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艺术引发的非议,或者其本质问题,已经在《方形》这部电影中得到了全面展现。之所以产生问题,其原因与“大众艺术”这个词汇中直露的悖论如出一辙。当代艺术其实也已经将自己变为“大众艺术”,但不是像电影那般通过商业达致的普及,而是在姿态上变得更加民主:比方说装置艺术,便是邀请观众一同进行体验。艺术不再有门槛之限,它敞向所有人。
当代艺术从自身缘发出了这种民主化倾向,但与此同时,它也仍然不忘记自己还是一门“艺术”,即一种加工、制造并进行包装的非消费品。它建构在艺术内部的话语与规则之上,逾越了日常生活的界限。这是当代艺术既敞开身姿接纳看众,同时又让他们觉得难懂的原因。当代艺术在显现出民主社会共有的平等观念时,也不能忘记自己首先是作为艺术存在的。
这种矛盾反映在了《方形》中,电影一开头就是女记者采访策展人克里斯蒂安的场景。面对出现在美术馆官方网站上的展览介绍,满脸疑惑的女记者想向克里斯蒂安探个究竟,却没想到收到的回复竟然如此简单:一件日用品放在美术馆中,是否也能成为艺术?在此,尴尬或者说幽默之所以产生,是因为克里斯蒂安直接但同时又有点无奈地指出了展览简介“不说人话”的事实。
这难道不是我们在日常生活的看展活动中,都能明显感觉到的吗?无论是策展人还是艺术家,似乎共用着一套与日常用语迥异的话语体系。只有在很少的情况下,能在展览的前言中读懂展览信息,更多情况是被淹没在高大上的术语中,有时还会有不少理论话语来帮忙。前言原本用来帮助观者理解展览,最后让人感到更加困惑,说明它只有一个目的:即将作品包装为“艺术”,超越常人的理解。
当然,也有一些真诚的前言确实点中了展览的要点,但大多数都只为显示自己的“高级”,故而不想说人话。艺术难道不正是通过这样一种方式伪装起来的吗?首先组建一个圈子,这个圈子必须包括艺术家、评论家、还有有钱的买家,艺术家负责生产作品,评论家吹捧,买家购买,艺术就在三方组成的封闭圈子里流转。并没有观众什么事,最后等到某位艺术家被吹捧起来了(以作品卖价衡量),观众便顺理成章地加入进来。名气源自内部炒作,与观众无关。
《方形》以逗趣的方式戳穿了艺术活动的这些“阴谋”,其中并没有高高在上的得意姿态,不如说姿态贵显真诚。比如在展现当代艺术家与观众之间奇怪的关系上,《方形》再次采用了当面交流。艺术家与主持人安坐在台上,观众静静待在台下聆听。内着工装、外套西装的打扮,显示出艺术家虚伪的本性。谈话情形也极为常见,对谈内容都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艺术家的回答必须使用一台解码机器才能解析。而观众却傻乎乎地坐在台下做好涨姿势的准备,但很可能对谈结束之后他们什么也没获得。
这还只是复制现实生活中艺术对谈的表面现象,更加妙趣的是台下一位观众因为病症不断地喊出不堪入耳的粗话。这既是一个象征,代表着观众内心被压抑的不解和愤怒开始爆发出来——因为没有人会说自己完全看不懂当代艺术,而事实是他真的很可能完全没懂,而为了伪装自己有一定的艺术修养,他现在选择乖乖地坐在台下聆听发言,并装作听懂的样子——困惑和不解这个真实情况被压抑在潜意识里。这些辱骂是对观众内心的病症学诊断。
同时这也将整个访谈现场变为一处艺术现场,因为它逾越了现实世界运作的规则,引人进入在场的情境中,并目睹自己身上涌现出的尴尬。在如此严肃的艺术访谈中,观众应当约定不发出任何声音才是,除非是想提问。但现在,这套约定俗成的规则被打破了,日常生活的交流遂变成一次艺术行为,所有人都卷入艺术运作的场域里。这是整个场景引人发笑的原因:艺术家虚伪的话语被揭穿,艺术活动假造的姿态被拉低,艺术被嘲讽、被戏谑。
反映策展人和艺术作品之间的关系,《方形》中有两处。其中一处是某件艺术品堆积的碎石不小心被参观者踢掉,面对如此严重的一件事情,克里斯蒂安“急中生智”直接指示工作人员重新将其堆好。更加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是当着女记者的面作出这些指示的。可能因为女记者不懂瑞典语因而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情况也很可能相反。如果是后者,那么这个事件引发的就是作品的归属问题。如果作品被破坏后,策展人能在不告知艺术家的情况下自己将其修复,那么这件艺术品还能不能算是这位艺术家个人的作品?
比这个问题更严重的是,策展人或美术馆方面并没有权力来将因为观众不小心破坏的展品自行修复,好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当然,因为这只是一件堆积作品,其完成也很可能就是工作人员做的,修复前后也基本上看不出本质差别。但因为非艺术家的外力作用在了艺术品上,那么它恐怕就不能再算是一件个人作品。这也许就是艺术圈中众所周知的谎言,克里斯蒂安显然“驾轻就熟”,对于这种突发事件懂得如何处理;而《方形》揭开的只是其中一角。
这组镜头之所以让人感到尴尬、有趣,并引发了一丝丝难解,在于克里斯蒂安是当在女记者的面做出指示的,当时两人可正在计较性与爱的问题呢——撇开这个厚重又深刻的话题吧,虽然它很能揭示中产阶级道貌岸然的虚伪本性——只谈指示的毫不遮掩,很可能说明了美术馆自行修复作品的举动在艺术圈中乃是司空见怪的事情,即便艺术家知道了又怎样,还不如省点事更好。这从侧面透露出被蒙骗的只是观众,而艺术家、策展人、评论家、记者等无非沆瀣一气。
当然,观众也不是蠢蛋,他们以自己的“无知”抗拒着艺术作品的“高深”。这反映在电影中出现的几处对展览现场的观察。作品旁边毫无例外地坐着傻乎乎的工作人员,监督看展的观众不去破坏展品。然后观众一律带着无知的神情从墙壁后面探出头来,偷偷瞟了一眼便匆匆离去。或者随身挂着相机的观众进到展览现场,呆立在那里,随便瞄上几眼,拍下几张照片,然后赶往下一处展览现场。观众自然是看不懂的,但他们也不想看懂,他们展示着自己的“无知”,撕下艺术圈道貌岸然的伪饰姿态。
这个场景之所以引人发笑,是因为我们感觉到它们是如此的熟悉。在平时的看展过程中,不是经常看到类似的情形吗?走马观花的游客打卡一般流转在一个个展厅,而对作品有多少具体的欣赏价值他们是不太关心的,他们在乎的是能不能拍下照片,发到朋友圈。或者我们自己也不是这样吗?即便带着一种审美的心态,但对当代艺术过于高深的理念感到蒙逼的时候,我们不是也匆匆瞄几眼,甩头走人吗?
如果说当代艺术将观众隔绝在外面,以内部圈子的方式运作,那么它同时也不得不“邀请”观众,来伪装自己确实是在进行艺术展览,虽然观众在此是以虚拟的方式存在的。与此同时,观众也以自己的方式“利用”了艺术作品,比如将其当作拍照的背景或抬高生活品位的工具。原先是艺术家通过作品与观众进行交流,如今则是作品将艺术家和观众隔绝了开来。这就是当代艺术虚伪的内核,艺术成为了上层阶级自我话语的建构,大众只是被利用来为它的“民主化”阴谋服务。
反映在作品-世界这一轴线的,是美术馆对展览作品的宣传,这同样也可以看成是策展人-作品轴线,但我们放在这里讨论。《方形》中作品宣传的话题,是电影中尤其重要的一块。因为只考虑流量,“病毒式传播”的宣传引发了伦理争议。在这里,电影再次逾越出中产阶级的话语范域,将克里斯蒂安拖入了尴尬的境地。这当然是为了再次凸显中产阶级道貌岸然的形象,同时也在嘲讽现代社会只看流量的宣传方式。
一切都是话题,与艺术作品了无关系。并不是艺术作品吸引观众来看展了,而是外在于它的宣传吸引了大量观众。这难道还不虚伪吗?还不本末倒置吗?如果说连当代艺术(号称最标新立异)都要病毒式宣传来吸引观众的话,那么其他的展览怎样才能保持人气?这是值得思考的问题。反映在“作品-世界”这轴的,还有就是如果作品中的人物侵入了现实,会发生什么?
这也许是《方形》全片最为人称道的地方,原本只出现在展览屏幕上的奥列格如今化身为一具怒吼的猩猩出现在晚宴上,这是艺术侵入到了现实,虚构与真实并置在了一起。现实生活的晚宴于是变成了一次行为艺术的展览现场:大家都以为只是来助兴的表演最终竟然发展为一场闹剧,震惊不已的中产阶级人士们还想在危急时刻保持住自己的体面(以那位艺术家为例),实在让人哑然失笑。这涉及到了如何看待艺术与现实之间的关系。
我想把对这部影片的溢美之词停留在它本身的“话题效应”上。和2017年拍出来的许多其他电影相比,《The Square》的立意和表达的观点,毫无疑问会成为人们一时间在社交空间里乐于探讨的话题。不仅是茶余饭后,可以想见在更严肃的场合比如课前演讲,大学教室,或者就在博物馆本身,《The Square》中的一些片段都可以轻易被拎出来拿作对当代艺术和当今社会进行反思的文本。鲁本·奥斯特伦德借此片一举摘得金棕榈,想必也是对影片这一“社会”作用的大胆肯定。另外同样值得稍加玩味的,是不同受众对这部电影定位的不同,在《The Square》还未成为“话题”本身的戛纳首映期间,观众大呼过瘾但影评人的反应却褒贬不一,由此也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和去年同类型的《托尼·厄德曼》相比,《The Square》无疑是一部体量更加庞大,笔法更加辛辣的讽刺喜剧。同样是家庭和事业两条线并进,但后者通过段落式的切割与叠加为整部影片营造出了《托尼·厄德曼》中难以企及的思想纵深。电影一上来的访谈“尬聊”,广场上对陌生人的施出援手,手机失而复得的全过程,策展推广视频和后来的致歉,高潮段落发展到失控的开幕晚宴等等……虽然彼此都不直接关联,但导演全程都在有意识地提示我们,这些碎片式的趣事逸闻,皆是对现代艺术和被捆绑在这个语境下现代文明人的讽刺和敲打。在观看过程中我们是笑声不断的,但稍加停顿便知,自己的笑无非就是潜意识中对这所谓艺术和文明“伪饰”的一面不假思索的嘲弄与指摘。
这些嘲弄首先围绕主人公展开,“The Square”艺术装置所标榜的价值观和Christian在处理手机丢失过程中“本性”的暴露,为我们揭示了其博物馆长身份和对艺术概念侃侃而谈的背后言语与行为上的脱节。然而影片着眼的并不是Christian一人,除了他之外,第二大主角就是茫茫人群——这些人不一定是Christian的拥趸,但无疑是博物馆和当代艺术的追随者,消费者。他们出现在Christian对“The Square”项目的介绍会上,被刻画成一群比起项目本身其实更加关心晚餐什么时候开始的“吃瓜群众”;他们出现在“The Square”的开幕晚宴上,戴着黑领结正襟危坐,屏住微笑认真“欣赏”用行为艺术包裹起来的“开胃前菜”,直到一位女宾的衣襟被撕开才打破沉默;他们还出现在博物馆“沙堆”装置(名为"You have nothing")展厅的入口处,他们跟我们跟Christian一样都是茫茫人海中的一员,每天怀揣着各自的目的穿行于地铁口出来的广场上。
除却艺术的“生产者”(即Christian,和他背后的团队,媒体与资本力量等等)和“消费者”,《The Square》同时嘲弄和反思的是这些个体和群体背后潜在的社会语境与“思想牢笼”,“政治正确”这个母题在影片中或直接或间接地被点出,引发我们进一步思考如下命题:对边缘群体的认知与容忍,言论自由的边界,以及现代艺术是否“无用”和缺失社会功能。简而言之,奥斯特伦德直指的是当代文明人经过高等教育和价值观洗礼之后,在更直接尖锐的社会问题面前所处的尴尬境地,以及艺术作为工具本身对解决这一困境的苍白无力感。开幕盛宴上长达数分钟的紧张与沉默是尴尬的,另一幕里面演讲人对台下无理取闹的容忍也是尴尬的,Christian和小男孩在楼梯上总还是达不成共识更是尴尬的。而无论在哪里,我们都看不到艺术作为精神指引对这些难题有任何帮助的可能。这种苍白无力与Christian式的自我沉浸形成的反差,构成了《The Square》中最旗帜鲜明的反讽元素。
在2017年,聊一聊现代文明的虚伪,艺术家的矫饰,和诸如“The Square”与“沙堆”这类装置的不知所云,一定是件讨巧的事情。而在这中间,再戏谑嘲弄一下背后的“政治正确”本身,无疑就更加“政治正确”了。
然而,我仍旧想把对这部影片的溢美之词停留在它本身的“话题效应”上。因为,《The Square》立意上的精巧并不能让我们回避它作为电影本身表达上的缺陷,以及由此而来的对这精巧立意本身的进一步怀疑。先从剧本上说,这部电影可以说是成也“段子”,败也“段子”,《The Square》观感上的精彩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这些“段子”之间的互不关联,感官上不断的新鲜刺激,是支撑我们坐下来长达140分钟却丝毫不感到疲倦的缘由。但是,这些“不间断刺激”却并没有为我们编织成一个完整和自圆其说的故事,不仅是角色设置本身(比如Christian的女儿,美国女记者等),就连人物和情节背后所指的概念和寓意,也让人感到零散混乱,缺乏整体的统一,更缺乏善恶间的平衡。概念上的尖锐并不能掩盖影片在美学角度的不足。
其次,是人物的“木偶化”和扁平化。虽然在黑色幽默喜剧中这一现象并不少见,但作为《The Square》这样一部具有相当思辨野心的作品来说,没能塑造出几个血肉丰满的角色的确是一件憾事。不管是Christian还是伊丽莎白·莫斯饰演的女记者,他们都只是衔接剧情的工具,是奥斯特伦德剧幕中的玩偶,导演指向哪里,他们就去哪里。尤其是后者,她出现的段落基本是自成一体,与电影的内核毫无关联。
由此带来的直接后果便是,当我们试图进一步思考“Christian们”的困境时,会发现电影其实并没有为我们完整地描摹出他们究竟是怎样的人,而他们的困境又如何成了我们共同的困境。当我们想要将“Christian们”的尴尬推广至整个社会的尴尬时,会发现这些人物单薄得让这个话题无从谈起。这也是为什么个人认为从电影文本的角度来说,去年同类型的《托尼·厄德曼》虽然立意不如《The Square》深邃,却做得更好的一点。父亲和女儿的角色在那部电影中更加鲜活,有真正对话和情感,也更能让人又爱又恨。相比之下,奥斯特伦德则多少欠缺了些诚意,在“话题”和“角色”的权衡中优先选择了“概念”。《The Square》中人物的扁平和抽象化,大大削弱了主题潜在的普适意义。
诚然,情节编排和人物塑造不应是评判《The Square》出色与否的最根本因素,不过导演在这两方面的选择,却成功确保了影片足够“出彩”,叫座,和喜闻乐见。但是在我看来这些都不是奥斯特伦德在《The Square》中最“机智圆滑”的一点。回顾影片谈及的话题,我们不难发现,他在众多可供严肃讨论的社会焦点中,把最不痛不痒的当代艺术及其“消费者”单独拎了出来,极尽玩耍和嘲弄。而这,也是《The Square》中最让我感到不安的地方。
如果说《The Square》告诉我们中产阶级是如何伪善,困惑和避重就轻,那么奥斯特伦德呈现他们的方式本身就是对这一认知的最好注脚。表面上看,嘲弄和抨击“Christian们”似乎最“政治正确”,但其实仔细想想只是最不费吹灰之力而已。这群人被当作“活靶子”,遮挡着许多更值得去关注的对象:社会机制的不公和失能,阶级族群间天然的不互信,言论边界背后的话语暴权等等,它们都悄悄地藏在“Christian们”的背后,躲避着观众时不时投来的目光,并最终湮没在大篇幅的中产阶级自嘲与对“博物馆人”的讽刺之中。显然,为了让步于影片的“喜闻乐见”,奥斯特伦德在最该发力发狠的地方狡猾地收住了手,使得影片空有剖析的框架和提出问题的智识,却缺少几分进一步探讨的胆量和坦诚。
《The Square》这部电影表面上令人讨巧的立意,恰恰是它让我难以信服的地方。想必在2017年,消费中产阶级的自嘲总要比消费艺术本身更受欢迎吧。但这自嘲与自我剖析,和急于将“Christian们”推向风口浪尖的姿态,不过是另一轮稍加修饰的自鸣得意罢了。联想到观影过程中此起彼伏的笑声,和这笑声背后轻易作出的结论,我不禁要问,Christian和他身后的瑞典X-皇家博物馆,真的值得这样大书特书吗?且不论这群“精英”在社会中的实际影响,也放下他们是否真正有义务和能力推动社会进步不谈,站在荧幕另一面道德制高点的我们是否真正“笑对了人”呢?
Christian所历经的狼狈,和这个社会真正狼狈的一面相比,实在是太不值得一提。如果说导演的初衷只是为了刻画一群像Christian一样的“博物馆人”,而无意触碰更宏大的社会命题,那倒还说得过去。但如果立意的落脚点是后者,那么将影片中着眼的人物作为主要批判对象这一选择就显得不那么妥当了。《The Square》看似辛辣尖锐,却也十分冒进和浅尝辄止,甚至可以说是畏首畏尾。影片里面我们看不到Christian背后那位“老大哥”的影子,看不到整个系统是怎样“失灵”,也看不到时代是否有其内在局限,更遗憾的是,我们看不到奥斯特伦德究竟是否有意去深挖和探讨这“局限”本身,或者去深挖和探讨“人性”本身。到头来,我们只看到导演狡黠地把Christian置于标本盒中央,当作这个时代的切片进行放大解剖。到头来,所谓的中产困境,不过是这位博物馆长生活的琐碎与日常。如此的遗憾,无疑与影片材料安排松散,“饼铺得太开”,和人物刻画粗糙脱不了干系。
“The Square is a sanctuary of trust and caring. Within it we all share equal rights and obligations.” 纵观整部影片,我其实并没有觉得“Christian们”所代表的那部分人群与这句本就不存在的口号有什么相冲之处,至少从奥斯特伦德阐释的角度来看没有。退一步讲,当代艺术又何德何能需要为社会层面上的困境与停滞不前买单呢?阅罢奥斯特伦德版本的后现代寓言,闹过笑过之后,只想套一句《Nashville》结尾的歌词作为回应,“You might say they are stupid, but it don’t worry me.”
5月28日傍晚的戛纳影节宫卢米埃尔厅,鲁本·奥斯特伦德欣喜若狂,三步并作两步跳上舞台,甩着一头金发,握紧双拳,呲出牙齿,面对媒体的镜头和台下一种影人的狂欢,一把夺过戛纳电影节颁出的70周年镶钻金棕榈。身后颁奖的朱丽叶·比诺什表演欲极盛,跟着挥舞起双手,一旁的评委会主席阿莫多瓦则微微一笑,一片白色的毛发之下闪烁着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
虽然有人呼号,有人哀叹,但周围是此起彼伏的是同一种键盘敲击声——“瑞典导演鲁本·奥斯特伦德摘得戛纳70周年金棕榈”。此时的我坐在媒体中心的高脚凳上,大概是整个屋子里最闲在的一个人。怀着些许失落,我翻开笔记本,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这位导演。之后才发现,不仅我一人如此,奥斯特伦德在国内的关注度确实不高,这可以从他在豆瓣上少得可怜的观看人数中窥得一二:除了2014年在戛纳“一种关注”单元出尽风头的《游客》(Force Majeure),其他几部作品的评价人数加起来也超不过五百。
因此,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不得不把他之前拍摄的影片掏出来进行一番梳理,而事实证明,这样的过程不仅有助于了解导演本人和他的作品,更让人惊叹于他对人与世界的认知。要知道,奥斯特伦德两个月之前刚刚过完43岁生日,而去年拿到第二株金棕榈的肯·洛奇已经81岁了,哪怕是他第一次拿到金棕榈的时候,也已经是70岁高龄了。刚刚迈入不惑之年的他究竟还能在之后的电影生涯里带来多少惊喜?简直是个可怕的问题。
奥斯特伦德从九十年代开始拍摄滑雪电影和纪录片,之后在哥德堡进行电影方面的深造。在那里,他遇到了自己的师友罗伊·安德森。奥斯特伦德深受其影响,在一些访谈中,他多次提及罗伊·安德森喜爱的布努埃尔(尤其是《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偷自行车的人》,而这些作品以及安德森“一景一镜”的拍摄方法都成为奥斯特伦德早期创作的重要参照。直到2004年,奥斯特伦德终于拍摄了第一部虚构长片《吉他蒙古人》(Gitarrmongot)。在这部影片中,奥斯特伦德第一次展现出他对人类行为(human behaviors)的高度兴趣和对固定长镜头的娴熟运用,所有这些都成为他的标志性特点,一直延续到今日的《广场》。
通观奥斯特伦德在《吉他蒙古人》之后创作的数部长片和短片可以发现,尽管这些片子中的人类行为各异,探讨的问题不尽相同,但所有问题的指向却都是一致的,那就是某种“困境”。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面临两种选择,但两种都不是好选择。”总体来讲,这些困境可以分为三个层次:
首先是每个个体面临的困境,而且通常来自于恐惧。在奥斯特伦德的影片中,主人公总是在和自己内心恐惧的本能进行殊死搏斗,比如短片《自传场景:编号6882, 2005》(Scen nr: 6882 ur mitt liv)里,本来为寻求刺激想从高桥上跳进河里的主角在路过行人的劝说下退缩了,最终却被朋友的一句嘲讽激怒,冒死从桥上跳了下去。类似的情境也发生在《游客》中(甚至可以说这部影片就是对上述短片的某种扩展)——男主人公眼看雪崩袭来,在本能(也就是另一个片名“不可抗力”)的驱使之下抛下妻子和一双儿女逃离现场,造成了夫妻关系的巨大膈膜和裂痕。通过恐惧,奥斯特伦德展现出本我和超我的错位,以此描摹出“人之为人”的困境。
在个体的基础之上,奥斯特伦德又将他对人类行为的观察扩展到社群范围,开始探讨个体与群体之间纠缠不清的互动关系。在这之中,《身不由己》(De Ofrivilliga, 2008)可以称得上是一部力作。全片由数条线索穿插而成,每一条线索都试图说明人是如何被他所处的群体改变的。从裙子上一片怕人看到而必须擦掉的污渍,到眼睛被烟花炸伤却不愿在聚会期间去医院进行处理这样攸关性命的大事,再到所有乘客为了让司机开车胁迫小孩承认错误的卑劣行径,导演向观众抛出一连串疑问:我们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吗?别人的评价会改变我们的行事方式吗?面临群体性危机时,人还能够恪守利他主义的信条吗?——这些困境构成了奥斯特伦德影片的中观层面,在个体与群体之间建立起微妙的关联。
此后,《游戏》(Play, 2011)将奥斯特伦德式困境带入了整个社会甚至人类文明之中。这部作品里,一切文明社会的运行规则被五六个非洲移民男孩打破,他们恶作剧性地劫持了三个瑞典本国男孩,并在没有使用任何暴力的情况下掠走了三个小男孩身上的所有东西。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固然是奥斯特伦德探讨的重点话题——这与《吉他蒙古人》中几组病态的瑞典人可谓一脉相承,但影片关注的更是事件发生的环境和周围人对待事件的态度。尤其是在结尾,被劫持小孩的父亲动手向黑人男孩索要手机,却被围观大妈指斥欺负弱小,甚至上升到种族主义高度(大妈创造性地表述为“双倍的弱小”),奥斯特伦德由此勾画出一条“文明的界线”,标示出“政治正确”与现实生活中道德伦理运作之间的巨大沟壑。
新作《广场》基本包含了之前所有影片曾经涉及到的问题,这也使得该作成为奥斯特伦德至今为止最具野心的作品,堪称人类行为的百科全书。影片以双线结构展开:一面是现代艺术馆策展人克里斯蒂安希望通过“广场”(the square)这一现代艺术装置唤醒人们对弱者的尊重和同情,另一面是克里斯蒂安钱包失而复得却引火上身的尴尬处境。从开头在广场上大呼救命的女人,到观众呼吁宽容对待的秽语症患者,再到整部电影的高潮——上层社会的猩猩晚宴,每个段落都展现出人类面临的共同困境。
不过,与迈克尔·哈内克在本届戛纳电影节带来的《快乐结局》不同,《广场》不像是个人元素的简单拼贴和回顾,而更像是一次统合人类行为的疯狂实验,因为奥斯特伦德几乎为每一个场景分离出两到三层含义,这就让整部影片的信息量难以想象的庞大,甚至有一种过度填鸭的感觉,而这样的统合本身是否经得起推敲本身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正因如此,尽管在戛纳放映时笑声不断,媒体对《广场》的评价却没有观感本身那样强烈。
与之前的作品不同,《广场》体现出更强的讽刺性,这种讽刺性一方面来自于双线结构的对比和剧作中无处不在的观照,另一方面也与奥斯特伦德拍摄风格的转变有很大关系。从《吉他蒙古手》开始,奥斯特伦德就建立起一套独特的美学体系,这种独特的个人风格经由两部作品,最终在短片《银行事件》定型。这部短片仅有12分钟、一个完整的长镜头,但传达的意涵却极为丰富。摄影机本身固定在三四层楼高的位置上,视角与监视器类似;通过横摇和推拉,奥斯特伦德不断对画框进行调整,聚焦几组重要人物,同时又将背景囊括其中。大量远景去除了观众的代入感,给人以旁观和偷窥的感觉,使整部影片变成一种冷静清醒的社会学、人类学观察,而这又与他对人类行为的探讨若合一契。
自此以后,奥斯特伦德逐渐打破这种定式,移动镜头的比例逐渐增加,远景开始向中近景以至特写过渡;监视器视角也逐渐减少,正反打和主观视角在他的影片中显现。到《广场》时,观众几乎已经很难意识到摄影机的存在,这意味着观众已经不再仅仅是现象的观察者,而成为了事件的参与者和困境的体验者。比如在“猩猩晚宴”中,摄影机时而随着猩猩艺术家(泰瑞·诺塔里饰,好莱坞动作指导)移动,时而以宴会者视角被安置在桌旁;“猩猩”的一举一动都对摄影机造成强烈的冲击,观众也由此成为恐惧的分享者和权力结构中的受压制者。可以说,这种身份的逆转产生了极强的荒诞感和讽刺性,而躲在摄影机背后的奥斯特伦德一定也是嘿嘿一笑,因为他肯定在借此发问,如果我们身处其间,如果困境恰好降临在我们自己的头上,那我们果真还能笑得出来吗?
作为一部获得戛纳电影节最高奖项的影片,《广场》毋庸置疑是一部水准之作,甚至是近几年以来最值得玩味的一部作品之一。除了其对人类行为的超高敏感性,奥斯特伦德也对作为媒介的影响有着相当深刻的认知和体察。从《银行事件》、《游客》里作为重要证据的手机影像,到《广场》里导致克里斯蒂安主动请辞的Youtube视频,当代影像之于人类的重要意义被不断构建出来——它们不仅是观察现实生活的利器,更成为人与人之间建立联系的必然节点。人再也不可能作为孤岛而存在,事件也不再可能是孤立发生的,每一个生活在世界上的人都无可避免地进入奥斯特伦德所关注的社会学与人类学范畴。
影片获奖之后,人们不断强调导演对中产阶级和当代艺术的嘲讽,却忽视了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事实:在奥斯特伦德生活和创作的瑞典,大富豪仅占人口的比例的1%-2%,而贫困阶层不足人口的5%。在这个几乎每个人都可以被“中产阶级”的社会里,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中产阶级”存在了——又或许我们可以这样说,奥斯特伦德在他的影片中不断表现的所谓中产困境、躁动、病态,其实就是人的困境、躁动、病态,简而言之,就是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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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二刷后补:
作为一部进入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并最终夺得电影节金棕榈奖的作品,《方形》不一定是传统意义上质量最高的那部作品,但一定是今年最具话题性、争议性、复杂性和独特性的一部作品——你很难用一句话说清楚影片到底想要说个什么,因为它虽然有一个主线情节存在,但每个场景又都具有高度的独立性。但另一方面,《方形》又绝非是一部让人不知所云的电影,每一个看似独立的场景,其实又在一个更为宽泛、抽象的概念上达到统一。
这里所说的“概念”,我想即是我们日常所说的“尴尬”。《方形》并不易看,这不仅仅是因为其自成体系且含义复杂的表意系统,更源于主角经历在观众身上的投射,源于观众自身在观影过程中以至走出电影院后都挥之不去的巨大焦虑感。
在片中,“公众人物”克里斯蒂安不得不面对的是“公众”一词对他的诅咒,他必须面对公众对他的道德批判,必须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受一个孩子的质问责难(而且不无道理),必须在鱼水之欢过后面临女记者对人类最基本生理需求的不信任,甚至他对乞丐的一番好心也要受到指手画脚。而克里斯蒂安显然只是某种社会地位和阶层的符号性象征,是某种普遍化的经历的具象体现。在瑞典这样一个高度发达的后现代社会,每个人都暴露在手机定位、油管视频甚至是摄像机镜头(也就是晚宴中的“猩猩”)之下。那个对弱势群体颐指气使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那些曾经被默认的伦理和规则在新的场景中被重新评估和定义,新问题的产生使得真实可感的人类和他们头脑中的契约骤然撕裂。在这个权力关系发生吊诡逆转的时刻,人该怎么办?人会往何处去?这大概就是《方形》想要呈现,但也毫无能力解决的终极问题。
奥斯特伦德的问题或许有些超前,但这无疑是一个全体人类早晚都要面对的问题。说不定哪一天,难民危机终将变成欧洲危机,政治正确终将化为一种政治禁锢。
其实,一切都在须臾之间。
难民、罗姆乞丐、性别平等、家庭关系、特定阶层的伪装、当代艺术的故作姿态、公关的悖论。。。Ruben Östlund在2个半小时中要说的内容太多太多,有些是其从瑞典社会内部看到的问题,有些则是更具普遍意义的思考和投射。与更有聚焦、主题更脚踏实地、手法更大众化的前作《游客》比起来,本片显然刻意不讨好大众,而是趋向那条众多“装逼”欧洲导演前赴后继、乐此不彼的严肃“政治艺术片”道路,不为娱乐大多数人,而是只拍给“看得懂”的少数人看——只是在穿插冷暖幽默和尴尬桥段时才照顾到我等局外人的观影体验。一句话,这样的出发点和成品,未受标榜大众口味的好莱坞的青睐自是意料之中,或许也在导演计划之内。
那么Östlund真的是想让大家懵逼吗?那我们就偏来试试能不能看懂。
难民
影片开头,男主角亲历的那场“托儿”行窃记在瑞典这个北欧社会并没有很大的代表性。说的政治不正确一点,生活在福利社会中的公民还需要去偷个钱包和手机来养活自己吗?虽然小偷二人组(抑或是三人组?)一看就是瑞典人,但后来黑人小哥助手帮忙手机定位找到的那栋难民移民楼却可能更符合大多数人的联想和推测。在这栋楼里群发控诉信的奏效还有之后那个气势汹汹地出现、要找男主角讨个说法并为小哥鄙视自己移民口音愤怒不已的沥青发色小男孩(实在是佩服这位小演员黑帮大佬般的派头和演技)以及男主角对他的态度则将瑞典的难民问题进一步展开了。导演想要让大家思考的问题似乎是,难民难道是所有犯罪问题的罪魁祸首吗?考虑到前几年瑞典成为全球人均接收难民最多的国家,被不少国外非主流媒体看好戏地按上各种夹杂着恐惧、偏见、幸灾乐祸和别有用心的误报,被天朝人骂“圣母婊”,那么客观地问一句,他们的政府有没有勇气将问题摊开、一分为二的说,而不是一味政治正确以至更加激起非议的逆反心理致使后者蒙头奔到黑呢?在影片的最后,男主角是不出所料地与自己对难民的嫌隙和解了。那么在现实生活中呢?要找到答案并不容易。
罗姆乞丐
当大多数中国人还在习惯用“吉普赛人”称呼那个似乎只在电影和小说中出现的欧洲流浪民族时,西方早已摒弃了这一被认为带有歧视性的名称,代之以更“人性化”的“罗姆人”。随着欧盟内部边界的开放,血液中貌似流淌着随遇而安基因的罗姆人自然不能落后于其他因工作、学习、家庭等原因在欧盟内部搬家的公民。于是乎,只要你两年前去瑞典,几乎在每座城市的每家ICA超市门口都会看到一名坐在门口泰然自若地乞讨的罗姆人。你说,这让以从摇篮到坟墓的福利制度闻名的瑞典情何以堪?政府不能下达命令驱赶这些罗姆乞丐,但人们又不能无视这一道道让人尴尬的城市风景。在影片中,作为从丹麦来的成功移民代表的男主角和这些不怎么受待见的罗姆移民的几次互动就非常值得玩味。前者是一副西装笔挺的人模狗样,后者则是衣衫破旧的乞丐相。然而,一开始高高在上的人模狗样却两度被乞丐相强行拉低了姿态。但导演并不满足于简单的讽刺和说教,两个前后出现的不同乞丐的对比像难民一样,将罗姆乞丐问题也一分为二地展开了。第一个乞丐可以在7-11便利店里向男主角理直气壮地提出点单要求:chicken ciabatta(一种鸡肉三明治),还不要加洋葱。第二个却在向男主角乞讨遭拒的情况下,仍然愿意在他向其他衣着光鲜的商场顾客求助无果后,帮他看管大包小包购物袋,以便他去找女儿。有了这一对比,你还会觉得罗姆乞丐讨人嫌吗?是也不是。就像任何民族、任何国家的人一样,没有谁可以一概而论。
性别平等
说性别平等这个词可能有点泛了,或者更确切地说,应该是男性与女性之间的权力博弈,在影片中主要体现在男主角和美国女记者在对两人(性)关系的处理上。在#Me Too风起云涌的当下——更不用提在以男女平等为整个国家的核心价值观以及当届政府的外交政策的瑞典——男主角很可能会成为下一个被揭露的对象:利用自己X-Royal博物馆馆长的地位和身份,诱使与他有工作联系的女记者上床,之后销声匿迹。但事实上,一边,男主角似乎实在是对自己说不清有多少真实欲望又有多少勉强配对的酒后乱性感到尴尬;另一边,在经历了这段一夜情之后(或者在经历之前就已潜伏着萌芽?),女记者却对他产生了一定感情,并希望进一步发展。说到这里,是应该讨论是否更多男性可以有不带情感的约炮,而更多女性则会选择与喜欢的人约?还是应该探讨某一个性别的社会身份在对异性的吸引力中究竟会占多大的比重,如果再加上有颜值呢?结果到底是你情我愿,还是权力博弈?孰是孰非,就和Catherine Deneuve在#Me Too风潮中带头的那股非常政治不正确的逆流一样引人争议,也让人深思。
家庭关系
影片中男主角和两个女儿的关系让人禁不住联想到讨论两性的家庭责任的《游客》。在那部前作中,父亲因为在以为要遭遇雪崩时,本能反应地扔下妻子和儿女,自顾自地一溜烟跑了,在剩下的旅程中一直被妻子和一双小儿女嫌弃,整个夫妻关系甚至陷入了危机。本片似乎是前者的续集,父亲最终没能保住婚姻,在轮到他照顾两个女儿的这一周里,从一开始女儿之间的争吵,到被女上司训斥、被难民小男孩堵在家门口讨说法而对男孩粗暴相向,种种这些都尴尬地被女儿们看在眼里,直到最后他带着女儿主动去那栋难民楼里试图找男孩进行和解,才给他和女儿的关系勉强画上了一个圆圈。
特定阶层的伪装
时尚的西装、炫酷的特斯拉,甚至潮流的红边眼镜,都构成了男主角博物馆馆长的社会形象。但这些华丽的衣着下面,却是一个因为被偷了手机和钱包就把定义自己的受害者身份作为工作要务的俗人,一个可以一边在自己博物馆的艺术作品中讨论信任和关爱问题、一边却看到罗姆乞丐就说没带现金的两面派。插一句,在现实生活中过,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当过这样的俗人,也当过这样的两面派,无所谓我们的身份和地位。而在影片中,以男主角为代表的这个特定阶层(称之为中产阶级也好,精英阶层也好)的伪装在那位猩猩模仿者的酒会表演中被彻底撕开了。在充满了原始动物性和攻击性的“猩猩”面前,这群衣着光鲜、正襟危坐的客人都在等着用牺牲别人来自保。在面对某些个体受到攻击呼喊救命时,担心受牵连的周围人的全体噤声或许无可厚非,就像电影镜头一遍遍掠过的那些乞丐和流浪汉,一次次出现的“拯救一个生命”的画外音,如果这些别人的厄运与己无关,那么有多少人会去在意,会主动去伸出援手?这里再次无关身份和地位。但影片中另外几处尴尬却是与身份和地位相关的。当一群VIP前一秒还在或静立或姿态优美地半转身端坐台阶听博物馆馆长发言然后掌声雷动,下一秒换厨师上台就不顾礼貌地乌央乌央散去,致使厨师忍不住大吼一声时,当与“镜子和碎石柱”艺术家的对话被一位所谓Tourette神经障碍患者的秽语辱骂不断打断,主持对话的博物馆女士(本人也是被辱骂的对象之一哦)却还要说“无论观点如何,欢迎所有人”,有观众甚至一本正经地向其他人呼吁“请大家宽容一些,那人正遭受神经紊乱的困扰”时,厨师和患者显然成了《皇帝的新装》中的小孩,剥开了这群涵养优秀人士虚伪的外衣。
当代艺术的故作姿态
当代艺术似乎从来就不是以让普通观众看懂为目标的。影片一开头,女记者对男主角的提问说出了像我这样一向对所谓当代艺术持极端怀疑态度的逆反心理症候群的心声。她让他解释博物馆官网上的一段话:
“Exhibition/non-exhibition
An evening conversation that explores the dynamics of the ‘exhibitable’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publicness in the spirit of Robert Smithson’s site/non-site. From non-site to site, from non-exhibition to exhibition, what is the topos of exhibition/non-exhibition in the crowded moments of mega exhibition?”
“展览/非展览
一场本着Robert Smithson的场所/非场所精神探索’可展览的’动力学和公共性的建构的夜谈。从非场所到场所,从非展览到展览,什么是宏大展览拥挤时刻的展览/非展览传统主题?”
这样一段让普通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几乎可以出现在任何当代艺术展览的介绍中。来看看作为博物馆馆长的男主角是怎么回答的吧:
“如果你把一个物件放到博物馆里,是否就会使这个物件成为一件艺术品?”“例如,如果我拿走你的包,把它放在这里,这是否会使它成为艺术?”
这个回答太实诚了!按照它的逻辑,那么人人都能成为艺术家,例如,在“碎石柱”展区不小心把展览物件(碎石)当垃圾扫掉的清洁工小哥(害得博物馆女士差点要去找保险公司处理),或者那位在观众席中犯病的Tourette神经障碍患者,也可以是把金发乞丐女孩投入方形并将她炸得粉碎的公关公司,甚至是在酒会上“配合”猩猩模仿者演出的所有在场VIP们。那么当代艺术的意义究竟何在呢?愉悦或刺激观众和消费者的视觉体验,美化或丑化他们的生活,抑或是向当代社会提出实质性问题,引发人们的思考?如果这些效果都达不到,那么艺术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公关的悖论
话题性是传媒最喜欢的一个关键词,而投合传媒的喜好又是公关的一大生存技能。那么如何制造话题性呢?影片中的两位公关小哥选择了利用女性、残疾人、受种族歧视人群、LGBT人群、乞丐、儿童。。。这些在社交媒体上最容易引起关注的弱势群体。但这个群体也正是最需要小心处理的对象,因为一旦利用不得当,就会弄巧成拙,沦为政治正确社会的众矢之的,就像影片中的展览宣传广告一样——在把瑞典乞丐小女孩炸上天的同时,也把男主角从受人尊敬的博物馆馆长的位置上给拉了下来。但与此同时,由此争议话题引发的大众和媒体铺天盖地的关注却恰恰达到了小哥们的公关目的。那么此次公关运动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就看你怎么定义了。
以上没有将信任和政治正确这两个显而易见的导演希望我们思考的主题单独拿出来讨论,不是因为它们不重要,而只是因为前者我个人不感冒,后者又太复杂和艰深,在自己没有理清头绪的情况下,不敢造次。
最后说一个电影最让我审美愉悦的亮点,那就是贯穿始终的阿卡贝拉和古典乐相衔接交织的背景音乐——亦庄亦谐,与画面的节奏相呼应,很好地衬托或反衬了视觉场景中正在发生的故事。
影片以各种缓慢的铺垫徐徐展开,路边乞讨的人衣冠楚楚的路人,来艺术展进行人类高级活动却不尊重厨师的人群,内心认同威胁信却希望借别人之手做自己觉得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的主角。讽刺可以说是无处不在,让观影者在影片进行中不断发掘,感到那种脑子里“叮”的一声声,来继续漫长的电影。
当然全片都在讽刺Christian真实可触的虚伪,但我感觉兽人的晚宴,楼梯里跟小男孩的冲突,这些有点过于刻意了,导演就是这样重复重复转圈圈地给自己的花瓶打磨上色。
片中一大烂笔,跟女记者的情节,讽刺利用权力征服女性上床的男人。仅仅因为女记者说自己不常跟人上床就一下子变无辜了?一次hookup从头到尾互相没有强迫,你情我愿,为什么事后要背上道德的负担?为什么男性要因为自己的先天性别cliche成为被谴责的一方?真正的男女平权是不预设立场,把一男一女当成两个“人”来看待。
继续大部分无聊无聊俗套俗套,直到辞职发布会,“是不是因为担忧而进行的自我审查?”精彩的一个问题!言论自由的边界是什么,十几秒的爆红视频并不十恶不赦,为什么一个人的命运要因此改变,并且这个人还要逆来顺受,接受这个社会虚伪的逻辑。如果导演此处站在提问记者一边,配合前面的女记者事件,这是导演在选择性自由主义吗?
另外Christian一个从头到尾没有参与视频内容的人承担了所有责任,参与视频讨论的同事始终躲在事件背后,犹如在兽人宴会上安静的旁观者。
最后感觉选这样一部片做金棕榈也有点刻意的尴尬,如果为配合当前社会环境而着意选择此片,或者至少它加了分,是不是也是制度性歧视其他的优秀作品,鼓励八股文?
难道不是组委会配合电影,续的一个真实世界版的超现实主义的自我嘲讽?
在北大百年讲堂观看《自由广场》(又名《方形》)的那个晚上,人山人海场面火爆,因为这是今年“欧盟影展”的闭幕影片,也是今年戛纳电影节折桂金棕榈的最佳影片,观者无不慕名而来。而事实证明,这是一次奇妙的观影体验。
伴随着不断的笑声,以及长久沉默的深思,这部近两个半小时的长片画上了尾声,但是所有人似乎都意犹未尽。结束时全场掌声雷动,就是对本片的最好肯定。这真是一部奇妙的电影,你怎么解读都行,就像多棱镜一样,站在不同的角度,就会看到不一样的现实投影。
一千个观众恐怕就有一千个《自由广场》。
主角Christian是一位人们眼中的成功人士,作为知名博物馆策展人的他,是艺术界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严格遵守着都市的丛林法则,社会的运行规则在他的身上畅通无阻,过的则是规规矩矩的上班族生活,他兢兢业业又情商不低,善于处理各种问题,在形形色色的人之间周旋,他没有任何越轨出格的“劣迹”,堪称现代人的楷模。所以他当然受人尊重。
但这种生活成就着他,也在无形中限制着他,他活在一种将死未死的僵死生活状态下,和很多现代人一样,虽然获得了社会上的认可,却也活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活在平静地绝望之中。
而他需要一种突破,一次逃离,将这种牢不可破的限制彻底超越。而这次“越轨”的导火索就是那次“意外事件”——手机钱包以及袖扣在广场被偷。在损友一般的下属极力怂恿下,他终于做了一件“出格”的事情,打破了这种生活的界限。他写了恐吓信,而且把恐吓信塞进了“疑似盗贼” 的小区住户信箱里。
他就像一个盗贼一样,挨家挨户,极度惶恐地做着这件事。这种“壮举”在他的一生中恐怕也绝无仅有吧?这件事虽然的确“出格”,在情感上却是可以理解的,让小偷受到威慑自动物归原主,其实就是为了实现正义。而事实证明他“敲山震虎”的计谋奏效了,盗贼受到了惊吓然后乖乖把他的东西归还给了他。
Christian大喜过望。可是事情并未就此打住,他“宁可错杀一万,也不漏一个”的举动惹恼了那些无辜的住户,他也受到了一封恐吓信,上面说你冤枉了我,我要“make chaos with you”(给你搞事),于是他又开始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事情败露,然后让他这个“体面人”身败名裂。而当那个被冤枉的小男孩亲自找上门来,大吵大闹给他闹事的时候,他真是很无奈。而后来带给他噩梦的那一连串事件,也不能说和这件事毫无关系。
从我们的角度看,Christian为了拿回自己的东西恐吓小偷,并没有什么大可指责之处。可是他的天真之处在于,忘了生活是多米诺骨牌,有些事情不是想突破就突破的,一旦在生活的墙壁上打开一个洞,可能会让正义伸张,也可能引入噩梦般的暴风。
事实最后证明,他的“越轨”行为,并没有成功突破生活的界限,反而给他惹上了大麻烦,导致新的伤害和限制。当你想要突破生活的限制,做一些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时,反而会意外触碰别的机关陷阱,陷入不可知的黑洞之中,被更大的限制所包裹。细思极恐,可确有其事。这就是生存的悖谬,也是人存在的矛盾之处。
在讨论“Christian恐吓信事件”时,我们需要讨论一个问题:现代人究竟有多矛盾?
这件事发生的当时,主角Christian正在全力以赴策划一场名为“The Square”(方块艺术)的艺术展览,方块上特地刻上了一行字,大意是——“方块是一个充满关怀与信任的避难所,方块之内,我们同权同责。”据Christian说,方块是人类社会的理想状态,这个展览的目的在于激发观众灵魂深处的利他主义,改变对他人的冷漠态度。但他本人已经真的接受并且做到这一点了吗?事实并非如此,他还是那个“精致利己主义”的忠实践行者。
片中不时会出现很多乞丐,在街头瑟瑟发抖。导演特地用这些弱势群体寒碜的表现,来比对那些衣着光鲜的“体面人”。虽然乞丐需要人同情,可并没有人真正在乎他们的死活。以Christian为例,他对乞丐强装悲悯同情,可实际上并非真的觉得他们值得同情(包括我们这些人在内,谁不觉得那些衣着粗鄙又缺少教养的乞丐面目可憎呢?),即使偶尔觉得他们可怜,也是有附加条件的,就是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文明有礼的现代人,起码不能让自己觉得难堪。比如当乞丐很主动地大声要钱的时候,出于面子他必须得保持风度,既不能置之不理又不能随便散钱,于是他买了一个汉堡扔给了乞丐。
Christian对别人说“要相信别人,对陌生人友好”,可是他却在自己贵重物品被偷走后耿耿于怀,甚至不惜以恐吓信这种充满恶意的方式来索回,即使在伤害了整栋楼的居民后,还不觉得于心有愧。他的解释是,“我一直觉得,住在那种房子里的人品格也不会有多好,不只是我,我们这个阶层的很多人都这么认为。”当被冤枉的小男孩要求他道歉的时候,他粗暴地回应,就像驱逐一个疯子一样使劲推搡他,把小男孩从楼梯上推下去,虽然镜头没有给小男孩,但是肯定他因此负伤了,那句不停回荡在Christian心中的“救命”就是他罪恶行为在内心的映照。虽然他意识到自己过分了,但惯性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如此“虚伪”如此“不文明”。
当他在接受美国记者采访时,不由自主地吹捧自己很懂艺术,可却连一个简单的艺术问题都回答不上,让人尴尬。而他望着美女记者垂涎欲滴,嘴里却说“我才不会上她呢”,转眼就已经和她滚床单去了。而即使上了床,他对这位女记者还是处处提防,从完事后两人争抢安全套这件事就可见一斑。他并不喜欢她,却忍不住不和她上床,然后当女记者因为被疏远直接找他理论的时候,他却又标榜自己对她还是有点意思的。
导演还扔给观众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那些靠艺术谋生的人,真正在乎艺术吗?比如在开场时,一架吊车在博物馆门前粗暴地搬运艺术品,一座中世纪骑士铜像轰然倒地,骑士的脑袋不知所踪。还有展览用的土堆艺术被清洁员不小心捣毁,策展人命令下属随便扒拉一下复原,然后照样展览。还有那个开讲座的知名艺术家,高高在上侃侃而谈,而面对台下那个秽语症患者直言不讳的批评,他满脸不悦,却还在强颜欢笑,后来在宴会上面对一场别开生面的行为艺术,这个艺术家第一个愤怒离席,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尊重艺术表演的气度……所有这些给观众的感觉就是,这群人对艺术敷衍随便,并没有丝毫敬畏之心。
片中还有很多颇具意象化的场景,比如屋里两个情浓的“文明人”激战正酣,一旁的大猩猩拿着报纸看报,还握住画笔“搞艺术”。还有那场堪称高潮的的行为艺术表演,宴会上都是体面的社会名流,赤身裸体的艺术家助兴模仿大猩猩,对着在座诸位动手动脚很不友好,在忍无可忍之后,一群文明人大喊着“杀了他”对艺术家群起攻之。
这些荒诞的场景在强烈冲击着观众,自由的野性和做作的文明互相交织,尴尬之中却直指现代社会的绝症——现代人的自相矛盾,现代文明的虚伪可笑。可是这些问题早已有之,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我们时刻都要面对,我们生活在虚伪的现代文明之中,时刻都要扮演一个言不由衷自相矛盾的小丑,活在这个尴尬死人的时代里。就算这些问题被放在银幕上放大讨论,依然无法改变现代社会的痼疾。这是一个失语的时代,任何事物都在消解它本来的意义,只有荒诞无处不在。一旦言说,连言说本身似乎都变得荒诞了。
这是一部瑞典导演鲁本•奥斯特伦德创作的作品。也许就是导演本人眼里的瑞典在银幕上的投射。在很多人眼里,瑞典一直充满诗情画意,那里“从摇篮到坟墓”完善的社保体系,让无数国人羡慕不已。可是这部电影里的瑞典充满了冷色调的幻灭感,似乎还有贫穷问题,充斥着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和不信任(仿佛就在中国),并非人们想象中的“避世天堂”。
不光是那些体面的中产阶级们彼此间存在信任危机,“体面人”对待穷人也完全没有信任可言。从“恐吓信事件”就可见一斑。穿插在这个事件中的那些人物,无一不是偏见的受害者。表面上是一起偷窃事件,其实是都市里岌岌可危的人际关系。有产者嫌恶无产者,无产者嫉妒有产者,中产者蔑视低产者……即便有一定社会地位的男主角Christian也并不被下属信任,当遇到事情第一个被下属出卖。还有影片高潮之一的那个宴会段落,疯狂的艺术家像动物一样骚扰其他人的时候,所有宾客都装鸵鸟明哲保身,即便被伤害者的惨叫和呼救声如此刺耳,所有人都无动于衷。那些伪善的同情与理解,在都市冰冷的丛林法则面前不堪一击。
所谓的文明的有钱人,对于那些贫穷的无产者是一种傲慢又冷漠的态度,他们对自己无比自信,对其他一概充满偏见。似乎财富地位就能决定一切。只要有钱,就一定有修养有素质而且精神高尚,否则就没有任何存在价值,连人品都必定低下。这就导致各种冷漠的悲剧,缺少理解与爱的社会,上演着一幕幕荒诞又揪心的讽刺剧。
从对待乞丐的方式,大概就可以看出一个地方的人情冷暖。在主角Christian生活的那个城市,虽然人们都知道乞丐是弱势群体,却并不欢迎他们,我们看到装扮成乞丐的小女孩被炸弹炸飞,然后这段视频在YouTube上被顶到了热门。而最后Christian忽然良心发现,也意识到这种伪善的行为是不对的,他的内心开始有了转变,他故意把包包让一位乞丐帮助看管,这本身就是一种信任,而乞丐虽然穷但是也没有偷,这个结果让他对人性又再度燃起了信心。可见人格高下,不是用钱财划分的。要化解冷漠与偏见的悲剧,爱与信任是必不可少的利器。
一个人变得伪善冷漠,很大程度上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社会就像一个牢笼,生存就像一个魔咒,要想活下去就必须屈心抑志改变自己,为了让自己顺利融入这个大染缸,每个人都被迫把自己染成了整齐划一的颜色。而自私冷漠的社会氛围也不是一天形成的,自有其深层原因。现代人的“罪与罚”如何解决?是我们应该好好深思的问题。
电影虽然最后没有明说究竟怎么做才算对,但是男主角Christian最后还是做出了改变,他一系列反常的行为都折射出他内心的斗争和剧变。他要向自己用冷漠伤害过的人道歉,他不想继续伪善地处世了,他要引咎辞职,然后向世界说出真相。
这不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他的女儿们。他希望做一个好父亲,给孩子树立一个好榜样,而不是一个现代社会随处可见的伪善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所幸的是,他并没有在现代社会的歧途上越走越远,而是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虽然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这种回头究竟对不对,值不值得,但是他已经错的太多太久,需要坦率诚实地面对自己的灵魂了。
也许只有坦诚,才是最终的拯救之道。
文章分两部分,第一部分先谈电影在欧洲现实语境下出现、获奖的意义,如何直面并反应欧洲社会中“政治正确”的问题,结合了电影中的几个案例;第二部分就电影本身的叙述和几个母题,具体讨论电影的“荒诞与冷漠下的真实”,再作分析。
往大了说,有着深刻基督教传统的欧洲(或欧美)也有着赎罪的传统;宗教精神潜移默化决定了一种世俗习惯,即审思、反省历史或当下的罪过或不足。因此,为清除近代历史上由欧洲主导的各种殖民、侵略活动,二战后的欧洲,历经反思与赎罪,成为了最包容、多元、接纳的文明与政治主体。这表现为后殖民主义思潮的风行,既强烈影响着文化界,也影响了公民社会的选择,使得欧洲从侵略者与殖民者,转变为了小心谨慎、担心冒犯他人的政治正确的坚决维护者;还表现为在当今世界(尤其是中东)的动乱中,欧洲人非常用于承担责任,把如今的战祸、难民的流离归结为自己创造的资本主义造成的恶果或是自己曾经的殖民史遗留的结果;在赎罪过程中,曾经在纳粹统治下极度排他主义的德国,更是走在赎罪与自省的前线,敞开家门,拥抱难民,世界人民一家亲。
实际上,从心理结构来说,自省与赎罪也给欧洲人带来了极强的优越感——正如拼军事实力的时候,我能侵略战胜你,武力上压制你;如今和平年代,比拼道德感,我能主动赎罪,能容忍包容你,也是因为我思想境界更高。尽管外在的比拼形式变了(从军事比拼到道德比拼),但是欧洲人心理结构上的优越感仍然没有变。
但是话说回来,欧洲有着十足的理由优越。军事是硬实力不谈,道德上一个懂得自省的民族,决然是比一个自以为价值观伟大的民族要优秀的。欧洲沉浸于这样的优越感中,也是因为值得。但要知道,心里上的优越没问题,赎罪与自省也值得推崇,但是有时自省过了头,矫枉过正,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那就会带来新的问题,而不单单是纠正曾经的错误。如今的欧洲,因为泛滥的政治正确而导致的逆向歧视(即主流的人活该被侵犯,而边缘的人做什么事都合理),已经成为了普遍的问题。正是在这样的历史震荡中,大批欧洲人成了政治正确的原教旨主义者,道德上优越,过分地宽容,拒绝批判他者,生怕变回侵犯他人的“殖民主义者";不仅如此,这些政治正确的原教旨主义者却反向对自己人苛责严厉,严防死守,不准自己人发出批判的声音,直指批评弱者就是法西斯主义,而自己一定要成为卫道士,保护表面的和谐——因而,所谓的”弱者“就成了强权而肆无忌惮的”施暴者“,因为反正也不会受到舆论的限制。
我想,《方形》在戛纳获奖,仍然是欧洲优越感的一以贯之的体现,因为一方面,电影是一部反省、批判当下罪过的作品——要知道,这种自我批评、批判现实的作品,在某国可一定被看作是指桑骂槐的反动文艺,定要掐死于巧襁褓中——而欧洲人(主要是中上层阶级,代表人物是电影的男主角,即美术馆高级策展人克里斯蒂安,当然也包括戛纳的评委和观影群体)乐于看自己被讽刺、被揭露, 不仅不藏着掖着,还给颁个大奖,这是自信的体现,也是优越的张扬。另一方面,更加重要的是,这部鞭辟入里、省思当今的电影,绝不是愚蠢的“政治正确”的代言人,单单呈现某一方面的价值观,从历史的一个极端震荡到另一个极端。正相反,电影尤为可贵地呈现了多声,这里有对人情冷漠的无情批驳,对弱者的关心——但是更为关键的是,它也亦或隐喻、亦或真实描绘了弱者的人性之恶,以及政治正确泛滥情境下的荒诞现实。导演虽然似乎意在讽刺中上阶级的代表,即美术馆的高级策展人,但在大多问题上,导演并不呈现明确的批判或是讽刺立场,而是选择代表性的现实拍摄为影片的素材,从而让观众自己选择立场。因此,也许我觉得荒诞可笑的,其他观众可能觉得是正常无比的。
我举几个例子,来体现作者对“政治正确”两面性的反思,或者更准确地说,对欧洲(瑞典)现实的、不下判断地直接呈现:
一、高级策展人克里斯蒂安去7.11取包裹,遇到坐在角落的女流浪汉,后者问他要钱,他笑着说没有,但是可以给她买吃的;她不耐烦,但也点了菜,颐指气使,指挥克里斯蒂安买个鸡肉三明治;克里斯蒂安转身去买,她继续吆三喝四,说三明治里不要洋葱,很是理所当然。克里斯蒂安自己有事,但是还是给她买了,最后甩给她,留下一句:“你的面包,洋葱自己挑”。在此,导演并未呈现任何立场;立场自然由观众来决定:有的人可能觉得克里斯蒂安虚伪,做假好人;有的人看来,觉得大快人心。在此,我们不由反思:政治正确是否意味着弱者有理?帮助弱者应该到达什么限度?
二、在一场美术馆的演讲中,一个秽语症患者加入,在演讲过程中,屡屡大吼脏字,多次冒犯公共秩序,由弱者变为了施暴者。与会者都是中上阶级的、有艺术品位的听众,文明教化甚高,但最后也几不可忍。只见此时,一教化更深的大叔跳出来,让大家宽容这个骂脏话的傻帽,说他“精神受折磨,很难过”,让其他人忍受——于是其他人就继续忍受。电影导演善用讽刺,不知是否在讽刺这个劝诫别人的大哥?答案同样是两分的:有观众可能认同这个大哥,有的观众不认同。但是,在场的人显然都是明白人,把这个满口秽语的人当做十足的傻帽,就像后来那个美国女记者就当着高级策展人的面,模仿、嘲笑这个秽语傻子的脏话;但是在演讲过程中,大家表面上都不说,都不去解决,不好意思把这个扰乱秩序者踢出门去,好似有极高的政治正确的门槛,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
三、电影行将结束的那个发布会,因为宣传视频犯了伦理的禁忌,招致了社会的众怒。记者的提问十分好笑,也很讽刺。一边是有人大骂高级策展人,利用乞丐做广告,而底层的人无处发声;另一边是,有人大骂高级策展人因言获罪、引咎辞职让言论自由无处容身。这种两重性,是自由社会面临的长久问题,是政治正确和言论自由长期打架的现实。——最后,在说到展览时,美术馆市场部的人意外跳出来,告诉记者展览的媒体稿件和图片都有,也顺便把展览的广告都做了…………报纸也照样报道了。
四、行为艺术那场戏,一个人扮演的猩猩大闹高端酒会,意义重大。首先,这场戏很跳,感觉和叙事毫无关系——尽管这个猩猩人是电影中屡次出现的一个影像作品的主角,但是这些铺垫好像都是为了这场戏,包括其他地方“猩猩”或者“兽性”的在场或隐喻,都像铺垫的作用;而这场戏本身,又并不贴合主人公的人生脉络。我不得不揣测,导演一开始就想要拍这么一幕戏,后来才调整剧情把这个片段融入到剧中。基于这样的揣测,我难以克制把这场戏当做一个十足而完整的隐喻来看,和当今的局势联系在一起。直话直说便是:这个闯入高端酒会中的猩猩,就是闯入欧洲社会的穆斯林难民。行为艺术的设置是“丛林”,好似霍布斯论述的“自然状态”,即在没有外界强力的约束下,人类的自然状态就是彼此为了生存而进行的不断的战争,残忍而血腥。在这个行为艺术的“丛林”中,有一个野兽闯入,“人类如果软弱,就会激发它狩猎的本能”,这更加印证了适者生存的自然斗争状态。而人类如果逃跑,会被野兽猎杀。由此,唯一的出路便是:屏息凝神不说话。而结果呢?就是屏息凝神的人可能不会被注意到,可以隐匿在人群中,安宁地知道:死的人可能不是我,而是别人。果然,野兽闯入后,大家都不动,不说话,接受野兽的戏弄,有的人被惹怒了,试图叫停这个项目,根本没用,只得离席;最终,野兽跳到桌上,公然调戏一个女性宾客,她喊救命,没人理会;后来被揪着头发拖到地上,几乎要被强奸,才终于有一位长者看不下去,敢同恶鬼争高下,不向霸王让寸分,单枪匹马冲了上来,继而,一直不说话的男人们才一并涌来,怒揍猩猩。被猥亵的女人,仓皇逃命。
我们不难将这一幕联系到欧洲近来的状况,即难民来欧洲后带来的各种性骚扰和强奸事件。反思这个行为作品的设置,人们不禁要问:为何面对野兽,人类只有三个选择?即软弱、逃脱或者屏气凝神?为何不能一开始就猎杀野兽?因为我们知道,这不符合人道主义的政治正确。但是,人道主义的政治正确绝对不能没有边界,任由弱者满足本性,为所欲为,否则,后果便如上图所示。宴会上的人,基本上是美术馆的赞助人,赤裸裸的上层阶级,因而,比之前提到的讲座的听众还要更加文明,还要更加能忍耐。他们以为,只要文明地忍耐,一切都会好;怎能想到,上次讲座的疯子不过是言语上的,这次宴会上的野兽,带来了各种肉体上的伤害。这场猥亵最终遭到制止,解决手段也没什么新意——文明人终于走下圣殿,仍然诉诸暴力,回到霍布斯式的“自然状态”。
欧洲人没有答案,他们深知政治正确出发点是好的,但是,这条路已经走得太远,甚至到了不能接受批评政治正确声音的地步。但是,《方形》至少呈现了“政治正确下”好心时而带来恶果的悲苦而矛盾的现实。
这部电影虽然批判政治正确,但是至少(通过直接表达和间接隐喻)呈现了政治正确原教旨主义的荒诞。能呈现这样的现实已经不容易。
这样的呈现让人想到了德国艺术家Christoph Schlingensief的2000年的一个艺术项目,以电视转播的形式出现,名为《Foreigners out! 》。他邀请了在奥地利的多位移民(据说为真移民,实际上并没有人知道真假)来到一个城市中央,住在一个箱子里,通过电视直播他们的生活,然后由奥地利居民每隔一段时间投票,选择一个人,不仅驱逐到箱子之外,也驱逐出境。在这个过程中,民众广泛参与,也出现了针对难民的各种声音。Christoph Schlingensief只是将项目进行下去,并未支持任何一方的声音,而是呈现民众的多声。由此,我们看到左翼和右翼的争论,看到结尾左翼如何拆墙打洞、以暴力的形式,推翻了这个节目,“解救”了这些难民——然而只有Schlingensief自己知道,这些难民是真是假。我有如此短评:
Schlingersief’s film project about refugee was made to objectively re-enact and reveal the reality, and let the citizens drawn into the project behave and make the choices totally on their own. The result is a “happy” ending—with the pro-refugee citizens won the campaign, but as audience, we see how these peace-advocates won the campaign in a violent way, as if self-claimedly holding the morally correct proposition, they could then do whatever it takes to win, to fight violently for humanity.
如果把导演对政治正确两面性的客观呈现当做他对社会的冷眼旁观,那恐怕错了。多次将镜头对准婴儿与流浪者,就是他左翼关怀的明证——尽管,恐怕他自己也纠结于到底多少左翼在做促进平等的事,而又有多少左翼只是利用平等的话语而渔利。所以,他一边批判讽刺,一边感同身受。这些矛盾情绪汇集在一个人身上——主角,X-Royal美术馆的高级策展人,克里斯蒂安。他身上有社会的荒诞,有群体与个人的冷漠,更有活生生的、真实的人的踪影。
如果导演是不加夸张地描绘瑞典,那么北欧的天堂也充满了不幸:不止一次的,呼救的人,没人理会;乞丐行乞,无人搭理;介绍菜品的厨子,没人在乎。这个高度资本主义的社会,尽管在外人看来有优良的福利制度和活跃的公民社会,但想不到社会原子化仍然如此严重,人人各自为阵,事不关己。电影的音乐和画外音很有控制,并回环往复。主奏是古典乐与人声的结合,辅佐它的是多次出现的“救命”、婴儿哭、狗叫的社会声音,这也是主人公心中用来不断拷问自己的问题与怪象。
主人公在帮助别人的时候手机和钱包被盗了,但是他是在完全不想被卷入救人情景的状况下,恰巧做了“英雄”,还成为了悲剧的英雄,被别人陷害了。这个时代,连穷人都不容易,因为安静地乞讨、或是小声喊救命,是无人理会的。只得装疯卖傻大喊救命,制造动乱,才能吸引别人的注意。电影一开头,在爆裂的兽性和冷漠的人性相互更替的时候,很快沉入了往日的安宁,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整个图景,都是荒诞的。
于是,回到艺术的问题。艺术在这样的社会中,做了什么?能做什么?
电影的同名艺术作品是《方块》:方块是信任和关心的圣所,在它之内,我们同享权利,共担责任。
是吗?艺术界恰恰是最尴尬的地方,是信任和关心的圣所,也是怀疑和伪善的家乡。乞丐们苦苦祈求1克朗,并没有人理会;镜头一转,X-Royal美术馆却获得了5000万克朗的赞助。艺术圈讨论着艺术和非艺术的问题,空间和非空间的问题,试图拉平生活和艺术,追求着社会的平等,却是自说自话,无人理会,把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的美国女记者都整得神经质了。最明显的讽刺是克里斯蒂安给小孩录视频道歉的那一段:他起初在道歉,反思自己的不对;进而联想到自己的不对是因为对小孩所住的贫民街区的恐惧;进而讲到社会阶级的区别和区隔,并开始掉书袋地细究原因,认为这是社会结构的深刻原因,好似在为自己开脱。
艺术界真的很可悲,但是克里斯蒂安是否真的那么可恨?尽管电影语言似乎都导向于对他的讽刺,但是他何尝不是这个世界(包括艺术世界)中一个真实的男人?他所代表的,正是荒诞与冷漠下的真实。
他自私而自我保护的欲望极强,两个较大的道德疑点是:一夜情后还生怕女记者控告他强奸,始终手握着安全套不放,之后也不承认他们的一夜情;他为了找手机有些不择手段(在别人的建议下),惹到了小孩,也不第一时间道歉。就男女关系而言,他承认权力给他带来的好处,并以此为乐——尽管,在多大程度上是欺侮了女记者倒是难说,因为不知是否他们你情我愿;就给小孩道歉而言,他拖延认错很久,但是却一直受良心的谴责,并终究回归了良心——不顾形象翻垃圾堆,并登门道歉,尽管为时已晚。
但是,也许正如他说的,他的自私、自保,也有着社会结构的深刻原因,这既是他的说辞,也是真相。他表面上倡导平等、关爱这些《方形》所代表的良善,自己所作所为却差强人意——然而,他终究受到良心的考验,他也终究在自己的展览中推广良善。往差了说,他是知行不合一的伪君子;往好了说,他是在维持现实最基本需求(自私、自保)的基础上,仍然在艺术领域中努力做着些什么,以推广《方形》的理念。
回头看来,他是好领导,好父亲,他似乎没有电影讽刺得那么邪恶,只是没有成为道德与行动上的完人。
这是他个人作为策展人的困境,也是有良心的当代艺术在社会中的道德困境。
如果将这部电影理解为对克里斯蒂安的无情嘲讽,那么我们又是在占据道德高位而瞧不起别人了——除非我们也能自信我们能成为道德与行动上的完人。
我们要感同身受,要同情之理解,更重要的是要清醒而不自大。艺术,无论是当代艺术还是电影艺术,已经是那么无力了。那么至少,也要清楚地面对自己的位置,面对真实。
街上的乞讨者呼唤救命,我们对出卖尊严的廉价表演视而不见;房内的小婴儿哭闹不止,我们对司空见惯的撕心呐喊充耳不闻。有人冲出来窃取信任,有人咒骂着透支关怀。当野兽跃上餐桌,我们沉默着围观盘中之餐;当女孩踏进方块,我们兴奋着参与信息狂欢。现代人的道德困境与信任危机,觥筹交错中化为笑谈。
极致的讽刺但并不cynical,场面调度大赞,最后高潮的宴会戏几乎是让观众一起接受挑衅,这样的影片实在是太切合当下了
完全跟《游客》的内心刻画没法比…又长又聒噪。
在两个人类释放性欲(动物本能)一旁,真猩猩抹抹口红、翻翻画册(人类文明);在一群人类共赴晚宴(人类文明)面前,假猩猩赤膊上阵、动手动脚(动物本能)。
片名应该翻成「方块」啊。导演为了黑移民或者难民,先把当代艺术和白左往死了黑,也是够拼的。这片跟「寒枝雀静」感觉好像,但并没有罗伊安德森那么强大的体系,显得拉拉杂杂的。不过喜剧上还是比罗伊安德森热一些……
升级版厄德曼,高级尴尬美学,布努埃尔在21世纪的回魂;把中产阶级的精致生活升华成一场演绎艺术概念的行为主义,从布展的主动者到现身于大众视野的被展品,生活才是最大的玩笑,讽刺力量十足,冷幽默处处,如坐针毡;剥离衣冠楚楚,不外是执画笔咆哮的猩猩,「人性」在「兽性」面前的软弱虚伪。
四星半,这是一部属于知识分子的喜剧,知识分子更懂,讲的也是知识分子的尴尬与自嘲。而尴尬也是构成影片笑点的主要因素,它讲了很多的知识分子和体面人的尴尬与他们引出的笑点。而最后一部分,则让这种嬉闹,从片中人的尴尬持续到观众,你才发现,被讽刺的可能不只他们,虽然会有点生气,但还是厉害。
基于丰富文本的激进讽刺,用“方形”象征无形的社会界限。居于内的先是人,再是中产阶级;处于外的是非人类和弱势群体,内为了体现自己与外的差别,便开始建构“他者”用来对照自己,方形便是这种建构的法则。电影就是着眼于这个界限如何被打破,建构者在法则被打破时狼狈尴尬的过程。
在平遥国际电影节上看了一半,最近在网上找到资源才看完这部获得金棕榈奖的长片。不同凡响的风格,碎片似的结构,让观众一时难以看懂。不过耐下心想想,这还是部有内涵、有创新的作品。比起获得今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的智利的《普通女人》来说,它更值得被肯定与研究。
除了戏谑没看出别的。。。戛纳这样也不会有出路。。。
近十年来最有趣的金棕榈,就像一面中产阶级白左的哈哈镜,照出了西方精英人群袍子下的小。导演对“嘲”的尺度把握得刚好,打脸的同时放过了要害,基本上就是要你一脸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难怪会讨评委的喜欢~(看出是粗剪版了,再改改可能更好)
这部片厉害之处在于,瞄准了尴尬的人性时间差,把平日司空见惯的行为放到高对比的环境中戏剧性呈现,亢奋处抽离,闪光后断电,满地垃圾配古典音乐,故作高雅时兽性大发,难民乞丐有多冠冕堂皇,知识分子就有多落魄不堪,形式感上完全是反打方向盘,手法是自信地拧着来。
还是很厉害的,用艺术撕下了现代社会所谓文明的外衣,讽刺的不只是片中那帮搞当代艺术的人和他们的作品本身,还有我们所有人,而且黑的很有品味。生活中越是有文化的人越是如此,凡事有个一个价值观上的政治正确在左右着你说出来的话,那并不是你的真实想法,可能也并不是你的本意,但那是所谓的文明。
重看还是觉得精彩绝伦。恰到好处的幽默,一场接一场火花四溅。最好的还是这个角色:博物馆策展人,有光鲜的生活、体面的工作、帅气的外型、自恋自私自觉高人一等却需要在商业、社会和艺术间找到平衡。奥斯朗眼中的瑞典显然分化是严重的,而解决的方式显然不是一句“社会需要改变”就能说完的
泰瑞诺塔里演猩猩真不是盖的,兽类的李.斯特拉斯伯格
自作聪明地抛出道德困境,继而在导演一厢情愿的预设下呈现所谓的冷漠与荒诞。影片最大的问题恰恰就在于,无论是当街见义勇为后顺走手机的尴尬,还是一介名流面对酒会兽人肢体冒犯时选择沉默以求自保,都在抽离的时空中显得失真与不可信。一部冒犯观众的电影,是的,我就是那个被冒犯的观众之一。
我很废的一点是,看到喜欢的片子只会说 …… 喜欢啊!!!!!!!!!!!!!然后不喜欢的片子下笔千言。
荒诞尬片。有好多场戏,拍得特别好,譬如手机钱包瞬间被洗劫,永远处在火山爆发状态的小朋友,还有海报上的野兽暴走夜宴。但组成一个整体时,电影昭然若揭的说教、和解和反省姿势,始终让人觉得知识分子的陶醉情趣太浓——就好比居家猩猩这一元素,我看到的,却只是一通老套陈词。
在北大看的,影院全场笑声连连,记者控诉打压言论自由、自我审查(其实这是一个笑点)之后,现场再也不笑了。这一刻我觉得银幕就是那个方块。
瑞典名流日常的一百件尴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