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揭露人性之恶
邪恶、冰冷一直萦绕在这个影片中,透过教师的言语讲述已经逝去的岁月,冷静而直观。对处于童年时代的孩子们无疑是一种打压与克制,孩子们被绑上白丝带目的是为了洗涤罪恶、净化心灵,却不想成为束缚孩子天性的枷锁,隐隐作痛,让人不得透气。时处于世界大战之前,周遭的事物一切都是那么不寒而栗。
沉静肃穆的长镜头隔着走廊房门瞠视怪力乱象丛生,大量留白沉默逼仄出不寒而栗,平静田园里暗流涌动波云诡谲,暴力和恶行滋生的封闭空间;父权当制,神权压顶(联想伯格曼父亲),阶级分明,当彼时白丝带若干年后变成黄臂章,一切可以解释。
2 ) 《白丝带》电影剧本
《白丝带》电影剧本
文/(奥地利)迈克尔·哈内克
译/吉晓倩
1.庄园里的骑术练习棚,内景,白天
近景特写的蒙太奇。
一个男人骑着一匹盛装舞步马。我们看不到他的脸。画面中只有他的靴子、马刺、马鞭和勒紧的缰绳,马匹吐沫的嘴和驭马的动作。
我们观察了片刻,听到马匹的喷鼻声、单调的蹄声、骑手快速发出的指令。然后我们听到一个柔和的声音:
叙事人(画外音):我不知道我将向您讲述的故事是否每个细节都真实无误。许多事我也是道听途说,许多事时至今日我依然不明所以,而且不得不听任它成为永远的秘密。许多疑问依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我觉得我必须讲述发生在我们村庄里的扑朔迷离的事件,因为它们为这个国家正在发生的事态提供了一个新的理解角度……
骑术练习棚的远景。
骑手是乡村医生,一个瘦削的、知识分子模样的男人,年纪在六十岁上下,他已经完成了盛装舞步练习,现在纵马奔出摄影机旁边的大门,进入乡野。我们目睹他在大道上奔驰,现在他还在我们的视野中。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叙事人(画外音):……如果我没有记错,一切都始于医生骑马时发生的意外。他在庄园的骑术练习棚结束盛装舞步练习后,骑马返回家中……
2.医生的花园住宅,外景,白天
花园面向平坦的乡间草野和农田。
医生躺在受伤的马匹旁边。他的手臂奇怪地扭着,折断的锁骨隆起在血迹斑斑的外衣下面。他疼得嚎叫。
片刻后,医生十四岁的女儿克塞尼娅从房子里跑出来。她冲向父亲,看看他,又看看抽搐的马匹,吓得六神无主,失声尖叫。她父亲冲她嚷了句什么,她俯下身,想扶他站起来。他痛不可当,冲她高声喝斥。她手足无措,踉跄后退。他又向她嚷了句什么,于是她跑开了。我们远远地听着这一切,在整个场景中叙事人依然在继续他的讲述。
叙事人:……去看一下有没有人来看病。马匹跑进他的田地,绊倒在一根绷紧的、难以察觉的铁丝上。铁丝是拴在两棵树之间。医生十四岁的女儿从窗户里目睹了这场事故,因此得以告知邻居家的女人,后者又把消息传到了庄园里,于是疼痛难忍的医生被送往大约三十公里以外的地区医院。
3.村子里的街道和学校,外景,白天
跟踪镜头:艾米丽·瓦格纳,一个年近四十、瘦骨嶙峋、衣着朴素的女人,急匆匆地走在村子里的街道上。
叙事人:……邻居,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单身女人,村里的接生婆,在医生的妻子因难产去世之后,担负起管家和接诊的重任。她把医生的两个孩子安顿好,就去学校接自己的儿子汉斯。因为不愿让儿子一个人待着,她请求我,每天在其他孩子放学之后,把他留在学校里,跟着我。作为回报,她付给我一小笔酬劳。但是在医生意外坠马的这一天,下午有合唱团排练,所以大多数孩子还在学校里。
几个孩子从艾米丽身边经过,向她打招呼。她来到学校。门开着。学生们从校内涌出。
我们看到了学校教师,一个瘦小的男人,三十岁上下,正在对里面一些年纪大一点儿的学生讲话。
马丁,一个十二岁左右、身材瘦高、笨手笨脚的男孩子,衣着考究,有别于从学校出来的其他孩子。他转身看向接生婆。
马丁:你刚才是在克塞尼娅那里吗?
玛丽打断了他的问话,这是一个修长、漂亮、文雅的女孩,大约十三岁,有一个古怪的特点,就是言谈举止已经像一个成年人了。
玛丽:你就不能说句“您好”吗?下午好,瓦格纳太太,请恕我没有先问候您。
接生婆:你好,玛丽。
玛丽:我们都忧心忡忡,您知道。所以马丁才忘记了应有的礼貌。
接生婆:没关系。
玛丽:医生情况如何?
接生婆:不太好。
玛丽:他必须住院吗?
接生婆:我不清楚。
接生婆对玛丽的早熟和无休止的提问很不耐烦。她从周围孩子的头顶上张望过去,寻找教室里的什么人。
玛丽:我们会照顾克塞尼娅的,也许,我们能够帮她点儿忙。
接生婆(心不在焉):好主意。这能让她打起点儿精神。
她看到她的儿子走出门来:他是一个八岁的男孩,患有唐氏综合症。他的名字叫汉斯。他见妈妈被其他人包围着,趑趄不前。接生婆离开众人,向他走过去。
接生婆:嗯,你喜欢唱歌吗?
汉斯(热切地点头):太棒了!
学校教师走过来。
老师:让你妈妈听听你刚才唱的歌。
汉斯迟疑不决,看看老师,又看看妈妈。妈妈向他点头,以示鼓励。他犹豫了一霎,开始唱———
汉斯:啦……啦……啦啦啦……
玛丽转身离去。
玛丽:再见,老师。再见,瓦格纳太太。
她说再见,对于其他孩子是个示意:他们也道了再见———虽说有些含含糊糊地———然后跟着这个女孩走了。
跟踪镜头:孩子们离去。走出几步之后,格奥尔格,一个身强力壮的十三岁男孩,高声叫喊着给其他孩子打气。
格奥尔格:走在最末的是臭鸡蛋。
他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大多数孩子紧随其后。但是玛丽和另外一些孩子不予理睬,依然步履轻盈地走着。
当格奥尔格跑开时,摄影机停下,开始追随玛丽,因此,片刻后,在街道的另一端,其他人可以再次进入我们的视线。
4.医生的住宅,内景,白天
克塞尼娅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她把四岁的弟弟鲁道夫抱在膝头,前后摇晃。鲁道夫耷拉着脑袋,我们只能猜测,他是在哭泣。过了一会儿———
克塞尼娅(温柔地):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像上个星期那样,给你剪几个小动物,好吗?
没有回应。
克塞尼娅:你想要吗?!
鲁道夫无力地摇摇头。
克塞尼娅:我们可以一起给剪纸涂上颜色,还不要吗?
没有回应。
克塞尼娅:那么我们用漂亮的彩纸来剪好不好?用金色的纸,你还记得吗?我在复活节的时候剪过。
没有回应。克塞尼娅最终无助地把头靠在小弟弟的头上,喃喃低语———
克塞尼娅:好了,好了。
他们依偎着坐了片刻。然后克塞尼娅把鲁道夫举起,好让自己站起身。
克塞尼娅:好啦!现在我得去做点儿饭吃。瓦格纳太太已经准备好了,我……
鲁道夫(轻声打断她的话,依然垂着头):如果他回不来怎么办呢?
克塞尼娅(仿佛没听懂):什么?
鲁道夫仅仅摇了摇垂着的头。克塞尼娅跪到弟弟面前,试图直视他的眼睛,但是这个男孩把头垂得更低了。
克塞尼娅(温柔地):好了!别傻了!就像流行感冒一样,会好的。还记得上个冬天吗?那时你病得很重,是不是?然后,过了两个星期……
一个声音传来,她竖起耳朵: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敲击另一个房间的窗户。
克塞尼娅站起身,凝神谛听。阒然无声。停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又传来了。
克塞尼娅:嘘!
她走进另一个房间,藏身在窗帘后面,向外窥视。
外面,一群孩子聚在玛丽身边。他们抬头仰视医生的住宅,似乎有所期待。
过了一会儿,格奥尔格,先前那个催促他们快跑的男孩,又朝窗户丢了一块石子。克塞尼娅一惊。她踌躇着,最终打开了窗户。
格奥尔格:嗨,克塞尼娅!
克塞尼娅没有作答。片刻后———
玛丽(安详地):你好吗?我们能帮你做点儿什么吗?
5.庄园,外景,夜
庄园的管家,一个粗壮敦实、土里土气、年纪在四十五岁上下的男人,在跟地主(年纪与他相仿)谈话。他们站在一队拉车的马匹旁边。管家举着火把,照亮了躺在地上的一匹死马。这匹死马是被那些马拉回来的。
管家:……跟腱几乎被割断了。怎么都治不好了。
地主俯身察看死马前腿骹骨处的伤口。
地主:那东西是怎么到那儿去的?医生什么都没说吗?
管家(窃笑):他可没心情说话,锁骨都从喉咙里顶出来了。我问过他女儿。她什么都不知道。他历来是骑马穿越那片树丛的。
地主:你察看铁丝了吗?
管家:当然。铁丝很细,但很结实。如果不仔细看,你很难瞧见它。
地主:可为什么那里会拴着铁丝?
管家(耸耸肩):还是在膝盖的高度上!我不知道……也许孩子们是想跳着玩。不明白。我觉得医生不至于蠢到自己在那里拴根铁丝吧。
地主:什么意思?
管家: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无论如何,是存心拴在那里的,看起来真他妈的……
6.庄园宅邸,顶层的起居室,内景,夜
西格蒙德,地主九岁的儿子,站在窗前,遥遥望着他的父亲和管家。那两个人在火把光芒的照耀下站在死马旁边。
从背景里传来音乐声(钢琴/小提琴)。
片刻后,下面院子里的两个男人分开了:地主走向宅邸,管家引着马队走向马厩。
西格蒙德从窗口转身,望向室内。他的母亲,贝娅特丽克丝,一个年近不惑的美丽而神经质的女人,坐在一架小型三角钢琴旁边。她身旁站着家庭教师,颌下夹着小提琴。他看起来将近三十岁,胖乎乎的,有点儿油头滑脑,显然是倾心于美丽的雇主。贝娅特丽克丝烦恼地叹了口气,中断了演奏。
家庭教师:我很抱歉,夫人,您的演奏太完美了,我实在望尘莫及。
贝娅特丽克丝:别道歉了,专心演奏。这对你我都更有帮助。
家庭教师:实话实说,您的演奏太快了,我跟不上。我又不是帕格尼尼。
贝娅特丽克丝被逗乐了,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把视线移回乐谱。
贝娅特丽克丝:让我们从D开始,再来一遍。
家庭教师惟命是从。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再次开始演奏。
西格蒙德在窗口瞅着他们,然后溜达过来,停在几步开外,观察他们。然后又踱开了。
突然,贝娅特丽克丝再次停止演奏。
贝娅特丽克丝:听着,亲爱的,如果你热爱音乐,那就坐到我身旁翻乐谱。如果你听烦了,就回你自己的房间,至少待在我的视线之外。如果你总是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会让我很紧张的。
西格蒙德羞愧地低下头,但是没有动。
贝娅特丽克丝(转向家庭教师):顺便问一句,现在几点了?那姑娘在哪里?
家庭教师抽出怀表。
家庭教师:我想,她是跟双胞胎在一起。差二十分钟九点。
贝娅特丽克丝:差二十分钟九点?!(转向西格蒙德)你早就该上床了。(对家庭教师)他的作业做了吗?
家庭教师:当然做了,夫人。
贝娅特丽克丝:好的。(对西格蒙德)嗯,你想为我翻乐谱吗?
西格蒙德点头。
贝娅特丽克丝:那就来这儿!
她的唇边有一抹略带嘲弄的微笑。她拍了拍琴凳旁边的位置。西格蒙德过来坐到她身边,看着乐谱。贝娅特丽克丝把乐谱翻回前面那一页。
贝娅特丽克丝(对家庭教师):好了,我们再来一遍:D。尽力演奏得快一点儿。否则我只好去找村里学校的老师了。
他们再次开始演奏。西格蒙德跟着她读谱,然后翻了一页。
7.牧师的住宅,餐厅,内景,夜
玛丽和马丁走进餐厅,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餐桌旁,牧师(四十五岁上下)背对门口坐着。他的对面,餐桌的另一端,坐着他的妻子安娜,一个年约五十的女人。餐桌两侧坐着孩子们:
安东(十一岁)、玛格达莱娜(十岁)、卡塔琳娜(九岁)和弗洛里安(七岁)。另外两个位子空着。
餐具是为八个人摆放的,但是盘子都空空如也。房间里一片沉寂。
玛丽(轻声):请宽恕我们。
马丁(照做):请宽恕我们。
沉默。然后牧师心平气和地开口说话,并没有转身来看这两个孩子。
牧师:没什么宽恕不宽恕的问题。你们没有冒犯我。是你们的母亲和弟妹们受到了惊吓,受到了冒犯。请求他们的宽恕吧。你们令我很惊讶。我没想到,在我们的孩子中,最年长因而也是最有理智的两个,居然毫不介意自己会把母亲和弟妹们吓个半死。
他转身朝向两个孩子。
牧师:你们现在长大成人了,可以自食其力了,是吗?你们想离开家,开始自己的生活,是吗?所以你们可以随意来去,没人会阻挡你们。你们想这样吗?
两个孩子垂着头,默不作声。牧师再次转身背对他们,面向餐桌。
牧师:这张餐桌旁的人今晚都没有进餐。当夜幕降临,而你们依然未归时,你们的母亲含泪走遍整个村庄,寻找你们。你们真的以为,我们在为了你们而忧心如焚的情况下,依然能够享用晚餐吗?你们真的以为,当你们回家并编织了谎言作为借口时,我们就可以享用晚餐了吗?我不知道哪个更糟:是你们的缺席还是你们的归家?(停顿)今晚我们都要饿着肚子上床睡觉。
他站起身,本来坐在桌旁的母亲与孩子们也随之起身。他再次转向两个闯祸的孩子。
牧师:你们可能会赞成我的观点:如果我们想居住在一起并彼此尊敬的话,我不能不惩治你们的越轨行为。所以,明晚此时,对你们两人,我会用藤杖各打十下。在此之前,你们有时间来反思你们的越轨之举。你们同意吗?
玛丽和马丁:是的,父亲。
牧师:那就好。现在全体去睡觉。
餐桌旁的孩子们首先走向母亲,继而走向父亲,亲吻他们的手,然后离开了房间。玛丽和马丁也想照做,他们的父亲说道———
牧师:我拒绝让你们触碰我。你们的母亲和我入睡时会心如刀绞,因为我们知道,明天我将不得不予你们以伤害,藤条打在你们身上固然疼痛,我们感受的痛苦却更加深重。走开,去睡觉。
就在两个孩子即将走出房间时,他说———
牧师:在你们小时候,你们的母亲偶尔会在你们的头发或手臂上系一条丝带,丝带的白颜色意在提醒你们纯真与洁净。我本来以为,在你们现在这个年纪,你们会举止得宜,无需这种提醒。我想错了。明天,一旦你们通过受惩得以赎罪,你们的母亲会再次为你们系上白丝带,你们要一直佩戴,直到你们用行动表明,我们可以重新信任你们。
8.医生的花园住宅,外景,白天
近景:一棵树,绊倒医生所骑马匹的铁丝就曾拴在这棵树上。一位警察正在搜寻线索。
克塞尼娅、鲁道夫、接生婆和她的儿子汉斯陪伴在警察身旁。
两个男孩对于警察查案没什么兴趣。他们在花园和邻近的田野里彼此追逐。汉斯看起来格外喜欢这个游戏,他兴奋地尖叫。
警察:铁丝现在在哪里?
克塞尼娅:我不知道。
警察:你当时没在这儿吗?
克塞尼娅犹犹豫豫地看了看接生婆。
警察:你陪着你父亲去城里了吗?
克塞尼娅:没有。
警察:也就是说你当时在这儿。
克塞尼娅:我去学校了。今天。
警察:你去上学的时候,铁丝还在这儿吗?
克塞尼娅:我没有留意。
警察转向接生婆。
警察: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接生婆:中午。我给医生和孩子们做午饭。自从医生的妻子过世以后,我一直在给医生帮忙。
警察:自从什么时候?
接生婆:有四年了。自从小鲁道夫出生。我是这里的接生婆。我们经常一起工作。
警察:但是你什么都没看见?
接生婆:没看见。
警察:你知道铁丝在这里拴了多久吗?
接生婆:我以前从没见过这根铁丝。
警察(恼火地):那我就把事实梳理一下:事先没人见过这根铁丝,事后也没人见过这根铁丝。它是自己拴在两棵树之间的,而在医生坠马之后又自行消失了。是吗?
接生婆和克塞尼娅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此时汉斯从田野里跑过来,激动得手舞足蹈。
汉斯:妈妈!……看!……看……来啦!
接生婆(敷衍地):怎么了?
汉斯:人!……好多人。来啦!
接生婆(对警察):对不起……
的确,在接生婆动身向田野走去时,一群人沿着医生花园住宅旁的道路跑来,掠过我们的视点。他们用一个临时制作的担架抬着一个人。警察和克塞尼娅跟在接生婆后面。这群人倏忽消失在四围的灌木丛后面,跟他们的出现一样迅疾。
当这群人跑到近前时,我们听到———
叙事人:医生出事后的第二天,不仅没有解决谁是肇事者的问题,反而发生了第二个更为惨痛的悲剧,使得人们几乎忘记了前一天的不幸。一个农夫的妻子在干活时意外身亡。
9.村舍,内景,白天
这个天花板低矮的房间光线暗淡,窗户狭小。几个农妇打扮的女人在装殓那个死去的女人。尸体躺在床上。农妇们脱掉她的衣物,清洗她的身体。
叙事人:这个女人因为伤了胳膊,干不了重活,管家没有分派她收割庄稼,而是安排她在锯木厂做些轻省点儿的工作。
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一个专事收殓的老妇人,料理着装殓事宜。
每一次开门,都能听见等候在外面的人群的窃窃私语。脏水端了出去,新内衣拿了进来,农妇们开始给赤裸的尸身穿衣服。
外面,激动的语声越来越响。门开了,农夫(年纪在五十上下)走进房间。老妇人愠怒地转过身去。
殓婆:你待在外面!我还没有……
农夫(平静地):出去!
殓婆不情愿地撂下干了一半的工作。搭在半裸的尸身上的衣服还没有穿好。其他农妇讪讪地跟着她出去了。
门在农夫身后关上了。他伫立在原地。过了很久才移步上前,坐在死去的妻子身旁。他一动不动地又坐了许久。他把搭在尸身上的衣服拽了一下,仿佛想遮盖一下妻子裸露的身体。然后他再度呆坐在黑魆魆的房间里,只有他的抽噎声告诉我们,他随时可能失声痛哭。
10.架在河上的桥梁和岸边的牧场,外景,白天
学校教师携着渔网和钓竿在钓鱼。
叙事人:在同一天,我遇到了一桩蹊跷事:因为风和日丽,所以我决定试试运气,钓两条褐鳟来改善一下简陋的伙食。河里有的是褐鳟。地主显然很喜欢我,他允许我钓鱼。
突然,教师僵立不动了:马丁就像一个走钢丝的人那样,在桥栏上行走,而桥栏距河床有三十英尺。
学校教师(心惊胆战,喊叫):马丁!
男孩似乎没听到老师的喊声,继续玩他的平衡游戏。
学校教师(提高嗓门):马丁!!
男孩继续向前。
学校教师慌忙涉水回来,他把钓竿、渔网和挣扎扭动的鱼丢在河边的砂砾地上,爬上河岸。他爬到岸上时,看到男孩正在桥的另一端保持平衡。
学校教师:马丁,当心!
男孩又走了几步,抵达了桥栏的尽头。他一跃而下,跳到桥面上。迟疑地转身看着向他跑来的学校教师。
学校教师:你昏头啦?想摔断脖子吗?!
马丁(垂下头):您好,老师。
学校教师走到他身旁。
学校教师:出什么事了?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那有多高?
男孩一言不发,头依然垂着。
学校教师:你没听到我的话吗?我刚才喊你了。
马丁(沉默片刻):我听到了。
学校教师:嗯?
男孩缄口无言。
学校教师:嗯?!
男孩依然低着头,却轻轻耸了耸肩。
学校教师意识到这样问下去不会有进展,他改弦更张,换了一副温和的语气。
学校教师:嗯,你为什么……
马丁(打断他):我给了上帝一次杀死我的机会。他没有这么做。这就意味着,他喜欢我。
学校教师(诧异地):你在说什么呢?
马丁:他不想让我死。
学校教师(大惑不解):谁?谁不想让你死?
马丁:上帝。
停顿。
学校教师:上帝为什么想让你死?
男孩不再作答,他的头又垂下了。学校教师不吭声了,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温和地说道———
学校教师:答应我,别再做这种傻事了,好吗?看着我。
马丁不情愿地抬起头来。
学校教师:答应我。
马丁依然缄默。他不敢再看脚下,目光投向老师身侧。
学校教师:你不信任我,是吗?
马丁(出于礼貌,不带任何感情):我信任您,老师。
学校教师意识到再谈下去也是徒劳。
学校教师(结束了谈话):好了,现在回家吧。我明天来教钢琴课。我会跟你父亲谈谈。
马丁转身面对着老师,语气里的祈求之意让老师吃了一惊。
马丁:求您了,不要告诉他!求您了,老师,别告诉他!
学校教师:为什么?
马丁仅仅是祈求地望着他,摇着头,仿佛在强调他的祈求。
11.锯木厂,内景,白天
弗朗茨,农夫的长子,在搜寻母亲事故的证据。陪着他的是邻居的儿子马蒂,一个十六岁的瘦小男孩。
锯木厂是一栋摇摇欲坠的木建筑,就在河边。
马蒂———事故发生时他显然在场———把事发地点指给弗朗茨看。
马蒂:那里。当心。这儿所有的东西都朽烂了。
弗朗茨慢慢地向前移动。他低头看看下面。正下方:电锯。弗朗茨小心翼翼地退回来,转向马蒂。
弗朗茨:谁让她爬到这里来的?
马蒂:我不知道。他们让我们把零碎木头都收起来。她就爬到了那里。
弗朗茨:她不能待在高处。会头晕的。谁给你们分派的这个活儿?
马蒂(不安地):你知道这是怎么一个流程。锯木厂需要打扫,工头就把那些体弱的收割……
弗朗茨:谁挑的她?
12.村子尽头的街道,外景,白天
学校教师拿着他的渔具和钓到的几条鱼。
叙事人:在碰到马丁的蹊跷事之后,我在回家的路上第一次见到了埃娃。
埃娃(十八岁),一个稍嫌丰满但依然漂亮的红发姑娘,骑着自行车横穿道路。行李架上捆着一个大包。
学校教师:你好。
埃娃(跟他擦肩而过):你好。
学校教师停住脚步,转向这个姑娘。
学校教师(期期艾艾地):劳驾!
埃娃(画外音):唔?
学校教师(有些发窘):请原谅我这样冒昧地跟你搭话。你是男爵孩子们新来的保姆,是吗?
我们听到自行车刹车的声音。
埃娃(画外音):怎么?
学校教师已经转过身来,现在是向这位姑娘走去。
学校教师:他们说你是从奥伯多夫来的。
埃娃:是谁说的?
学校教师:这里的人都这么说。
埃娃:哦,那又怎么样?
学校教师:没什么。我不知道……对不起。我是这里的学校教师。我只是想,我……我不知道。(尴尬地笑了笑)刚才看见你的时候,我想……我是从格伦巴赫来的……我是裁缝的儿子……
埃娃:我知道。
学校教师(迷惑地):什么?
埃娃:男爵夫人已经告诉过我了。
学校教师:她告诉你什么了?
埃娃:学校教师的家与我家在相邻的村庄里。
学校教师(笑):哦,我明白了!是的,嗯……我想……(指了指行李架上的大包)你好像是要去那儿……
埃娃:哪儿?
学校教师:回家。去奥伯多夫。
埃娃(不明白他是什么用意):唔?
学校教师:你是去那儿吗?
埃娃:是的,我是去那儿。
学校教师(不知道该怎么说):嗯,我想……既然你要骑车穿过我们村子……你也许……(转脑筋,低头看到了鱼)可以跟我父亲打个招呼,(为自己的主意笑了起来,举起一条鱼)给他带条鱼。鱼很新鲜,我刚捉到的。
现在埃娃也忍俊不禁。
埃娃:什么?!
学校教师(微笑,似乎带着点儿歉意):哦,我相信他会很高兴的。特别是周末才刚开始。
她看着鱼,点了点头。这个看似荒唐的建议把她逗乐了。同时她也的确不知怎样做才好。
埃娃:嗯,怎么……
学校教师举着鱼笑,仿佛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想出了这个主意。
学校教师:我也不知道。不巧的是,我没有东西来包鱼。
他们都笑起来。停顿片刻。姑娘指了指自行车行李架上的大包,歉然道———
埃娃:我也不知道怎么办。真不巧。
学校教师有了一个新“主意”。
学校教师(“也给逗乐了”):我可以给你一截鱼线,把鱼拴起来。
埃娃(同样觉得可乐):拴在自行车上?!
学校教师耸了耸肩,微微一笑(“为什么不呢?”)。
埃娃:我可不觉得这是个高明的主意。
学校教师:你说得对。这只不过是个主意罢了。
埃娃:没错。
尴尬的停顿。然后———
学校教师:这是你的自行车吗?
埃娃(“你怎么琢磨的!”):不是!是庄园里的车子。
学校教师:我明白了。
停顿。
学校教师:这是你第一天休假?
埃娃(满腹狐疑,因为这话题显得太热络了):是的。
学校教师:嗯,你一定归心似箭。
埃娃:是的,我归心似箭。
学校教师:我能想象得到。
停顿。然后———
埃娃(把脚踏和车把摆成“即将出发”的架势):哦,我还要骑很长一段路。
学校教师(退后一步):当然。那好,再见。
埃娃:再见。
她打算出发了。
学校教师(微笑):如果你骑车穿过格伦巴赫,看到我父亲,请至少代我向他问声好。
埃娃:我不认识你父亲。
学校教师:那倒是。
他们对视片刻。埃娃骑车离开。摄影机跟着她。埃娃和自行车晃动了一下。这个姑娘环顾四周,笑着喊道———
埃娃:我今天才学会骑自行车!
学校教师(现在处于画外,也喊道):哦,你骑得不错!但是得小心点儿。
她加快速度,骑得平稳了,很快就变成了尘土飞扬的村路上的一个小黑点。
13.医生的住宅,内景,黄昏
开灯还早。
克塞尼娅和小鲁道夫坐在厨房里吃饭。过了许久。突然———
鲁道夫:今天那个女人。她怎么了?
克塞尼娅(吃饭):哪个女人?哦,我明白了。她死了。
停顿。然后———
鲁道夫:那是什么?
克塞尼娅:什么?
鲁道夫:死。
克塞尼娅从餐盘上抬起头。
克塞尼娅:死是什么?我的上帝,死就是有人不再活着了。他的生命终止了。
沉默。然后———
鲁道夫:什么时候生命终止?
克塞尼娅再次从餐盘上抬起头。现在她试图更为严肃地跟弟弟谈话,因为她明白,这些问题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但是她又有些不安,神色警觉。
克塞尼娅:当你太老或者病得太重的时候。
鲁道夫:那个女人呢?
克塞尼娅:她出了意外。
鲁道夫:意外?
克塞尼娅:是的。意外就是受了重伤。
鲁道夫:就像爸爸那样吗?
克塞尼娅:是的,但是比爸爸更严重。严重到你的身体承受不了的地步。
再度沉默。然后———
鲁道夫:然后你就死了?
克塞尼娅:是的,但是大多数人不会发生意外。
鲁道夫:也就是说他们不会死?
克塞尼娅:不是,他们会在很晚的时候才死。
鲁道夫:什么时候?
克塞尼娅:晚些时候,等他们很老的时候。
长久的停顿。
鲁道夫:所有人都会死吗?
克塞尼娅:是的。
鲁道夫:所有人都会死,真是这样吗?
克塞尼娅:是的,每个人都会死。
鲁道夫:但是你不会吧,克塞尼娅?
克塞尼娅:我也会。每个人都会。
鲁道夫:但是爸爸不会死吧。
克塞尼娅:爸爸也会死。
鲁道夫:我也会死吗?
克塞尼娅:你也会死。但是要过很久很久才会死。我们都会死,只不过要等很久以后。
鲁道夫:你就不能想点儿办法吗?非死不可吗?
克塞尼娅:非死不可。但不是现在。是很久以后。
长久的停顿。然后———
鲁道夫:妈妈是死了吗?她不是去长途旅行了?
停顿。
鲁道夫:她也死了吗?
停顿。
克塞尼娅:是的,她也死了。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两人相顾无言。厨房里越发暗了。
突然,鲁道夫怒气冲冲地把他的餐盘从桌子上拂了下去,从克塞尼娅身边跑开了。盘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克塞尼娅先是吃了一惊,手足无措,继而开始啜泣,但是试图瞒过弟弟,不让他发现。
14.牧师的住宅,餐厅,内景,夜
我们听到体罚的声音,挨打的孩子数着抽打的次数,越来越响的呻吟和竭力压抑的啼哭声。同时我们看到其他兄弟姐妹的面庞(近景)。有的别过脸去,有的因为怜悯和恐惧,也跟着哭了起来。
最后两个人都挨了十下。
近景:牧师。他气喘吁吁,额头冒汗。
牧师:给。
他把藤条递给马丁。近景:马丁。
牧师:来,拿着藤条,放回原处。
马丁正打算走,他父亲又开口了。
牧师:但是首先你们得感谢我阻止你们胡作非为。
近景:玛丽。
牧师: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们,施加这种痛苦于你们对我是多大的折磨。今天是我生命中悲伤的一天。我对我们大家的期望,就是再也不要发生这种事。
近景:两个孩子亲吻他们父亲的手。
近景:牧师。
牧师(微笑):现在拥抱我吧。我们彼此不需要再宽恕什么了。我全心全意地爱你们。
他先是拥抱了玛丽,然后又拥抱了马丁。玛丽依然满脸泪痕,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然后,牧师转向他的妻子。
牧师:现在,系上丝带吧,安娜。
安娜走向两个孩子,在马丁的上臂和玛丽的头发上各自系了一条白丝带。
牧师:这是对你们的提醒。直到我们都确信,你们学会了如何战胜错误的念头和行为。你们很清楚,今年你们就要领圣餐了。在此之前,要趋善避恶。现在我们用餐吧。
马丁把藤条拿走了。牧师和其他孩子坐到桌旁。玛丽跟母亲一起离开房间。其他人总算都入座了,把餐盘放回体罚开始前所处的位置。玛丽和母亲端着两个大汤盆回来,放在餐桌上。马丁也返回餐厅,坐在父亲身边自己的座位上。
牧师双手合十,开始祷告,其他人照做。
牧师(语气和蔼可亲):玛丽,你今天来念饭前祷告词好吗?
玛丽(热切地微笑):非常乐意,父亲。
她低下头。其他人也随之低下头。
玛丽:愿主耶稣基督降临,赐福您给予我们的一切。
牧师:阿门。赐福我们的食物。
众人:赐福我们的食物。
母亲和玛丽打开汤盆的盖子,盛汤。他们用餐。
15.村舍,内景,夜
农夫妻子的尸身平躺在床上。左右两侧的蜡烛行将燃尽。
万籁俱寂。
五岁的小泽普溜进了房间,他光着脚,只穿了一件长衬衣。他迟疑少顷,然后缓慢地、小心地走向死去的母亲。停在床前。死去的农妇的脸上盖着一块白手帕。
泽普战战兢兢地试了几试,才敢把手帕掀开。他盯着她,屏住呼吸,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大大的。突然,他被一个声音吓了一跳,猝然退后一步。他转过身:十四岁的哥哥保罗坐在靠墙的长凳上。保罗也是只穿着长衬衣。
泽普(受惊不小,悄声):保罗?!
保罗一言不发。泽普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保罗。他走向保罗,跟保罗并肩坐在长凳上。他们像笼中的小鸟一样,坐在黑暗里,紧紧依偎在一起。
16.庄园,管家的居所,起居室,卧室,内景,夜
管家和他的孩子莉斯尔(十五岁)、格奥尔格和费迪南德(十岁)正在等待。门开了,接生婆出来。让他们去另一个房间。
叙事人:那个夜晚,管家的妻子在四十二岁的年纪生下了第四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孩子。
孩子们想跟着父亲。至少,莉斯尔,一个身材丰满、相貌平常、性情和顺的少女,迫不及待地想进去。但是接生婆让他们耐心等待,只把做父亲的放了进去。
莉斯尔(按捺不住好奇):是男孩还是女孩?
接生婆(微笑):嗯,你觉得呢?
莉斯尔(不耐烦地摇摇头):我猜不出。
接生婆:是个男孩。
费迪南德:噢,上帝!
接生婆:你是什么意思?!你不想要个小弟弟吗?
费迪南德:呸!
接生婆:幸亏这话你父亲听不到。
父亲虽听不到,格奥尔格却冲着弟弟后脑勺给了一下。他们吵起来。
接生婆:别吵啦!
她走过去,每人给了几巴掌。莉斯尔嚷着冲出房间。
接生婆:你真该感到惭愧。
费迪南德(刹那间仿佛变了个人):对不起。
接生婆看着他,摸不着头脑。
17.村舍旁的小道,外景,黎明
农夫、弗朗茨和保罗离开村舍去干活。这两个大孩子扛着长柄大镰刀。
后景是广阔无垠的农田。
三个人疾步行走。俄而———
弗朗茨(吞吞吐吐地):父亲,我有点事儿得告诉你。
农夫:什么事儿?
弗朗茨:我去了锯木厂。
农夫继续往前走,仿佛没听见儿子的话。弗朗茨扭头看了看他。很长时间他没再开口,三个人只管闷头走路。然后,弗朗茨轻声讲下去———
弗朗茨:地板,二楼,就是母亲工作的那一层楼的地板,全朽烂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
弗朗茨:把她派到那里去的管家,肯定知道。地主也一定心知肚明。
农夫默不作声。他们继续往前走。
弗朗茨:父亲?!
农夫(抱有敌意):你想说什么?
弗朗茨(不明白父亲抗拒的态度从何而来):他们明知有危险还把她派到了那里。
农夫停住脚步,转向弗朗茨。
农夫(咄咄逼人):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弗朗茨(不解):但是……
农夫(怒不可遏,但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你是想让我起诉男爵?还是想让我杀了管家?
弗朗茨:我……
农夫:去,用你的镰刀把他脑袋割下来。没错,这样能让你妈起死回生。
他转过身去,不再看弗朗茨,继续走路。两个孩子跟着他。走了几步之后———
弗朗茨(轻声):我本以为父亲爱母亲。
农夫骤然停步,吼了一声,声音里透着愤怒与绝望。
农夫:住嘴!
近景:保罗。他一直在专注地聆听。他看了看父亲,然后垂下了眼睛。
叙事人:7月份的这两天过去之后,村子里的生活又一切如常……
18.蒙太奇,外景/内景,白天/夜晚
1)收割庄稼。即使少年和儿童也要搭把手,捆扎谷物,做些其他的杂活儿。
叙事人:……整日整日地收割庄稼,让人们筋疲力尽。绝大多数孩子忙着给父母做帮手。
2)接生婆在医生住宅里做家务。她那智障的孩子和四岁的小鲁道夫争执起来(由于叙事人在画外的叙述,我们只能勉强辨别出他们是在争执),接生婆平息了纠纷,她的裁决显然是偏向自己的孩子。
叙事人:医生暂时还待在医院里。与此同时,他的两个孩子,克塞尼娅和鲁道夫,由接生婆照管。全村人都参加了农夫妻子的葬礼,过后这两个事件很快就被抛到了脑后……
19.庄园,外景,白天
叙事人:……直至夏末的丰收节庆再次把整个村子的人召集到一起,始之以节日的熙攘和喧闹,继之以恐惧和困惑。
院子里挤得水泄不通。所有人———农夫、短工、其他村民、孩童、青年———都身着节目的盛装。
舞场布置好了。在里面我们看见了地主、管家和牧师以及他们的家人。
几个年轻姑娘,代表收割庄稼的人,走上前来,把丰收的冠冕戴在地主头上。
收割庄稼的人:……我们的歌声和我们的祈祷,我们收割黑麦,把丰收的冠冕奉献给爵爷。冠冕不大,冠冕也不小,漂亮、可爱、精美。编织冠冕的不是蓟草,也不是荆棘,全部是谷穗。如果我们的爵爷播种更多,男人们就会刈割更多,姑娘们就会收获更多。姑娘们收获谷穗,在山巅,在溪谷,在蓟草和荆棘之上,在我们爵爷的田畴中。我们祈愿爵爷生活幸福,岁月如海滩的沙粒,岁月如雨中的水滴,祈愿上帝赐福爵爷。作为回报,我们众人希望畅饮大桶的啤酒,如果还有炸鹅,我们就要载歌载舞了。
在吟诗的过程中,摄影机一一呈现了我们迄今为止在片中认识的所有人物,他们全都赶赴这场盛宴了(只有医生、农夫及其两个大儿子不在其列)。大家笑语喧阗。此时,一位少女,行了个笨拙的屈膝礼,把丰收的冠冕敬献给了男爵。村里的乐队吹响了喇叭。一俟喧嚣平息———
男爵(致答词):我感谢你们所有人。衷心感谢。你们工作不辞劳苦,上天也很仁慈,如今谷仓堆满了粮食。所以,你们不仅可以开怀痛饮,而且不会饿肚子。
他指了指门户洞开的谷仓,那里备好了食物和啤酒,只待上桌。谷仓前摆着桌子和长凳。
男爵:请慢用!尽情吃喝吧。这是你们应得的。
人们再次欢呼叫嚷。随即,音乐声响起,盛宴走向高潮。
20.庄园的菜地,外景,白天
菜地在庄园宅邸的后面。我们远远地听到盛宴的音乐声。
弗朗茨穿着工作服走来。他打开篱笆上的一扇门,走向一大片卷心菜地,挥舞镰刀,把菜砍割殆尽。整个场景看起来就像一场大屠杀。
21.庄园,外景,白天
盛会进入高潮:人们跳舞、喧闹。孩子们跑来跑去。小伙子们当着姑娘们的面斗嘴、卖弄。年长些的女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些家长里短。一些农夫围拢在地主身旁———他对他们和蔼可亲,但我们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男爵的妻子,敏感而纤弱,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贝娅特丽克丝:……您不是曾经许诺我们,让您的学生为我们表演合唱吗?
学校教师:您得跟牧师去讲,男爵夫人。我们依然忙于练习坚信礼仪式上的唱诗。
贝娅特丽克丝(哑然失笑):但那得等到春天,亲爱的。现在才刚入秋呢。
学校教师(尴尬地微笑):我知道。但不幸的是,并非所有的小歌手都有音乐天赋。我很抱歉,如果……
22.庄园,菩提树下,外景,白天
庄园里一个安静一些的角落。
在浓荫蔽日的大树下,我们看到地主家的两个折叠式婴儿车、一张小桌子和几把椅子。埃娃坐在双胞胎身旁,看着欢快热闹的场景。坐在她一侧,背对宅邸的是埃玛,管家的妻子,她正在给婴儿哺乳。
管家从人群里抽身出来,走向这两个女人。边走边喊———
管家:喂,你们这两位“妈妈”,不想成为节庆的一份子吗?
埃娃瞅瞅管家的妻子,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妈妈”这个戏谑。但是管家这位多少有些头脑简单的妻子欣赏她丈夫说的任何笑话。她向他半转过身,说道———
埃玛:在这阴凉地里挺好的。
此时管家已经叼着烟斗走了过来。
管家(兴致勃勃):唔,我们的儿子似乎在享受阴凉呢,是不是?!
埃玛:是的。
管家:我能想象。谁会不喜欢呢。
埃玛(温柔地回嘴):格奥尔格!
管家(对埃娃):你呢?有那么多小伙子在那一边,你对于照顾别人的孩子感到厌烦了吧?
埃娃(踧踖不安,强颜微笑):不,先生,我喜欢跟孩子们在一起。
管家朝妻子瞥了一眼,随即坐到埃玛身旁的椅子上。
管家:你多大了?
埃娃:十八岁,先生。
管家:十八岁!你想让我相信,你更乐意抱着男爵夫人的孩子,而不是抱着心爱的小伙子?
埃玛(好心解围):好啦,格奥尔格,别逗她了。
管家:我又没有给她找麻烦。你能给我们拿点儿吃的吗?
埃娃(站起身,对埃玛):如果您能照看一下孩子们,我去拿。
管家(随之站起身):别担心,公主,我这就走。别害怕。
23.庄园,通向菜园的小径,外景,白天
一群孩子,年龄介于五到十五岁之间,都身穿节日盛装。其中有玛丽和马丁(他们俩都戴着白丝带),牧师的其他子女,克塞尼娅、鲁道夫,还有汉斯、莉斯尔、格奥尔格、费迪南德和西格蒙德。他们离开宅邸,走向田野,经过菜园时,注意到被砍斫的卷心菜,停住了脚步。有些孩子笑了起来,另一些则忐忑不安。大多数孩子随后继续向田野跑去。
24.庄园,谷仓外面,外景,白天
农场工人和农夫在餐桌旁吃喝。一个人在讲故事,由于人声鼎沸,我们只能听懂一部分。
农夫甲:……所以这个家伙真去塔尖上偷公鸡了。这下子麻烦可大了,但就算这样,他们也没法儿拦住他。他是个大块头,你们知道。所以他们只好随他去了,心想:如果他摔下来了,那就是摔下来了,听天由命吧。但他刚爬到第一个窗户就停下了脚,架子就搭到那儿,知道吧。他使出浑身的力气,也够不到避雷针。所以这个家伙就在窗户上站起来了。你们能猜到这个傻瓜要干什么吗:他开始打鸣!他一边打鸣,一边嚷嚷:我是塔尖上的公鸡。你们永远抓不到我!他闹得动静太大了,把附近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吵醒了……
与此同时,有人开始叫嚷,其他人也随声附和。
农场工人和农夫:再上啤酒,再上啤酒,否则我们就躺到地上,快点儿!再上啤酒,再上啤酒,否则我们就躺到地上。地主是不是上吊了,才不肯上酒?再上啤酒,再上啤酒,否则我们就躺到地上!
笑声。弗朗茨的姐姐莱尼和另一个农场女工忙碌着尽快上酒。两位姑娘想打起精神,但是客人下流的玩笑和粗鲁的举止令人扫兴。
莱尼:来了。我又没有魔法杖。
农场工人甲(咧嘴一笑):我来帮你好吗,莱尼?我很乐意帮你。
农场工人乙(也咧着嘴笑):你想怎么帮她?!
笑声。
农场工人甲:哪儿都帮。前面和后面。
笑声更响了。
农场工人丙(对莱尼):你在男爵跟前手脚也这么慢吗?
农夫乙:好啦,别逗她了。
农场工人乙:你就那么喜欢她?那你去帮她。
农场工人丁(坐在农场工人乙旁边,几乎是附耳低语):你不知道吗?出事的女人是她母亲……
正在此时,一个十岁的男孩跑向农夫甲,打断了他的故事。
男孩:爸爸,他们把男爵的卷心菜给砍了。
农夫甲:什么意思?
男孩(傻呵呵地笑):他们把男爵的卷心菜给砍了。
莱尼刚把几杯啤酒放到桌子上,她直盯盯地看着男孩,目瞪口呆。
25.庄园,舞场,外景,白天
舞场里,埃娃和学校教师在试着跳舞。两个人都没什么舞蹈才能。埃娃一直盯着自己的脚,窘迫地微笑着。
埃娃:我从没学过跳舞。
学校教师(莞尔):我也没学过。你只需要大声数:一、二、三。一、二、三。一……
他们的步子迈得太大了。他们看起来又笨拙又尴尬,但是很开心。几次旋转之后———
埃娃:先生,你跟我跳舞跳成这样,不怕你的学生笑话你吗?
学校教师:他们最好不要笑话我!而且别跟我那么客套。我没那么老吧,是不是?
埃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垂下眼帘。
埃娃: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
学校教师:瞧:我们有进步。
埃娃:嗯。
学校教师:别再看你的脚了。
她抬起头,看着他,然后……踉跄了一下。他们开怀大笑,从头再来。
26.菜园,外景,白天
能够听到村里乐队的伴奏声从宅邸传来。
男爵夫人来到菜园,身后跟着牧师的妻子、家庭教师和村里的几位“女士”。篱笆后面,被“斩首”的卷心菜中间,站着男爵、管家和一些农夫。几个好奇的旁观者聚拢到篱笆旁边。交头接耳,偶有笑声。
男爵转身瞧着妻子,带着一丝讥笑,指了指身边躺着的“脑袋”。
男爵:干得很不错,是不是?!
男爵夫人扫了一眼灾难现场,反感地说道———
男爵夫人:真恶心。
管家走上前来。主人们的神经过敏让他觉得有点儿好笑。
管家:这个习俗有年头了。(背诵)既然已经收割完毕,是时候给我们每个人都付账了,任何不守规矩的吝啬鬼,他的卷心菜都要被砍掉。
男爵夫人压根儿不觉得这一行为的象征意义有什么好笑,她瞟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卷心菜的刑场,猝然转身离去,走向宅邸,把这个场景丢在了脑后。她穿越围观的人群,后者避到一旁,让她通过。
27.牧师的住宅,书房,内景,黄昏
牧师在伏案工作。突然有人敲门。
牧师(抬头):进来。
弗洛里安踌躇地走进门来。
牧师:有事吗?
弗洛里安(羞涩,几乎是畏怯地):我想问您一点儿事,父亲。
牧师:唔?
男孩走到桌前。他的衬衣松开了几颗纽扣,他握着里面的什么东西。我们看到,敞开的衬衣里露出一只小鸟的头。
牧师:怎么了?
弗洛里安:我发现了它。它受伤了。
短暂的停顿。
牧师:你想怎样呢?
弗洛里安(祈求地):我能把它留下吗?
短暂的停顿。牧师被小儿子的祈求打动了,但是习惯性地设法掩饰自己的情感。
牧师:你打算怎么做呢?
弗洛里安:我们会把小鸟治好的。
牧师(柔声):治好以后又怎样呢?
弗洛里安睁大了眼睛看着父亲,不知该如何作答。牧师又道———
牧师:你有没有想过,那样你就和它拴在一起了?你想让它飞走吗?
弗洛里安想了想,朝书桌后一个鸟笼点了一下头。
弗洛里安:“皮普斯”也生活在笼子里。
牧师看了鸟笼一眼,藏起一个微笑,再次转身面对弗洛里安。
牧师:的确。但是“皮普斯”是在囚禁中长大的。(点头示意弗洛里安的小鸟)这个可是习惯于自由自在的生活。
弗洛里安语塞。所以他仅仅是恳求地看着父亲。
牧师(再问一遍):等它的伤好了,你会还它自由吗?
弗洛里安垂下眼帘,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牧师:问过你母亲的意见了吗?
弗洛里安急切地点点头。
牧师:哦?她怎么说?
弗洛里安:她说,由父亲来决定。
牧师(浅浅一笑):她是这么说的吗?
弗洛里安急切地点头,用期盼的眼神恳求地看着父亲。
牧师:你真能照顾它?这可是很重的责任。你知道,是不是?
弗洛里安察觉到父亲并不是很反对留下小鸟,急切地点头。
牧师:嗯,现在你是它的父母了。
弗洛里安更加热切地点头,仿佛这是真事。牧师几乎忍俊不禁。
牧师:我们得给你的病人找个笼子。
弗洛里安简直难以置信。他想搂住父亲的脖子,但是不敢。所以他仅仅是站在原地,眉开眼笑。
弗洛里安:谢谢,父亲!
28.通向村舍的小径,外景,黄昏
莱尼沿着小径疾行,她心慌意乱,几乎是在奔跑。她到了村舍,消失在里面。
29.村舍,房间,内景,黄昏
农夫一家正在吃晚饭。他们穿着工作服,因为他们没有参加丰收庆典。只有刚刚走进房间的莱尼,还穿着她的节日盛装。她气喘吁吁,六神无主。农夫忧形于色。
农夫(对弗朗茨):是真的吗?
弗朗茨(负气,继续吃饭):我什么都不知道。
农夫(威慑地):是———真———的———吗?!
弗朗茨(挑衅地与父亲对视):没有什么是真的!而且即使是真的,又怎么样?!活该,这个小气鬼!
农夫(强压怒火):你究竟是做了还是没做?
弗朗茨不予理睬,继续吃饭。
莱尼:好像有人看见你了。
弗朗茨起先若无其事,后来忍不住发作起来。
弗朗茨(对莱尼):那又怎样?他们自己的脑袋还长在脖子上,就应该庆幸了。(对农夫)父亲,我想让你知道:我为此感到骄傲!
父亲的回应是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弗朗茨跳起来。
农夫(连看都不看弗朗茨一眼,喝令他):坐下!
有那么一会儿,我们不知道弗朗茨会做出什么举动。他本是坐在角落长凳上,挤在父亲和兄弟姐妹之间,他们都尴尬地盯着桌子。只有保罗坐在他的正对面,此时正抬头看他。
弗朗茨终归再次坐下来。沉默。农夫盯着他的盘子,试图和缓一下自己的语气,从他的声音来判断,这绝非易事。
农夫:你打算怎么做?
弗朗茨没有回答。农夫抬起头,直视弗朗茨的脸庞。弗朗茨避开了父亲的眼睛。
农夫:嗯?告诉我。
弗朗茨依然直盯着前方。农夫换了较为温和的语气。
农夫:好了,告诉我。
弗朗茨(几乎说不出话):你知道为什么,父亲。
农夫(顿了一下):因为你的母亲?因为你觉得他们难辞其咎?是不是?你究竟在想什么?难道我不是个男人,不能解决这件事?你是这样想的吗?
弗朗茨继续直视前方,一言不发。父亲想保持冷静,也直视前方。他拿起汤匙,喝了两口浓汤,放下汤匙,再度看向弗朗茨。
农夫: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对这个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莱尼丢掉工作怎么办?多亏有她,我们这一年来才不用借钱过日子?如果我们夏天丢了工作怎么办?
弗朗茨做了个不耐烦的姿势,拿起汤匙,想继续吃饭。农夫按住他的胳膊。两个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有那么一刻,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然后农夫继续说下去———
农夫:你想在两年之内结婚,接手农场?是不是?要是没有来自庄园的帮助,你打算怎么养活他们(朝着其他孩子点点头),告诉我?
弗朗茨把脸扭过去。他不以为然,却无言以对。农夫接着说———
农夫:你怎么能认定就是他们的错?
弗朗茨骤然转过头来看着他。
弗朗茨:你怎么能认定就不是他们的错?
农夫瞪大了眼睛看着弗朗茨。长久的停顿。然后———
农夫(平静地):我没法认定。
再一次停顿。
农夫:但是我也没法认定就是他们的错。
30.庄园,楼梯,内景,夜
男爵站在楼梯底端,向楼梯上的家庭教师大吼———
男爵:……你说“没在那儿”是什么意思?
家庭教师(惴惴不安):他……消失了。我到处都看过了。找不到他。
男爵:胡扯。他不可能消失在空气中吧。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家庭教师(战战兢兢):大约下午两点左右。
男爵(火气冒了上来):下午两点左右?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家庭教师(愧疚地):我知道,先生。
地主怒不可遏,转身离开了这个傻瓜。他心急如焚。再次转身盯着家庭教师。
男爵:我妻子怎么说,她也没什么头绪吗?
家庭教师:是夫人派我来找您的,男爵。她吓坏了。
男爵(讥诮地):我能想象。(抬头看家庭教师)你是一个傻瓜,胡贝尔。你以为你在这里的任务是什么?照看一个孩子!这任务很艰巨吗?
家庭教师(嗫嚅):我很抱歉,男爵。
男爵:你太蠢了,不配说这句话。
男爵转身走向门口。但是他再次转过身来问道———
男爵:你最后一次见到我儿子是在哪里?
家庭教师:在外面,院子里。他说,他要去跟其他孩子玩。
男爵:去哪里玩?
家庭教师:这个他没说。
男爵:我的妻子也没注意到别的什么?
家庭教师:自从出了卷心菜的事情之后,夫人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身体不适。
男爵(挖苦地):身体不适?!
家庭教师:是的。她的偏头痛严重发作了。
男爵(自言自语):上帝,这地方简直是个动物园!
他转身走进院子。家庭教师目送男爵离开。他觉得自己惨遭虐待,因为受辱于男爵而衔恨在心。他返身上楼。
31.庄园,外景,夜
节庆的火把即将燃尽。我们能见到这里或那里悬着一些灯笼,是用来照着收拾会场的。
男爵走出府邸前门,穿过大院子。边走边喊———
男爵:布拉克!
管家正在监督十二个农场工人把节庆用的桌椅搬回谷仓。他走上前来。
男爵:你见到我儿子了吗?
管家(诧异地):没有。
男爵(平静地):你可否问一下你的儿子?显然,西格是和一大群孩子一起失踪的。
管家:我这就去。(冲农场工人叫喊)你们收拾完了别走,等着我。还有一个活儿要干。再拿些新的火把和灯笼来!
男爵:我去叫人。
管家回家,男爵走向附属建筑。他在那里拉响了警笛。
叙事人:管家的孩子们说,他们只跟西格在一起待了一小会儿,然后西格就跟其他孩子离开了,他们没有留意……
32.蒙太奇,外景/内景,夜
院子。
黑压压一大群人,年龄各异,手持灯笼火把。男爵简短地讲了几句,管家分配了有待搜索的区域。他们的讲话大多被叙事人的声音盖过了。
叙事人:……午夜刚过,搜索就开始了。在此之前,男爵曾骑马去牧师住宅。但是他没能从特意叫醒的孩子们那里问出什么新东西。
庄园的马厩和其他附属建筑。
更迭的景致:森林、田野、河畔草地。
搜索。
搜索者疲惫不堪,有些人还醉醺醺的。他们被分成两组:一组搜索庄园里的所有建筑,逐间查找;另一组则要把周围区域篦上一遍。
到了大约两点半,有些搜索者已经宁可随便找个地方躺下,睡上一觉,醒醒酒,警笛突然再次响起,召唤人们回到院子……
院子。
人们抬着一个担架进来。
……他们已经找到了西格蒙德。他被头朝下绑在了老锯木厂里,裤子被扯掉了,屁股被藤条抽得鲜血淋漓。他似乎受惊过度,走不了路,不得不趴在一个临时做的担架上,被人抬回庄园。
33.教堂,内景,白天
教堂里人头攒动。整个村子的人都被召集来了。
叙事人:下一个星期天,男爵在礼拜结束后,问牧师他是否可以讲几句话。
男爵:你们现在都知道发生在我儿子西格蒙德身上的事了。地区警察本周来过村里。他们询问了你们中的许多人。但一无所获。起初,我认为折磨我孩子的与给我家卷心菜“斩首”的是同一批人。……
听众惴惴不安。
男爵:……因为他们想“报复”。报复什么?因为他们的母亲在锯木厂工作时意外身亡,而这件事被归咎于我。真是荒唐!
农夫、莱尼和其他孩子都在场,只有弗朗茨缺席。
不安的情绪在滋长蔓延。
男爵:至少,当警察拘捕他时,弗朗茨·费尔德承认,那是他“斩首”的动机。我历来关照农夫费尔德一家,但是你不能指望人们永远心慈手软。这是名声问题。
农夫意欲离开教堂。
男爵:别逃走,费尔德。我是想拯救你的名誉。事实是,勇气可嘉的弗朗茨·费尔德在他的未婚妻面前夸耀了自己的业绩,然后这个懦夫就躲藏到了家人中间,因此他没有时间折磨我的儿子。有一件事我确定无疑:老费尔德宁可咬掉他的舌头,也不会为他任意妄为的儿子遮掩。请允许我提醒你们一件事,这件事你们大多数人已经遗忘了。大约两个月之前,医生骑马出了事故,至今还没从医院返回家中。事故的肇因是一根拴在他花园里的铁丝,拴铁丝的意图显然是要让他坠马。在那个案子中,也是没有任何人知道任何事,没有任何人看到任何事,没有任何人听到任何事。
听众中传出惊慌的嘁喳声。
男爵:我们都知道,应当为我儿子和医生所遭受的可怕伤害而负责的人,就坐在我们当中,就在这个房间里。我不会听任罪犯逍遥法外。我不希望类似的灾祸落到你们任何孩子头上。因此,我才吁请你们,协助我找出罪犯或罪犯们。提出问题,竖起耳朵,睁大眼睛。如果我们找不到真相,我们的社区将永无宁日。谢谢您,牧师。
牧师说了几句结语,我们没有听到,因为叙事人的声音盖过了牧师的声音。人们从教堂鱼贯而出,神情肃穆,步履缓慢,他们彼此谈论着什么,惶惑不安。
叙事人:地主的讲话把人们吓坏了。大多数人知道节庆那天出了事,但是不得其详。而且终归也并不关切。男爵并不是很得人心,但是作为一个有头有脸的社会人物,以及几乎整个村子的雇主,他备受尊重。
34.教堂前,外景,白天
回到当下场景。
人们离开教堂,结伴而行。
农夫费尔德和他的孩子们出来,大家避之唯恐不及。
这好似夹道鞭笞的刑罚。摄影机跟随其后。
叙事人:……他说这个社区将永无宁日,这当然不会意味着什么好事。与此同时,嚣张的犯罪行为的神秘特性又为村民之间的猜忌推波助澜。这种猜忌是由来已久的。
35.学校,内景,夜
空荡荡的教室。小风琴上放着一盏汽油灯。学校教师在弹琴。
少顷,有人敲门。学校教师中止了演奏。
学校教师(诧异地):进来!
门被迟疑地推开了。黑暗中:是埃娃(几乎认不出来,因为她离灯太远了)。
学校教师(又惊又喜):埃娃!
埃娃(声音几乎悄不可闻):我能进来吗?
学校教师起身走过去,脸上带着惊讶的笑容,对她说———
学校教师:这是什么话。当然可以。进来。出什么事儿啦?
埃娃走进房间,把身后的门关上。她提着一个小旅行箱。怯生生地环顾房间,一言不发。
学校教师:到这儿来。那里太黑了。来吧。
他向汽油灯走过去,中途停下脚步,等待,因为她没有跟过来。
学校教师:怎么了?
埃娃:他们把我解雇了。
学校教师(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她耸了耸肩。
埃娃:没什么。他们只是把我丢出来了。(停顿)家庭教师也被解雇了。
话还没有说完,她蓦地失声痛哭。边哭边背过身去。学校教师走向她,停在她跟前,但是过于害羞,不敢碰她。她突然再次转身朝着他,抽抽搭搭地说道———
埃娃:我不知道去哪里。我不能深更半夜回家。我害怕孤身一个人走路。
学校教师(安抚她):别害怕。放宽心。没什么好害怕的。
埃娃(抽泣,孩子气地):有!
学校教师(安抚地微笑):坐到这儿来。请平静下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吗?
她坐到身边的长凳上。他蹲在她面前。
学校教师:嗯?
她花了点儿时间来平复心情。
学校教师:出什么事了?
她慢慢平静下来,深吸了几口气。学校教师显然被她孩子般的绝望给迷住了。
埃娃:男爵的儿子还没有痊愈。他的父母又气又急。现在他们怪罪到家庭教师和我头上,说我们对他关怀不够。可我在那里的职责是照顾双胞胎。
她又开始哽咽。
埃娃:我一直把双胞胎照顾得很好。你和我跳舞,是经过男爵夫人允许的。我没有做错任何事,真的。
学校教师:我知道,好了,别哭啦。
埃娃:我现在去哪里呢?我们需要我在这里挣到的薪水。
学校教师:你会找到其他工作的。而且,你很清楚,男爵是个暴脾气,总是雷声大雨点小。
埃娃(猛烈摇头):不,不,现在全都完了,我知道。男爵夫人不想再见任何人。她想带着孩子们去城里或者去她父母家———我知道得不是很清楚。
学校教师(顿了顿):我会试着跟她谈谈。前不久,我们合奏过音乐。(微笑)不幸的是,我表现不佳。现在她有了家庭教师,他的水平比我高。据我所知,他目前仍在城里进修音乐。
埃娃(暂时把自己的伤心事搁在一边):他的演奏也没多好。
学校教师:这倒是。
埃娃(稍顿,重又严肃起来):谁会做这种事呢?
学校教师:什么?
埃娃:把一个孩子打成那样。
学校教师:我不知道。
长久的停顿。然后她轻声说———
埃娃:今晚我能待在这里吗?请不要赶我走,先生。
学校教师:你怎么能以为我会赶你走?
埃娃:我只想在这里等待天亮。就在这教室里。然后我就走。
她又突然悲从中来。
埃娃:他们不会明白的,我的家人。他们会认为我做错了事。
停顿。然后———
学校教师:你愿意让我陪你回去吗?
她住了哭声,惊讶地看着他。
埃娃:你说什么?
学校教师(兴致勃勃):明天,放学以后?我去找辆马车。晚上我能赶回来。
埃娃: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先生?
学校教师:别这么客气。
埃娃(顿了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停顿。然后学校教师站起身,说道———
学校教师:到这儿来。我给你弹首曲子。也许你会喜欢。
她思忖片刻,然后认真地点点头。他走到风琴前落座。她跟在他身后,坐在附近的长凳上。他开始演奏。
36.村舍,猪圈,内景/外景,白天
农夫和保罗在清理狭小的猪圈。猪受到惊扰,使劲咕噜。
突然,弗朗茨走进来。
弗朗茨:早上好,父亲。
农夫抬头瞟了一眼,继续干活,仿佛没看到有人进来。
保罗冲弗朗茨点了点头,作为招呼,也没有吭声。
他们很快完成了工?
3 ) 《白丝带》: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恶搞版)
影片《白丝带》透过一段发生在德国小乡村的往事,剖析了一战爆发前夕德国社会“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代氛围,揭露了德国上层的统治阶级对劳苦大众的奴役与剥削,表现了德国青年一代的觉醒与反抗,以一个暗流涌动的村庄隐喻了纳粹大革命已成“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势的德国社会。
影片中,作为德国统治阶级代表的男爵、管家、牧师、医生一个个都是残暴凶狠、色厉内荏的反动派,他们无恶不作:大地主大资产阶级代言人男爵以及管家,不顾农民的生命安危,强迫雇农从事过度的农耕作业,非法占有农民绝大部分的劳动成果,在有雇农因公殉职后,他们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同情怜悯之心,在他们眼里,一个雇农的性命远不及一亩菜园子来的重要;上流人士的代表医生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牲,任何女人甚至包括他的亲生女儿在内,在他眼里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供自己发泄兽性的玩物;神权代言人牧师是个色厉内荏的伪君子,满口仁义道德,企图以“白丝带”扼杀青少年追求自由与进步的天性,用宗教这种精神鸦片愚弄广大人民群众,进而维护自己那岌岌可危的父权与神权尊严,但在孩子们坚决有力的反抗面前,牧师却毫无办法,甚至变得惊恐万分。
令人欣慰的是,在反动阶级的剥削压榨下,新一代的德国青年已经开始觉醒,开始反抗。影片中,村子里的孩童们自觉团结在神父之女克拉拉周围,展开了一系列针对统治阶级的武装暴动,他们惩罚了医生极其私生子,鞭打了男爵的儿子,杀死了神父的宠物鸟……给予了反动派强有力的反击。在孩子们有组织有计划有信念的反抗面前,反动派们毫无还手之力,“纸老虎”的本质尽显无疑:医生带着他的情妇以及私生子仓皇而逃,牧师惊慌失措不敢面对现实,男爵自始至终都无力应对来自觉醒一代的反抗。
值得一提的是,片中的老师作为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代表,充分展现了小知识分子的两面性与妥协性,他企图以一种改良主义的道路来调和统治阶级与劳苦大众、老一代与新青年、守旧与革命的矛盾,他不断周旋在孩子们、警察、反动阶级之间,天真的认为凭借自己的道德劝诫就能化解不可调和的社会矛盾。但是,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谈判博弈,革命是暴动,是阶级斗争,是一个阶级革掉另一个阶级的命。在孩子们铁一般的意志与决心面前,在反动阶级腐朽黑暗的本质面前,老师所主张的改良主义道路注定会被历史的洪流所抛弃。只有革命才能救德国,只有国家社会主义才能救德国。
就在革命青年们苦于革命事业得不到广泛的群众支持之时,一战适时地爆发了,这场帝国主义列强之间的混战使得德国百姓更加认清了统治阶级的反动贪婪本性,战败后,德国政府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各种条约,大片领土被割让,大量的资源被外国列强夺走,巨额的战争赔款也让德国人民的生活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可以说,一战结束之后,德国国内的社会矛盾已经尖锐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纳粹大革命的爆发一触即发。
上世纪20年代末,世界经济危机的爆发点燃了大革命爆发的导火索,大批工厂倒闭,大量工人失业,广大人民群众的生活苦不堪言,在这样的背景下,长期以来坚持“国家社会主义”、倡导“德意志民族伟大复兴”的纳粹党逐渐得到了广泛的群众支持,经过多年的艰苦卓绝的斗争,最终夺取了全国政权,建立了一个崭新的德国。
夺取政权后,为应对资本主义世界的经济危机,德国学习苏联老大哥好榜样:在经济层面,将大量的企业收归国有,由政府统一调配全国的经济发展计划,优先发展重工业,尤其是军事工业。在政治和意识形态层面,实行纳粹党一党专政,向广大人民群众灌输“希特勒就是纳粹党,纳粹党就是德意志”的理念,把希特勒塑造成德意志民族的大救星,向人民群众许诺德意志民族伟大复兴的美好蓝图。在军事上,严格保证“党指挥枪“,要求党卫军与国防军做到绝对接受纳粹党的领导,指哪打哪,要求军队加快机械化建设步伐,打造一支有着钢铁意志的长胜之师,做到“首战用我,用我必胜”。与此同时,希特勒与斯大林也保持着不错的个人友谊,两国签署了《互不侵犯协定》,苏德关系进入蜜月期。
为了实现德意志民族的伟大复兴,单单发展国内经济是不够的,还必须得收复一战中的失地,保护德国的领土主权完整,完成德国的统一大业。为此,在将德国建设成一台高效运转的战争机器后,纳粹撕毁了包括《凡尔赛条约》、《苏德互不侵犯协定》在内的所有条约,发动了欧洲大战,德国先进的装甲部队横扫欧陆,向着建立“第三帝国”,实现德意志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一步步地迈进……
4 ) 纳粹的童年
今年的戛纳电影节上,当于贝尔将金棕榈大奖交到汉内克的手上,我并不认为那是为了自己曾经的最佳女主角的一次回报,我坚信《白丝带》将是我今年看到的最好的电影之一。在今年欧洲大热的《预言者》在我看来只是一个技巧高超的黑帮影片,或许对于习惯小情调的法国影迷而言,雅克欧迪亚这部具有史诗气节的影片是对法国风格一次强烈的冲击,但并不意味着在整个黑帮电影史上,它能够与辉煌的《教父》或悲怆的《美国往事》相提并论。黑暗暴力的《反基督者》与《白色带》比较起来显得幼稚而无病呻吟。而肆意为之的昆丁新作《无耻混蛋》在内涵层次上与《白丝带》相差甚远。尽管其它二线导演的作品我还没有看过,我不认为会有那部电影能够替代《白丝带》在2009年的地位,甚至对于汉内克而言,这部电影也将是他整个导演生涯最重要的影片之一。
在确实的讲述影片涉及的暴力事件之前,先来梳理一下影片主要涉及的几个家庭
1. 男爵家,男爵对于家庭有绝对的控制权,甚至对于整个德国小镇有绝对的控制权,他有一个儿子Sigi是影片中受害者之一。
2. 男爵管家家,他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们都是少年团体的成员,而妻子刚刚生下一个男孩。
3. 牧师家,信奉路德教义的牧师对孩子的管教甚为严厉,他的女儿Klara和Martin,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是这个少年团体的核心。白丝带是他的一个做法,在鞭笞做错事的孩子之后,他会在他们的手臂上绑上白丝带时时提醒他们。
4. 医生家,医生与接生婆通奸,流言他们害死了医生原配的妻子。更为恶心的是医生性侵犯自己的女儿Anna,而医生与接生婆有一个儿子,由于怀孕的时候想要偷偷打胎没有成功,而导致Karli智商低下。
5. 教师,教师是整部影片的线索,也是将所有暴力事件指向少年团体的唯一一个人。
6. 农夫家,农夫的妻子给男爵家工作时意外死掉,导致了大儿子的暴力行为
电影讲述了一个平静的德国小镇上发生的暴力事件,从医生跌落马下开始,直到低能儿Karli被毒打,影片冷静的描述了8件暴力事件
1. 医生骑马回家的时候,马被拴在树上的细绳绊倒,医生骨折。这可以看作是少年团体对于医生的卑劣行为的一种报复,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暴力事件。
2. 农夫妻子的意外死亡,或许是整部影片唯一一次死亡,却是最为自然的一件事故,并非有人刻意为之,但这却是一个导火索。
3. 农夫大儿子毁坏男爵家的菜地,是一次个人宣泄,并非一次有计划的行为。后果是导致父亲事业,但德国下层与上层的矛盾昭然若揭。
4. 男爵的儿子Sigi被虐打,可以肯定是少年团为了男爵对于农夫妻子的死漠不关心的一次报复。
5. 农夫失业的情况下无法承担家里的支出,上吊自杀,因此男爵家谷仓的起火肯定是农夫儿子所为。
6. 男爵管家新增男孩,但另外两个儿子对此异常不满嫉妒,因此在冬天将婴儿间的窗户打开,婴儿差点因此而死亡。管家的女儿向教师提到自己的梦,并非是梦,只是她良心发现但又无法直言而已。
7. 男爵管家的两个男孩嫉妒男爵儿子Sigi的笛子,将其推入池塘,抢走笛子
8. Karli的被虐打失明,并留下字条“为其父母偿还罪恶”,肯定是Klara的少年团体所为,报复他父母,也就是医生和接生婆的通奸行为。
影片中最为核心的就是孩子们对父权的反抗,影片所有家庭几乎都有一个极端暴力的父亲,极端的父权导致了少年团体的诞生,以反抗父权甚至发展成为对整个社会层面的反抗。当Klara用剪刀将父亲的小鸟杀死并摆成十字架的形状之后,牧师还要在教会上给女儿吃圣餐宽恕她的罪恶,象征了父权在这些孩子面前的动摇。紧跟着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这些团结残忍而且计划周密的少年团体象征了社会上一个新生团体的即将走入德国社会,那就是纳粹。纳粹的上台可以看作是原有的国家政治权力瓦解的产物。而当教师向牧师报告他的发现之后,牧师由于恐惧而将其逐出房间,这便是父权的彻底妥协。《白丝带》中的故事发生在1913年-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然而更值得注意的是,20年以后,当这些孩子成为成熟的公民的时候,正是纳粹上台将世界带入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权威主义社会是借助权威主义家庭在群众的个体结构中再生产出来的”这句话恰恰印证了影片中少年团的诞生,也是印证了纳粹党的诞生。
冷静克制可以看作汉内克电影的标签,但暴力的宣泄总是可以在他的电影中最终找到出口,如《大块人心》从头到尾的虐打,《钢琴教师》中最后于贝尔将剪刀刺入自己的肩头,或者《隐藏》中突然喷薄而出的血液。但《白丝带》中,汉内克并没有给暗涌的暴力寻找最后的出口,而是将其始终遮掩在生活的表象之下,因为它的真正爆发要在20年后的第二次世界大战。而影片所充斥的浓重的宗教感与肃穆感,区别了其与90年代后电影的讨巧性,而通向伯格曼那个时代。因此可以肯定的是,《白丝带》是近几年中最具有大师相的一部电影。
5 ) 打破电影幻象
《白丝带》的剧情和背景就不赘述了,导演用一战之前的故事写二战相当具有智慧。电影讲的是一群孩子。因为他们是孩子,所以接连的危言耸听的坏事发生后从来没人怀疑他们;因为他们是孩子,当牧师听到老师的猜测后慌张掩饰,那将是多大的丑闻;也因为他们是孩子,这部电影和二战纳粹的联系,二十年后这些被压抑的孩子加入浩浩荡荡的“民族主义”征战,这种可能性让人毛骨悚然。
这里导演还讨论了一个问题:道德。道德究竟是用来塑造灵魂的还是约束灵魂?这一个个表面上道德高尚、家教良好的家庭,是靠什么维持着的?乱伦、独裁、暴力、猜忌……归根结底,道德是掌权人制定的保证自己的权力能长久生效的框框条条。它教人仁慈,却服务于冷酷惩罚的借口;它教博爱,却连对亲人也没有一点点仁慈。麦克•哈内克想通过这些到今天还存在着的一个个悖论指出,道德是被高估了的。
关于电影本身:哈内克是心理大师,但他并不致力于如何运用心理技法,将观众吸引到影片上来,紧随剧情。相反,他打破这种幻象,放弃配乐,连续性剪辑等这些最基本的抓住观众心理的技法,而是用干涩、单调、不连续的风格,故意将我们从电影世界中拉回来让我们思考。哈内克擅长的,从《钢琴教师》到《白丝带》从没变过的拍摄理念,是将空间留给我们。《钢琴教师》里面爱丽卡在报复年轻女学生和沃特的亲密之前在更衣室里,哈内克给我们的是她的背影,镜头静止,她也静止,这个看似无意义的镜头持续了很久。我们知道她在思考,但我们看不见她,如何将这空白填补从而连接起上下文,也就是她究竟感受到了什么,导演留给我们来想象。
在《白丝带》中也一样,马丁被母亲带到餐厅接受父亲的惩罚,摄影机始终停在走廊里,他进去了又出来,带回去一根鞭子,我们便得知了是父亲让他拿的。然后,他关起门,摄影仍然不动,维持着一个空镜头,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房门,一分一秒过去了,我们想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孩子开始被打了吗?还是父亲放弃了?导演把观众阻挡在门外,这是大多数电影,都极力避免的情况,哈内克习惯让我们自己想象。过了很久里面才发出父亲鞭打孩子的声音。
当然,关于这部电影最大的空镜头,是电影本身。究竟谁是凶手?故事结束时已经不难判断了。我们有了答案,而不是导演拍在影片中告诉我们的,是我们自己获得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不再是被动的幻象接受者,我们和导演一起创造了这部电影。
6 ) 47
还在用像《白丝带》这种方式拍电影的,已经太少了。至少,手头上我们能指出的无非是以下几位:阿巴斯、侯孝贤、锡兰、罗伊•安德森、拉斯•冯•提尔,还有两位已经决定息影的大人物:贝拉•塔尔、阿基•考里斯马基。
这是一种什么方式?不好说。但我们却隐隐地感觉到了它们令我们唤起的情感:那是对上个世纪60年代电影黄金时代的缅怀,那一批现代主义大师:费里尼、安东尼奥尼、塔科夫斯基、布列松、伯格曼、黑泽明、库布里克……正当迈入巅峰,而新浪潮的那帮小子还刚初出茅庐,正羽翼丰满,要与大师们分庭抗礼。也许有人会认为,这只是《白丝带》的黑白摄影和故事的一战背景给人造成的错觉,这些元素都让我们仿佛回到了电影艺术的辉煌时期。
这其实只是表象而已,像《修女艾达》这样的影片虽然同样满足以上两点,却并不会令我们唤起缅怀的情感。更为内在的,是迈克尔•哈内克的拍片方式——精妙的叙事、精致的处理、鲜活的人物以及故事承载的思想内涵,都让《白丝带》的影像“苍老”了近半个世纪。
这就是昨天我在百子湾的电影资料馆看到胶片版《白丝带》时的感觉。一种闪着光的黑白影像投射于屏幕上,就像被余烬掩埋的火堆,一闪一闪地透出光来。
故事开始,响起的那个略带沧桑的画外音,把我们带回了一战前的德国北部。这个画外音听起来就像是一个讲故事的人,目的无非是把我们带进接下来将要展开的故事背景中。但很快,我们发现,他并不是一个无名者,而是这个乡村学校的教师(虽然旁观者大于参与者)。
用小说来喻,“我”作为叙述者,既可以只讲诉我能感触到的(片中画外音部分),也可以脱离自身视角(片中非画外音部分),电影镜头的客观性虽然限制了第一人称叙事的实验,但画外音很好地平衡了这一矛盾。故而,《白丝带》用了一种古典式的,让人物回忆来讲述故事的方式,来与故事的背景和黑白影像保持谐和。
乡村医生因为两棵树间绑着的一根线而坠马了。自此,意外不断向这个村子袭来。哈内克用了层层揭示的手法。娓娓道来可以营造一种舒缓节奏,但在哈内克手上,却走向了冷彻的黑暗,因为他揭示出人物内心的黑暗心理,让人不寒而栗。
医生坠马和农妇惨死是并接着的,但等到男爵的儿子被打却通过一次秋收来过渡,这不是戏剧的法则,而更接近于生活的常态。
同样的残酷性没有体现在直接的暴力上,任何煽情的行为都被省去。丈夫去探望死去的妻子,那个悲痛的画面被半堵墙阻隔;牧师的儿子被鞭打也将观众隔在了门外。哈内克不寻求任何像同情、愤怒等感性的体验方式,他要的是如匕首般的力道深深地刺进观众的心里。
这就是空白的力量,它混杂了各种绝望的情绪。那位丈夫绝望地自杀,被吊死在小棚屋,被去取水的儿子发现,他没有嚎叫。那个将高丽菜毁掉的儿子回家来莫名地撞见父亲的葬礼,他也没有言语,默默地跟上人群。
医生与女儿的乱伦,经过助产妇的提前提醒,是被小儿子撞见的,女儿向弟弟的解释(穿耳钉)更像是在向观众掩饰可耻的行径。她根本不必向还幼小的弟弟解释,因为他不会懂,这就不再是生活的发展,而是戏剧的发展。同样,助产妇与医生间的虐恋也是用了一场极度戏剧化的方式结束,那也许是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潜意识深处的黑暗。
虽然副标题是“一个德国儿童故事”,但儿童在本片里是隐藏的,他们在影像的黑暗中行动,我们见到的是围绕在男爵、医生、牧师、农夫等人物身边(家庭)的隐性暴力,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成人世界,但这是一个被儿童腐蚀的成人世界,它被弱势力量所动荡,失去了稳定的常态(想想男爵、医生、牧师、农夫这些身份所代表的社会次序)。而这群孩子,将踏上战场,并在战争结束之后更加有用武之地:他们即将成长为纳粹。
而这正是作为奥地利人的哈内克所要探讨的,这样一个残暴的群体在德意志这个国家是怎么养成的。
7 ) 《白丝带》:关于暴力的起源
文/故城
有人说哈内克暴力自上至下充满着一种温文尔雅,却如冰冷的匕首刺向每个人的心房,其实他的冷峻是建立在对现代社会弊端的一瞥中,他制造出一种疏离内生于社会秩序的无助,挖掘出一种暴力内生于内心欲望的无奈。《白丝带》继承了哈内克电影一贯的“开放式”结局,也继承了哈内克一贯的阴郁内质,将潜藏在社会结构下的群体压力与异动展现给观众,有着撼动现代社会的权力结构根基的勇敢和执着。
一
《白丝带》的故事发生于一战前的德国小镇。它讲述了掩盖在平静小镇下的嫉妒、怨恨与报复,伴随着医生的坠马,农夫妻子的意外身亡,男爵儿子被鞭笞以及谷仓被恶意焚烧,似乎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正在展开。实际上即使在影片的结尾,我们也无法知晓那个阴谋的策划者到底是谁,村长女儿对众人的缄口、牧师对教师疑虑的恐吓都让观众心中的假设与猜想无法考证。
影片完全以黑白影像呈现,摒弃色彩的渲染和暖色调的侵扰,黑色给影片搭下了庄重与阴郁的基调,作为一部探讨社会问题的严肃影片,这样的处理是必不可少的。哈内克说,用这种特殊的叙述方式来制造出一种遥远的效果,“遥远”本身酝酿着一种距离、一种荒芜感,使观众能更清醒自己所处的位置,也更接近影片所表达的核心。影片中没有任何配乐,完全剥离了音乐对于叙事的牵引和干扰,观众只能听到脚步声、关门声以及人物的对话声等,寥寂的声音世界更多的呈现出一种强烈的压抑感。影片中牧师家走廊的那个长镜头让人难忘:狭小的空间里,孩子低着头从一个房间进入另一个房间,将戒鞭取来交给父亲,我们观察到的只有暗哑的灯光和脚底压迫木地板的咯吱声,关上门,寂静中传来的是鞭打声和矜持的呻吟。我无法描述此时内心巨大的压迫感到底来自于哪里,是逼仄的空间,还是枯燥的声音,或是两者兼有?只知道静寂中内心已汹涌澎湃,却无法阻止肢体的僵硬和冷却。一个个长镜头和空镜头的拼接,便让这种煎熬延续,便让身上的镣铐越发沉重。
《白丝带》的别名叫《白色录音带》,它一方面与著名的“白丝带“运动(反男权暴力运动)遥相呼应,另一方面暗示影片中的教师自叙是以录音带的形式呈现的,它与《隐藏》的别名《隐藏摄像机》有异曲同工之妙。实际上,这种设置有两个深层次的寓意。首先,“录音带”与《隐藏》中的录像带都是匿名的,录制者是不可知的。换句话说,即罪恶都是被匿名揭发的,不能公然署名公布的。它表明,有些罪恶本身是内生于社会构成的,揭露了罪恶也会动摇社会结构的根基,这也是文明发展的两难问题,是所谓文明的衍生物和附着物。其次,录音带和录像带都是记录现实社会的工具,具有客观和理性的特质。通过它们,观众感受到的是一种隐秘的真实和一种理性的存在。然而,《隐藏》中的摄像机是人为操作的,它截取时间流上的某些节点,本身就是有选择的,而本片的“录音带”是一个人物的自述,它是对现实的主观呈现,或多或少都带有人的主观偏见。虽然两部影片都对叙述者的立场、情感态度和价值取向抽象化了,《隐藏》抽象为隐藏的摄影师身份,而《白丝带》抽象为影片中内心情感最单纯的乡村教师。但是仍无法避免视角的片面和单一,它告诫观众任何的单向逻辑与思维都是不可取的,只有放在更多元化的历史语境中才存在解读的可能性。
借此深入,我们发现录音带或录像带之中,还包含着哈内克对于电影叙述手段的探索。萨特说,小说中的任何东西都是作者操作的表现。电影中亦是如此,只不过操纵者更为隐蔽。一直以来,非人称叙事是电影特有的模式,观众往往会忽略这个全能叙述者的存在。当我们沉浸在冷静客观的镜头叙述当中时,哈内克用录影带(《隐藏》)或者录音带自述(《白丝带》)提醒观众,这里是存在叙述者的。《白丝带》中叙事者时而是乡村教师这个具体的个人,时而又是隐藏的观察者(摄像机)。两者交互出现,既保持了道德上、理智上、情感上、时间上、身体上的一种距离,又产生了影片的多义结构和反讽的复杂的叙事效果。它使得观众略过对人物单一伦理道德评价,而直奔一种对生命存在形态的关注,甚至正是这些引起道德评价歧义的人物,更淋漓尽致的触动了退去世俗身份屏障的本真存在。
二
《白丝带》所讲述的本真存在,涉及到一个“仇恨”与罪恶从哪里来,一个人类社会中一直存在却无法解决的问题,即家庭/社会权力分配结构的问题。影片将矛头直指父权/男权的社会权力结构,用德国小镇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及其之间的关系呈现出家庭和社会中所掩藏的暴力的根源,甚至将当今社会中恐怖主义的源头也包裹在社会权力结构的对抗之中,这便是《白丝带》与前作《隐藏》的立意之所在。
从《第七大陆》到《隐藏》,哈内克对暴力的解读往往关注于家庭内部。《第七大陆》中身处澳洲的家庭成员的自我残害,《班尼的录像带》中父母未能有效疏导孩子暴力的情绪,《钢琴教师》中母亲的强权压抑导致女性心理的扭曲,而《隐藏》中夫妻的疏离关系被录像带的介入变得紧张而复杂。而《白丝带》则将镜头对准德国小镇,焦点则从家庭拉升到社会层面,我们不仅看到每个家庭内部的矛盾,也看到各个家庭因社会身份、地位不同而产生的对抗情绪。而且这种情绪并不是简单的一对一,而是多线交错、盘根错节的。
男爵作为小镇权力的最高象征,他拥有小镇财产的支配权,往往他的态度决定一个家庭的生存。农夫儿子因母亲的死将过错推给男爵,他破坏菜园和焚烧粮仓都是试图用暴力来伸张正义,是对男爵社会权力核心地位的反抗。与此同时,在男爵的家庭内部,妻子用不忠向丈夫权威发起了挑衅,她对个人情感的诉求无疑是对冰冷淡漠的夫妻关系的反抗。应该说,男爵的家庭与社会关系中存在的对抗成分,是对影片中各类关系对抗的浓缩,而更多匿名的暴力可以说是个人/阶层对父权/男权社会权力结构的不满和反抗。
影片中的孩子和女性均处于一个弱势群体的地位,不同于男爵家庭关系的有限度紧张(可以类比《隐藏》里中产阶级的家庭矛盾,是有限度的,很难引发暴力),牧师的家庭是一个父亲/丈夫过度强势的家庭结构,影片中牧师对子女带白丝带的强硬、鞭笞儿子马丁的严厉以及对乡村教师的恐吓都集中体现了一种牧师对自我权威的滥用;而农夫的家庭则是一个父亲弱势的家庭结构,农夫本人虽然对家庭成员有父亲的权威,但他对于男爵的地位却从来不敢挑战,他是社会关系中的弱势力量却在家庭关系中的占据强势,所以挑起家庭反抗旗帜的竟是受父权长期压抑的儿子。我们仔细思考这其中的关系链条,发现社会关系的强与弱往往是建立在一种依赖关系上,人的生存对别人的依赖程度越强,他便越处于权力关系中被支配的位置。牧师对小镇权力中心的男爵的依赖程度最小,所以他更多的表现出一种强硬一种专断,而农夫迫于经济压力不得不依存于男爵的恩泽,便更多的表现为一种软弱一种妥协。
顺着此思路,我们对比男爵和医生的家庭关系,就会惊喜的发现一个惊人的秘密。男爵的妻子虽然在意大利与其他男人私会,但她最终仍回到男爵的身边,即使男爵问她是否与那男人上过床,她停顿片刻说没有(显然是有的)。这里,男爵妻子在夫妻两性关系中处于依赖性较强的一方,他对丈夫的经济依赖过强导致她不敢也不愿意贸然与丈夫决裂;而医生家庭中的女儿(不是医生亲生的)则有本质的不同,女儿继承母亲前夫的财产是可以独立生存的,她在经济上是不完全依赖于父亲的,所以她在家庭关系中应该是最容易反抗的(类比农夫家庭的儿子),在遭受医生数次淫辱下她的委曲求全就不可思议了。带着这种疑问去看待医生坠马受伤的事件,我们便可发现一个隐秘的线索,即那条细绳是其女儿所为,她的弑父行为是对父亲乱伦的反抗,影片中医生坠马的全过程是通过女儿站在窗口的一个反打镜头呈现,也印证了我的猜测。至于教师在与牧师对话中提到的村里的孩子参与了此事件,我想也不难解释,女儿指示她的小伙伴们参与了此次“阴谋”,他们在事发后的心照不宣的“会面”便传达了这个信号。其实,影片中后续的匿名事件大都可以用此思路判断“凶手”是谁,并且逻辑清晰明了,大体上卡里去揭农夫妻子面纱以及医生救活了村长孩子发烧两场戏是解开疑问的两条关键线索,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在男权社会中,权力分配的失衡往往影响到人们对于善恶的判断。影片中的种种破坏和虐待事件,放在一个正常的舆论评价体系中,都是不道德甚至是邪恶的。然而由弱势人群构成的“小团体”中,集体的越轨行为却不易被整个集体所察觉(即使某些人被察觉了也会被匿名的惩罚),这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的表现。而这种罪恶造成的根源,是成员中个体的仇视、敌对无处宣泄,个体在权力链条中弱势地位无法改变造成的。个人的仇视进而变成一种集体仇视,个体暴力通过集体暴力这种匿名的形式得以实现,也就是说仇视、怨恨是被集体成员抽象了的,而不是具体到某个个体成员身上的。因此这种抽象的怨恨极易被扭曲,或者被群体中某些拥有话语权的人所利用,故而产生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暴力事件。这也许就是暴力和恐怖主义产的的根源之一。
三
影片中一再试图通过上帝/宗教的感化疏导怨恨、仇视和暴力的发生,但事与愿违,结尾那虔诚的圣歌响起是对宗教多么深刻的反讽,暴力并未在圣歌中得到消解,相反,更大规模的社会矛盾和群体暴力(战争)正在激化,宗教、伦理和道德在社会结构中的尴尬地位逐渐突显,基于“善”与“恶”的宗教、伦理和道德约束在社会评价系统失效了,基于父权/男权的社会权力结构在权力分配系统失灵了。
历史的看,生命本身的生产形成了广义的配偶、亲子等原始人伦关系,并逐步衍生为宽泛意义上的家庭伦理关系。在家庭形成的同时,又伴随着劳动形式和财产关系的建立,形成了家庭层面上的最初权力结构,父权/夫权结构便是人类社会依此衍生的最初的家庭权力结构。随着家庭成为社会关联的出发点,生产分工又导致了社会关系的相互依赖程度加剧,因为受夫权家庭结构影响,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权力结构便应运而生了(基于男性天赋和财产的权力分配结构)。从个体到家庭的权力构成中,需要建立以伦理为基础的家庭契约关系,而从家庭到社会的权利构成中,则需建立以道德为基础的社会契约关系,伦理与道德均是宗教和社会秩序产生的基本准则。然而,当我们聚焦于社会分工本身时,发现分工是把双刃剑,一方面它使得人与人之间产生了一种凝聚感(杜尔凯姆),另一方面它使人高度抽象,并承担被扭曲的风险(费尔巴哈)。凝聚感使群体产生共识继而转化为行动准则(道德),但个体的抽象化使得道德本身遭遇个体时也面临被抽象化的窘地,也就是说道德产生的同时,被扭曲的道德也同时产生,个体在不同集体中其实是有着不同行为规范和道德准则的,这些都是社会秩序本身所内生的。影片中,那些匪夷所思的暴力是舍弃道德存在的,来自家庭的紧张催生出更为激烈的社会紧张,“小团体”的行为在一种抽离出道德后的准则下变得越来越放肆,每当事发后他们聚集时的眼神总会给我一种阴森的感觉,这其中有种众目睽睽的放肆。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道德这个社会的衍生物,它很多时候被看做是通过某种目的性对单纯因果序列的扬弃,是反省意识对当下人的意欲冲动的超越,它其中是蕴含着一种集体潜意识对个体自主意识的压抑。用道家思想来看是“从心所欲而不逾矩”,“从心所欲”即是表明存在一种个体的动机系统(自我),而“不逾矩”则是表明一种集体评价系统(自律),后者对前者的限制作用是显而易见的,它体现了自律对自我的压制,有种弗洛伊德意味。然而当社会因经济文化等意识形态发生突变的过程中,自律可能出现缺失或者被扭曲的现象,那个鞭笞自我欲望的戒尺消失或损坏了,我们便会不自觉的去寻找其他的“戒尺”或承认已扭曲的“戒尺”。
从这两个角度来看影片中暴力和一种恐怖主义倾向的诞生,乃至延伸到一战和二战的爆发,是极具说服力的。在后现代的语境下,被扭曲的“道德”不再受道德的压抑,一种对社会权力结构重组的诉求呼之欲出,暴力和恐怖主义可以通过集体匿名的形式重构社会秩序。同时,自律这个群体意识缺失或被扭曲了,造成个体动机系统的“失控”,并寻找新的或扭曲的自律,自律很容易被借用达到煽动个体的行为的目的。联系到影片中这些小孩所生长的年代,二十年后正是他们登入历史舞台的时期,他们儿时所处的这个极度扭曲的家庭/社会环境,以及他们缺失的或被扭曲的自律意识,被二十年后希特勒轻易的煽动和操作,原本的伦理、道德和社会秩序自此坍塌,一种由内向外的新秩序悄然生息。
原载于《礼·志》
10/01/05 4:25
#重看#四星半;沉静肃穆的长镜头隔着走廊和房门瞠视怪力乱象丛生,大量留白沉默逼仄出不寒而栗,平静田园里暗流涌动波云诡谲,暴力和恶行滋生的封闭空间;父权当制,神权压顶(不断联想起伯格曼父亲),阶级分明,当彼时的白丝带若干年后变成黄臂章,一切都可以解释了;去年杜蒙《小孩子》有类似(哈内克对杜蒙相当认可)。
@小西天。三星半。以封闭村庄为模型书写的父权批判寓言,村长(世俗权力)、男爵(贵族权力)、牧师(宗教权力)、医生(知识权力)交织出父权的不同维度,又在各自的家庭中成为滋生暴力的罪恶之源,象征纯洁的白丝带被扭曲成象征耻辱的红字。群像戏写得很工整,甚至咆哮都均匀分配。文本有不少处理巧妙的地方,比如前半部分男爵夫人练琴指点长笛一场与后半男爵夫人的儿子因削芦笛而被其他孩子霸凌,两笔写出男爵夫人的处境和出走的必然。以乡村教师(人文主义者)为叙述者和侦探串联片段是叙事特色,但也因此,被指认为凶手的孩童在故事中彻底失声。再加之结尾一战爆发历史节点的强调,理念先行之感过重,效果未必好过通常的多视点叙述。
当一种观念变为意识形态,便会产生对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快也变得无人性。它并不强调是谁做了这些罪行,而是一种集约化,像副标题“一个关于德国孩子们的故事”,背景是一战前夕。(哈内克本意是指代整个历史,而不仅是纳粹),那些孩子唱着巴赫的圣咏,惩罚那些背叛他们所受教育的人。影片开头牧师的儿子走在桥栏杆上,对救他的老师解释:“我给上帝一个可以杀掉我的机会。他没做,所以他对我是满意的。”结尾众人合唱“我们的上帝是一座坚固的堡垒”,实在是高明的反讽。再说摄影,15:12,窗户打光与寇德卡《吉普赛人》里的葬礼场景相似,26:50至27:52,随着小男孩环绕房间到受罚,在画外音中我们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30:23田野上三个农夫借鉴了桑德的摄影集“二十世纪的人们”,26:30,人物脸部特写又传承自伯格曼。
很强大但很闷的电影是存在的……
影片中最为核心的就是孩子们对父权的反抗,影片所有家庭几乎都有一个极端暴力的父亲,极端的父权导致了少年团体的诞生,以反抗父权甚至发展成为对整个社会层面的反抗。
【B】哈内克是怎么做到把那么多小演员都调教的如此出色的,太厉害了,而且这片怎么又被大家说闷啊!为毛我又一次感觉不到!是我逼格又变高了吗!
刚看完本来想默默坐到字幕完。前面一个女的说:我觉得中心思想就是男的有毒,一切的(不好)都来自于男的。另一个男的附和:对父权制……马上溜了,好想对他们说少看点书吧;)
金棕榈大银幕打卡。从一战前夕一个充满怨恨嫉妒冷漠暴力的德国村庄,辐射到整个德意志民族。从一系列悬疑事件深掘人性的恶之花,痛苦的由来与转移。刘瑜说:“当一个人追求快乐的权利被剥夺时,别人的痛苦就成了他的快乐。”二十年后,这群孩子找到另一种宣泄情绪的出口。
纳粹的童年,19年后他们20多30岁,他们最重要的人生正正伴随第三帝国盛衰。
不闷啊。答案从一开始就呼之欲出,且看他把多重线索一一收拢,空镜、旁白都用得漂亮,慢慢把一个村庄的罪恶铺陈开去。表面是代际冲突,背后是一战前德国的宗教和家庭秩序——没错,最恐怖的东西常常来源于秩序(白丝带的隐喻)。结尾名为开放实则封闭,圣歌蔓延,只有罪而没有赎罪,有祷告而没有判决。
相比起《艺术家》那种的为了致敬而致敬的黑白片,《白丝带》的黑白片则完全是为了主题和剧情服务,宁静神秘的叙事让人充满探究兴趣,后劲很大以至于看完阴影很大。推理占很大成分但不是最重要的,少年们成了法西斯的第一代,电影是讲妖孽的萌发。
谁来这样拍一下天国的60年代
在这么一个断网的夜,我看了它,它是如此的沉闷和沉重,以致于我这么一个没有文化的人,白白的浪费了俩小时磨尖了我的屁股。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搞懂导演那大海一般深不可测的心和思想……
黑白画面长镜头无配乐主线隐秘,Michael Haneke把擅长的暴力刻画藏得密不透风却又遍布四处,全片因此有了克制冷静甚至压抑死寂的气氛。此外电影有非常出色的故事和主题,绝对值得解读。
如果彩色制式,会否变成“红丝带”?电影技术可以“复古”,被侵犯的童真如何回去?灵魂一旦沾上邪恶,白色——纯洁的象征,只是用来掩盖更大的罪恶,将被鲜血染红。
观影盘点期,看过留脚印~
[看过2010-02-21] 闷,反情节的另一种拍法。汉内克最好的片子还是《Cache》……|20221101资料馆重看:可以到9分。确实厉害,堪称拍出人类学意味了,“第三帝国前传”,民族心灵史啊这是!跟这部一比那《乔乔兔》就是个渣……当年怎么会觉得闷呢,压迫感惊悚感都特别强啊,看来还是必须大银幕看!当然要刨点分就是还是概念先行了,而且人物化的叙事人严格来说也有用得不是特别到位的地方。
长期以正义和纯洁的名义,要求人们压抑人性里的某些东西,这股能量迟早会在内部扭曲灵魂,把人变成怪胎,尤其是孩子。引导一个灵魂真正成为高贵,绝不是惩罚,批评,灌输能够做到的,它需要在友善活泼的环境下自由成长,在感动中领悟。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里说,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歪曲着理解一下,跟白丝带的内涵极搭调。对纳粹和暴力史了解的缺陷不妨碍为其镜头语言倾倒,哈内克是我的菜。黑白片儿真可以随时拿来当摄影课学习。要说是闷片的话,很多时候只是我们看的时候不光情绪,季节和时辰都没到位。
以善之名行恶之实,专制之花结暴力之果,哈内克的刀又准又狠,对民族及个人罪恶根源的挖掘入骨三分,一如鲁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