能只是茶余饭后的夸夸其谈。
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陀螺电影(微信号:toroscope)
作者:鲜有废客
一个白人厨子,一个中国商人,相逢于1820年代的美国小镇,因为一头奶牛,两人发家创业,摆起地摊,售卖糕点;但也因为这次铤而走险的商机,令他们走向不归路。
影片《第一头牛》用一则少见的西部故事,让我们看到了华人在美国电影中的另一面——
既非满大人那样妖气横生,也不是华人劳工那种悲怆无声,而是用我们最熟悉的精明、不认命的形象出现。
《第一头牛》不仅仅是今年所有影迷都翘首以盼已久的电影,它也有很大希望角逐明年奥斯卡。
我们可以看到,烂番茄新鲜度96%,美国知名评分网站metacritic开分89分,可以说是万无一失的“年度必看电影”了。
年初的柏林电影节,陀螺在现场看完《第一头牛》时,也惊喜地打出了四星半的超级高分。
不过,这部在今年柏林电影节上亮相,入围主竞赛角逐金熊奖的影片,最令人瞩目的并非其华人题材,而在于它是一部凯莉·雷查德执导的新片。
对于内地电影观众来说,凯莉·雷查德并不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她既不像派蒂·杰金斯那样,因为《神奇女侠》的超高票房和影响力而为人熟知,也不像凯瑟琳·毕格罗那般,凭借《拆弹部队》跻身奥斯卡最佳导演之列。
但是从美国艺术电影和女性导演的作者性来看,凯莉·雷查德绝对不容忽视, 甚至有些影迷将其封为当代“香特尔·阿克曼”。
出生于1964年的凯莉·雷查德,从小对摄影产生兴趣,在从波士顿艺术博物馆附设学院获取硕士学位之后,她便开始参与拍摄独立电影。
1994年的《野草蔓生》是雷查德的长片处女作,凭借这部电影,她立即成为影坛新星,入围了圣丹斯电影节三项独立精神奖和评审团大奖。
单从类型题材来看,《野草蔓生》并不新鲜。
它将新好莱坞电影时期的《雌雄大盗》重新搬上银幕,让一个无所事事的街头混混,和一个生活了然无趣的家庭主妇组成亡命鸳鸯。
但影片越是发展到后面,越是呈现出一种荒诞和解构意味。
男女主角本以为枪杀了一名黑人而驾车逃亡,实际上,这名黑人毫发无损。当逃亡失去了意义,伴随逃亡旅程而滋生的快意浪漫,自然显出虚无。
用美国底层家庭中的庸碌无趣,套上公路类型片,加上大量的摇滚乐、爵士乐,以及闪回、序号篇章画面—— 雷查德给这桩无疾而终的逃亡之旅,盖上了一个重重的黑色邮戳,寄往无数内心空洞的中年人面前。
该片在艺术上取得成功之后,雷查德本打算继续拍摄电影,然而由于女性身份的限制,令她在筹资拍摄的过程中常常陷入绝望。最终,只能用超八毫米摄影机拍摄短故事片和纪录片。
所以,在2006年拍摄《昨日欢愉》之前,雷查德一直处于理想和现实的撕裂—— 想要拍摄的题材与所筹集的资金之间无法缝合。在此期间,她潜心于教学,成为巴德学院电影和电子艺术的常驻艺术家。 幸而她和托德·海因斯(《天鹅绒金矿》《卡罗尔》导演)是多年老友,才让她的导演生涯出现转机。
不过,这种转机并非主要因为海因斯在经济上的门路, 而是他的一位文艺圈朋友——乔纳森·雷蒙德成了凯莉·雷查德直至今日的灵感来源。
当时,雷查德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故事拍成电影,雷蒙德刚好有一部剧情简单的小说。 两人在海因斯的牵线搭桥下,由此开始了不分彼此的长久合作。而这一小说便是《昨日欢愉》。
如果说《野草蔓生》让雷查德的电影才华为影坛共见,那么《昨日欢愉》则开创了雷查德以长镜头为主、绝少对话的朴素写实风格。
这部电影的故事异常简单,一个妻子怀有身孕的事业男马克,和另一个过着嬉皮士生活的邋遢男库尔特,两人相约到山上泡个温泉叙叙旧。
影片在两人静默开车和赏景,以及充满焦虑和怀旧的对话中,缓缓流淌。 雷查德对于布什政府的质疑,对于步入中年的美国底层男性的剖析,在此形成一条相互影响的螺旋体。
两年后,雷查德又将雷蒙德的短篇小说《火车合唱团》,改编为电影《温蒂和露茜》,获得了评论界的一致好评,由此掀起了关于美国“新新现实主义”流派的讨论。
《纽约时报》的首席电影评论家A·O·斯考特,曾在2009年3月撰文提出了“新新现实主义”这一流派, 并将雷查德的《温蒂和露茜》作为代表提出。
在观看这部电影时,让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同类电影,除了意大利新现实主义流派,便是达内兄弟的《罗塞塔》。
同样都是青涩毛躁的小姑娘,同样都是急需工作的社会底层,不同的是—— 《罗塞塔》讲述的是阶级困境中人物的下滑挣扎, 而《温蒂和露茜》展现的是下层群体因贫穷导致的匮乏感和无力感。
2010年的《米克的近路》,雷查德用特殊的女性视角,将一直令美国骄傲的西部片神话彻底颠覆。
让一群淘金者,听从一个印第安人的指挥找寻求生的水源,西部拓荒的伟大精神,在此成为一则吊诡的政治寓言。
不少人将这则故事,解读为布什政府期间的伊拉克战争,
美国国民是那群淘金者,而有着种族偏见的引路人米克隐喻了总统布什。
2013年,讲述三名环保主义者为引起人们重视,炸毁大坝的《夜色行动》成为雷查德电影序列中口碑最差的一部。 虽然有杰西·艾森伯格的加持,但平淡无奇的剧情,以及缺乏信服力的人物行为逻辑,让整部电影流俗无趣。
好在2016年的《某种女人》重新回到熟悉的“凯莉·雷查德”风格。
虽然是三段式的女性小品,但每一个故事都在寻找女性日常生活中的坚韧和个性。这部影片刚下映没多久,就被著名蓝光碟产商CC收录发行。
这么多年来,仅这六部长片,就令关注电影艺术最新潮流的评论者们为凯莉·雷查德探讨不断,她到底是一位新新现实主义的开创人?还是执着强硬的女性导演作者?
或许问题的答案并不是非黑即白。雷查德的魅力,更多是一种站在左派立场,用女性视角重新审视现实和历史的丰盈和凝滞。
了解了雷查德这位女性导演的一路历程,再来欣赏这部《第一头牛》,我们便不只是会将视线聚焦于那位远渡重洋的中国人身上。
这部影片同样改编自雷查德的老伙伴乔纳森·雷蒙德的小说,而且是他在2004年出版的第一部小说《半条命》,雷查德之所以当初没拍,在于这部小说的故事过于复杂,这对那时还处于资金短缺的她来说,自然难以驾驭。
即使是此次的《第一头牛》,也只是截取了原著小说中的一条线索而已。 在1820年的美国,俄勒冈州的一些小镇尚处于发展初期,印第安人、英国人和各国的淘金者群聚于此,都在为早期的财富积累冒险。
中国商人金路在机缘巧合下,被来自马里兰的厨子奥提斯救了一命。
为了报恩,金路邀请奥提斯和自己同住,一起寻找发财的机会。
没多久机会来了,小镇上的英国总领费克多花费重金,从欧洲买来一头优质奶牛,只为喝到纯真的奶茶。而这头奶牛,成为这块土地上,迄今为止的第一头牛。
恰好奥提斯感叹自己制作的面包,如果能加入牛奶,一定美味无比。
为了满足好友的愿望,金路大胆提出,两人一起夜间偷偷挤牛奶。
在尝到奥提斯制作的牛奶蛋糕口味不凡后,金路心中涌现出一条商机:到集市上贩卖蛋糕。果不其然,蛋糕不但瞬间售空,而且有人愿意抬价购买。 这让一直渴望发财的金路尝到了甜头。
就这样,金路站在树上放哨,奥提斯在下面挤牛奶,两人合作,财富日益增多。
直到总领费克多也不惜屈身,来到奥提斯的小摊前品尝时,危机开始了。费克多虽然没尝出蛋糕里添加了牛奶,但是却看重了奥提斯的厨艺,盛赞之下,想邀请他制作更高级的法国糕点,到自己的宅邸为其在人前添光。
奥提斯作为底层小民,当然不敢抗命。可金路心有城府,知道偷牛奶的事情不久便会曝光。
在两人到总领家献上法国糕点之后,总领邀请他们一同观看那第一头牛。而这头牛奶也像宠物一样,对总领这位正经主人冷淡疏远,反倒对天天夜里给他做“胸部按摩”的奥提斯亲昵有加, 这让总领身边的军士深感怀疑。
当天夜里,在两人再次偷奶时,意外发生了。
金路放哨时,踩断树枝,惊动了总领家的侍从。奥提斯带着金路一路逃跑,顾不及倒翻的牛奶罐子。 总领看到有人偷牛奶,瞬间震怒。他知道,整个镇上只有两人可能偷奶,那就是金路和奥提斯。
在电影一开始,便展现了一个现代人在河岸挖出两具白骨的桥段。 所以,看到金路和奥提斯被总领追捕,我们自然以为,电影最后会呈现两人遇害的情节。
可一如雷查德之前的其他电影,本片以受伤的奥提斯和疲惫的金路躺在地上休息而结束,他们两人究竟是否被杀,我们不得而知。
很多人将这部电影,看作美国资本主义早期财富积累的历史片,然而导演雷查德显然既不是一个历史爱好者,也非正襟危坐的政治批判者。
确实,不管是英国总领耗费巨资引入奶牛,还是普通平民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现状,都让本片带有浓重的批评立场。 但英国总领的“朱门酒肉臭”更多是以滑稽的丑态来亮相,而非残酷的病态来曝光。
《第一头牛》的光影魅力,在于它对真实生活空隙的延宕,对于憨态人物的沉迷,对于油画质感的涂抹,以及对财富匮乏的感叹。
在金路和奥提斯在小镇上再次相逢后,金路热情地邀请这位救命恩人到家中做客。一路上,金路和奥提斯随意攀谈,到家中后,也如同许久未见的老友敬酒寒暄。 两人说到停歇处,并没有一丝尴尬,反而有着底层人家闲扯后的遐思,或者叹息处的呆滞。
显然,这是从《昨日欢愉》中延续而来的真实生活空隙。
雷查德从另一个角度看待两个男性之间的对话,她用女性敏感的情思,咂摸出男性对谈中必然的落空。 这种落空包含真诚,因为真诚注定不属于话痨絮语,而归于情感抽空的暂时延宕。 沿着这种场景中的延宕,我们便能感受到片中太多人物的憨态。
最明显的就是厨子奥提斯,他是一个买了新鞋,在引人注意之后都会扯下裤脚遮掩高靴的憨人。
憨到在为奶牛挤奶时,对它感谢不已;
憨到这辈子只想开个面包店,好好做个厨子;
憨到别人出去打架,让他帮忙看孩子,他也安分答应。
但憨人往往有赤心。奥提斯会为了牛奶失去“丈夫”和“孩子”而动容,也会因为看到素昧谋面的可怜中国人,为他担着干系,救他一命。
以至于,夸奥提斯靴子的老人。
带孩子到酒吧的肥胖父亲。
都憨态可掬,底层味十足。
在《昨日欢愉》中的嬉皮士库尔特,或者《某种女人》中的牧马女,都有这一憨性基因。
这不禁让人想到梵高早期的素描画。当他在荷兰朝着那些挖土豆、做农活的农夫农妇写生素描时, 荷兰农民的憨直木讷,在梵高憨勉愣头的笔触下,足以让人感动。
感动的不是憨性中的笨,而是憨态中的真。
在我看来,雷查德虽然在处女作《野草蔓生》中才情肆意,知道在哪处添段闪回,在哪处插入摇滚乐, 生猛灵动的劲儿,不下于丹尼·博伊尔在《猜火车》中对于声画的天才处理。
因此,完全可以将雷查德归为聪明灵巧的导演。然而,她在电影中却喜欢刻画笨人物,也喜欢下笨功夫。这种“笨”,也能在梵高的风景油画中找到对应。换句话来说,这是一种滞重粘稠的触感。
在《温蒂和露茜》中, 让温蒂一次又一次拨打老警卫的手机,或者穿梭于人来人往的街道。
在《某种女人》中,让牧马女重复性地喂马草料, 或者在女律师的城市来回寻找。
没有配乐,没有戏剧冲突,而是用积累下来的焦虑、等待情绪重复性地出现在画面中。
这和同样以现实主义闻名的格斯·范·桑特不同,他要疏远和形式化得多; 也和英国的肯·洛奇和伊朗的阿斯哈·法哈蒂不同,这两个人有着张力十足的叙事冲突。
雷查德完全不在乎重复带来的臃肿,因为如同梵高的油画一样,看似粗犷而漫不经心的重复线条,形成的却是对于生活真实的内部描摹。
《第一头牛》中的滞重感,是未开发的幽密丛林,是泥淖污浊的集市地面,也是贫穷造成的平民衣着。
当贫穷成为常态,匮乏感便掩盖不住。
这种匮乏感,在雷查德上一部电影《某种女人》中最明显。
片中的四个女人像雷查德自己诠释的:她们都在寻找着什么。 劳拉·邓恩寻找爱情和事业;米歇尔·威廉姆斯寻找家庭和亲情;莉莉·格斯莱顿寻找归属和温暖;克里斯汀·斯图尔特寻找稳定和认同。
但是在《第一头牛》中,由财富引发的匮乏感,让下层的生命像是变成匍匐前进的蜗牛, 总在近乎停滞的前进中寻找方向感,以及迫切想知道找准方向之后何时才能到达。
对于这个残酷的问题,雷查德选择了一如既往的回答方式:让两个人就地躺在丛林中。 枪手是否会射死他们?现代人翻出的两具白骨是不是他们?他们是否实现梦想,一个开了旅店,一个开了面包店? 一切都付诸于继续无常且无尽的真实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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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鲜有废客
颠沛流离中偶遇,一个具有国际视野,一个具备专业技能,受到ancient Chinese secret的启发,借取暴戾且文艺之领主的“天使奶投”,哥俩在失魂落魄的丰饶之野开创了“独角兽”事业。
可是,谁动了我的奶啰?!土豪领主发动追讨,难兄难弟不离不弃曝尸荒野……
影片之出彩在于每时每刻对背景、路人、配角、台词等等的精细打磨,貌似素朴的音画在不徐不疾中妥帖自然地散发着隽永的各色人味儿。
在荼蘼中蓦然回首那灯火阑珊处,回溯着生产、交换、市场、资本的初心与发韧,该片不宜休闲视之;可等质齐观的,推荐大陆出版的《美顺与长生》。
自然影像的新鲜生命力不逊于两位主角,或者说,当河流上的独木舟变作货轮,二人间的友情历经沧海桑田,亦化作了静谧而深邃的环境的一部分,雷查德将影像变作草木,深深扎根于主流叙事的边角,等候朴实诚恳的灵魂前来发现、欣赏。
那晚我梦见,在果冻一样的河里,和小猫击掌分享小鱼干
为什么说雷查德的电影是一种新的电影?因为站在前人白骨之上来反思我们当下世界的她,看待历史的眼界有了变化。一种纤细敏感的女性视角发现了一段伟大友谊和一个理想境界曾经存在的证据,影片为我们这些挣扎在资本主义时代的人考古出了一份关于资本原则必然死亡的证明,以及它的尸检报告。所谓《第一头牛》既是两个现代资本家的第一桶金,也是两个无产者最后守护的对象。他们是「NewMoney」的接生婆,同时也是被「OldMoney」驱逐的乞丐。牛奶越挤越少,面包也越来越没有了家的味道。像大自然里一切濒临灭绝的事物一样,这头母牛死于无法传承和延续。两个男人为了食物和财富凑到一起,最终被这片富饶的土地埋葬成为自然的一部分。从绝望到希望,雷查德的镜头衔接得如此美妙,整个过程在她营造的自然主义美学氛围里宛如一首绵长的叙事诗。
博尔赫斯说过,“它不受时间限制,不可计数,等于零,它是最后也是第一头野牛。”
雷查德总能将野性与温柔恰到好处地融合,这部新作在静缓之中隐伏着张力,简约小格局的文本与场景之中,蕴含着丰富而真实的影像密度。那些细腻的自然环境音与用心的服化道,足以令人沉入旧时西部。影片全然关注着个人,注视着两位异族移民间的挚朴友情与他们略显寒酸的野心,这是一次对小人物跌宕命运的深情凝望,展露出以往隐没于美国梦宏大叙事背后的残酷底质。传统学院派的画幅比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观者的视角,西部广袤壮阔的全景在影片中也基本缺席,时代背景与人物前史仅由只言片语提及,于是,重心便转移到了个体的生存斗争与互助情谊之中。男主被救后躺在木屋里醒来时的主观镜头被模糊了边缘,恍若命运投(头)下的阴霾。戛然而止的收尾联系片头后显得如此怅然,他们至终没能用上第一桶金,没能去往那片奶与蜜之地。(9.0/10)
家里安装了个海信84寸大电视,看片室有如小影院;于是开始了每日一片的观影。本片是《时代》杂志推荐的2020十佳电影的第一名,慕名找来观看。 又是一名女导演的作品,简洁而朴素地再现了二百年前美国西部开发时代的历史情境。写了一个华人淘金者与白人厨师的友情,这倒是我第一次在美国片里,看到了一位这么正面、智慧、善良的华人形象,值得夸奖。 导演采用了4:3的老式画幅,叙事节制,情节却起伏引人。片头的引文“鸟有巢,蜘蛛有网,人有友谊。”,概括了主题。 耐得下心的观众,可以琢磨出影片的许多好处。
4.5 不断想起《花村》和《希斯特斯兄弟》,但雷查德毕竟是雷查德,西部片里鲜有的男性形象,最终还是被她发现了。这是一个暴力肮脏的世界,但也有轻柔的细语,也有田园的陪伴。在雷查德的世界里,周遭的环境终于不再死气沉沉,似乎被注入了一些灵魂。
一部温柔的反西部片,暂时今年新片最爱了。凯莉·莱卡特实越来越娴熟了,故事不紧不慢,有浪漫也有伤感。剧情本身并不是特别复杂,却因为她一贯的写实处理方式,而更增加了些生活的味道,如回到那个年代。看外媒也不断cue《花村》,在视觉风格上,确实有些许相似。一个即残酷又温柔的故事,尤其那个结尾,很有余味。真的是很舒服的一部电影,也是今年比较少见的佳作。
What is this 浪漫爱情电影??两个小时片长像二十分钟一般过去,并不是因为情节紧节奏快而感到时光飞逝,反倒是由于疏松沉静,如在林中徜徉,方向和标点似有若无——第一次瞄见进度条时影片已进行了四十分钟,我却以为连十分钟都不到。开头William Blake的引用,“The bird a nest, the spider a web, man friendship.”本片是以情为锚,筑了一个温暖的巢,又抖开一张无形的巨网;在世上生存漂泊的旅人、在帝国与蛮荒间流动堆积的资本、赤裸的与穿衣的、土生的与外来的,都被那一点甜香系在一起。黄金是一场梦,而永恒的在无需商议地一同砍柴、扫地、洗衣、做饭里。牛被圈起,人已比翼飞。想看更多腼腆白男被魅力亚裔 sweep him off his feet(x
猎人争相追逐的海狸毛皮,早已是巴黎退潮的时尚。穷人赖以为生的奶牛乳汁,不过是贵族红茶的点缀。窃取土地的殖民者追捕偷奶的窃贼,失却文明的原住民好奇远处的文明。海狸数量锐减,奶牛即将成群,历史洪流到来之前,糕点的秘方被埋入地下。气味被奶牛记得,白骨被家犬寻得,只剩后世猜测他们的秘闻。
人美心善的厨子小哥遇上向往田园的圈钱奇才,偷奶做饼是合作无间,流离失散仍情比金坚,可惜梦碎魂销一场空,徒留白骨成双叹无常
4.5;仿佛是《昨日欢愉》的另类变奏与延宕回声,再次被凯莉·雷查德式的自然主义所打动。在被“封闭”的树林空间内始终有望向外部的目光(对应门窗框分割出的构图与视线),始终有资本力量的流入而影响改变着人物的命运,「第一头牛」成为窥见拓荒期经济结构和人员分布的支点——从两位男主具有商业意识的先期“开发”,到最终会被“主人”配对、被豢养。残酷西进历程以萍水相逢的惺惺相惜来呈现微末历史一角,不无温暖和幽默,荡漾着细碎的、浅浅的温柔,像踏过落叶地的窸窣,像火苗卷过树枝的哔啵,像水流曼过船桨的欸乃(日常拍得太好看了!),他们在广阔天地相逢并不曾互弃,在贪婪蛮荒之地寻求到互依,他们以血肉之驱与大地拥抱,呼应开头真是百感交集。
#70th Berlinale#主竞赛国际首映。特柳赖德电影节首映。聚焦1820年代俄勒冈地区,白人“Cookie”和华人“King-Lu”之间的兄弟情谊,影片至多能算是“西部题材”,写西部的日常生活,两位“死得同穴”的准基友实在是讨喜(不过华人这个角色英语是太流利和没口音了点),有不少相当有趣的细节引人发笑。慢慢悠悠之外,视听风格还体现在常见的提喻修辞(部分代整体),还颇用了一些转移注意力的景深镜头调度技巧(门框窗框的使用等)。美服化道下了大工夫,摄影使用4:3画幅,相应地也更多地把焦点放在人物而不是风景上。华裔担任双男主之一的西部题材恐怕是相当少见。
整部电影就像主角Cookie一样,腼腆、温柔,藏着不为人知的可贵才华,却毫无野心地只是轻轻地和观众诉说一段往事。人和人之间的友谊有个很难拿捏的度,雷查德的片却总是做得那么恰到好处,实在是太厉害了。“旧梦”重温!
仿佛串起了Kelly电影“宇宙”下的前世今生:《旧梦》已过十三年,穿梭于绿意间的老友们又重新回到了两百多年前,走上另一条路;Alia Shawkat开头的造型,出镜的Lily Gladstone,梦回《某种女人》;作为戏多的观众,很乐意享受这种自己因为发现点小线索而陷入的所谓“沾沾自喜”。最诚意的乐趣依然在于它对自然最温柔的注视和一种近似于肖像临摹般的生活描写,行之所踪,都充满着最简单的生动和不加附注的聚焦。会很沉浸于这两小时所上路的“启程”所发生的种种,以及犹如老友陪伴的直接,那就是最开始愿意关注和喜欢她作品的原因。
生同袍,死同穴,拓荒汉的柔情我们永远不懂。接近方形的复古镜头,牛挤出来的是乳汁也是人性温柔。这世道越来越魔幻了,中美两国人民只有在文艺片里才能不掰头...
A / 凯莉·雷查德构建“生态”的能力几乎超越了之前所有的作品。与其说她呈现的是一段单纯的友谊,不如说她更在意的是这种情感如何被嵌入了一段如花苞般尚未舒展开的历史时空中——就像片名一样,一个被悬置的开端。由此她的4:3画幅聚焦的便不只是两个主角,还有擦肩而过的人艳羡靴子的呢喃、蹒跚的印第安女孩的步伐、老人的木头小屋与门前的尘埃,更有森林中野兽的目光……如此种种都在这片尚未接入现代文明的界域创造了一个更内在的世界。在这一茂盛的力场中,影片的情感时间开启于砍柴与抖落地毯灰尘交织的二重奏,终结于两种呼吸的永恒。而穿越时空之后,那艘伫立着一头牛向我们漂游而来的船变成了嗡鸣的巨轮,这荒凉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4.5 这荒蛮之中的温柔太动人,就连最后那一点不可避免的残酷也化作了浪漫的永恒。
自然主义。简单的纯粹故事。弱化时空的历史性社会性。非常自然的表演。这类纯粹的元故事很仰仗导演的视觉化,就这个层面来讲做得是非常好的。
让人疑惑的电影。雷查德?还是雷查德贴牌的圣丹斯random gu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