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俱乐部

2015年，智利导演帕布罗·拉雷恩（Pablo Larraín）凭借《神父俱乐部》一片获得第65届柏林电影节银熊奖和评审团大奖。 导演在这部影片里大胆使用cinemascope宽银幕镜头进行拍摄，不是出于市场考虑，而是为了更好地表达主题。虽然切入面是天主教神父，但导演绝不是要拘泥于某个特定职业的人群，而是从更普遍的意义上审视人性。宽银幕镜头的广角下出现的室内空间的畸变和人脸特写的扭曲就是这种审视带来的心理效果。勃兰兑斯说：“人心并不是平静的池塘，并不是牧歌式的林间湖泊，它是一片海洋，里面藏有海底植物和可怕的居民。” 电影的取景地博卡拉海边迷蒙的气候又呼应着人性的多变和深不可测。 加西亚神父与屋里的五个人分别对话，谈及各自的“黑历史”，每一个对自己过去的行为作了“辩解”，雾里看花，各执一词。对面的人在加西亚眼里呈现扭曲的特写，在他“神性”的要求下，屋里的每个人都要“矫正”，更少外出，禁止喝酒，更多蔬菜，更少鸡肉，更多忏悔和祷告，更少谈论狗，不能与它建立感情。加西亚神父问Vidal神父狗给这所房子带来什么，Vidal神父回答说：“感情！” 加西亚却说这是贪婪。加西亚神父是拥有一堆理论知识的“专业人士”，有了这些理论的加持他就能摆脱人性了吗？看完整部电影就会明白，无论多么美好的禀性，都有它浅陋和乖戾的地方，都有翻覆和变化的可能。人不能摆脱人性固有的虚伪、自利、多变、复杂和深不可测，没有谁是例外。

新来的马提亚斯神父认为自己跟其他四位不一样，他不需要遵守这间屋子的规定，可屋外Sandokan当场给他打脸，吵吵嚷嚷控诉他之前“恶行”。担心Sandokan这一“石”可能会惊起千层浪，席尔瓦递上枪，让马提亚斯出去解决“麻烦”。意外的是马提亚斯开枪自杀，屋里的五个人又担心成为“替罪羊”，所以不约而同隐瞒了枪支的来源和他自杀的真相。但Sandokan后续的骚扰还是让事实败露，他还透露了更多不堪的事实；加西亚神父受莫妮卡修女把教会的秘密暴露给媒体的要挟，无法将这间房子一关了之。出于各自利益的考虑，加西亚神父与莫妮卡、席瓦尔神父、Ortega神父、拉米雷兹神父决定暂时结成联盟，杀掉镇上所有赛犬，并将之嫁祸给Sandokan，然后把他“圈”起来，不让他外传有关教会的“黑”秘密；Vidal神父不会杀自己的赛犬，他单枪匹马受三个冲浪人谈话的启发，偷了钱欲雇佣他们揍Sandokan，结果是自己挨了揍钱也被抢了。 Sandokan的性格也很复杂。从小就被马提亚斯神父侵害，现在却像掮客一样问加西亚神父是否需要年轻的男孩。他一路追踪马提亚斯神父来到这里揭露了他的恶行，而心理上对他有病态的依赖，一如他对一大堆镇静药物的依赖。他是同性恋，但因为害怕被排挤，求Vidal神父不要泄露他的秘密。 人性是相似的，我们中的每个人都是若干人，是很多人，看电影如照镜子，看到别人也为关照自己。最后的结尾，Sandokan被加西亚安置在与神父修女同一屋檐下，是讽刺也是最大的隐喻，人性的现实是人一生要背负的十字架，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导演镜头的横扫和纵向推拉似乎是在每个人的眼前划十字：愿上帝的羊羔，带走世间的罪恶，保佑我们平和。

智利的拉博卡小镇，犹如天之尽头，面朝大海，宁静安逸，带有某种遗世的荒凉意味。帕布罗·拉雷恩执导的《神父俱乐部》（又译《赎罪俱乐部》2015），获得过柏林电影节的银熊奖。

影片一开始引用《圣经》创世纪第1章的话：“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由此，影片自始至终所萦绕的迷蒙色彩，可谓有史以来揭示神父之恶最为粗砺的影片之一，其凛冽、荒诞超过以往观看此类影片的体验，哪怕那些得大奖的影片。

影片有关神父的恶，虽然只是来源于一位流浪者声嘶力竭的叙述，但神父之家一干人的百般抵赖与千般狡诈，则让影片充满悬而未决的痛恨与迷离之味。年轻俊朗的牧师加西亚，作为灵性导师，受教皇指派来到这个偏僻之地，调查神父马修斯缘何自杀身亡。其实，老迈的马修斯到神父之家没几天。那天清晨，神父们便都被屋外的嚷嚷声唤醒。

全片的关键性人物，那名自称桑德坎的流浪者，要求见老迈的马修斯，痛诉儿时身为孤儿被神父收养，目睹和亲身被神父屡屡性侵的不堪经历。神父们以上帝之名，行一己之私。被嚷得不能安身的神父们，生怕小镇居民知道。由西尔瓦神父递给马修斯一把手枪，令他出去赶他走。没想到的是，马修斯拿枪走了屋外，面对桑德坎，对着自己脑门就是一枪。

可悲的是，马修斯刚来时，修女莫妮卡还给他一一介绍这儿的4个神父及她自己。让他不要与外界接触等诸多清规戒律。马修斯冷冷地说我又不是罪犯，我也不是同性恋，为何我要遵守你们的规定。是的，由西尔瓦、奥迪戈、维达尔、何米尔兹及修女莫妮卡这5人早订立攻守同盟，对抗外界的一切，哪怕教皇派下来的教士。

当然，他们对抗的手段，就是被逼急了，他们会把一切罪行通过媒体公诸于众，让教庭蒙羞，目的就是保住他们的一己之私，保住这处安身之所，并利用他们特训的灵堤犬赚取赛狗所得。说白了，他们以上帝之名，每天的祈祷与忏悔，只是他们装点门面的道具而已。因为这些神父之家本身就是教庭调查发现他们犯有猥亵罪等恶行之后，为清除出神父队伍又不得不掩人耳目，避免社会公众与信众的怀疑与不满，而采取的保护措施，给他们以安置。

问题是，这儿出了人命，想随手抹过去，已不可能。肩负教皇使命的加西亚只得跟这几个家伙硬碰硬，他所倚赖的莫妮卡修女其实是一个毒如蛇蝎的女人，笑脸相迎之下，惯用两面三刀。她所有的行为只有一个，就是必须极力掩盖罪行并保住神父之家。而加西亚经过对这5人一一查询后，发现其深不可测之处，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说烂到根了，没一样好的，如若对他们存以希望，那简直就是玷污教义和教庭。

反之，如若关了这家神父之家，这些人把他们所做过的恶行曝光出去，那影响的将是整个宗教，谁也承担不了这样的后果。睿智的加西亚，在朦胧的大海边，不得不沉下高傲的头跪祈上帝，怎么办？无法容忍这些神父之恶，却要让他们继续人模狗样的生活下去，这是加西亚最痛苦最纠结最矛盾之处。他只得妥协。他深知，这真的有违上帝的旨意。

加西亚说你们都是罪犯。加西亚曾订下规矩，让他们少吃肉多吃菜，不要养狗，养只猫，不要喝酒，多祈祷，都被他们当笑话来听。他们还指望狗狗赢得区域比赛，然后去圣地亚哥参加全国大赛呢，以赢取最高的奖金。100万比索买来的赛狗，岂能让它虚度光阴。

当西尔瓦跟莫妮卡策划实施更大的恶行时，加西亚也只能沉默。他们继续作恶，月黑风高之际，灭杀了小镇上所有参赛的狗狗，然后嫁祸于他们的死敌那位流浪者桑德坎。莫妮卡趁维达尔不在，用套子闷死了他最钟爱的灵犬。当维达尔回来发现时，伤心痛哭。莫妮卡说“只有天知道，你会杀了我吗？”“不会”“那你会原谅我吗？”“不，婊子！”。

他们认为不除掉桑德坎就无法在此立足，也无法打消加西亚关闭神父之家的念头。饱受身心折磨的桑德坎，其实已丧失作为一个男人爱的能力，哪怕面对爱他的女人，他仍沉浸于神父当年对于他的性侵害的恐惧之中。镇上不明真相的人们，对着桑德坎就是一顿拳脚，几乎丧命之际，一直无动于衷还尚存良知的加西亚扶起他，背他到神父之家，替他擦拭伤口清洗他双脚污垢，并亲吻他表示歉意。

然后，他沉静地召集这些肮脏的神父们包括修女莫妮卡，说“你们要照顾好他，如果你们给他一张床安身，我就会原谅你们”。桑德坎天真地说“我喜欢跟神父在一起”。享见他对于神父的精神依赖，恰恰说明了暗的力量。西尔瓦说“我宁愿离开”。维达尔说“你叫什么？”“桑德坎”，“不，你叫托马斯吧”。西尔瓦说那得给他消毒。其实他比谁都毒。

加西亚面对西尔瓦的拒绝，轻轻唱起“耶稣至智，你带走世间的罪恶，对我们施以仁慈，给予我们安宁……”即便做做样子，他们也不得不跟着唱，即便唤不回他们内心深处的善，至少加西亚的退让与妥协能让他们继续得以为老不尊地厮混下去。这是更大的恶，没有一丁儿发自诚心的忏悔，只想用恶的方式掩盖他们一生所行的恶。影片所阐释的深远意义可见一斑。这正是此片触动我的所在。

想起加西亚询问他们时，他们一个个的自觉上帝的化身。爱狗的维达尔不否认自己猥亵性侵孤儿的事实，他说自己只是想用上帝的仁爱关怀他们，如同我让狗狗变得人性化。加西亚严厉地说你却让自己动物化。但他不讳言是同性恋，自称是“克制大师”，似乎还嫌糟蹋孤儿的不够。西尔瓦最善于编造故事，掩盖恶行，他说自己在部队做过35年的牧师，中规中矩。加西亚怒斥地质问“那些被你污辱的妇女呢”。他哼哼一笑，说“我是用上帝的慈爱温暖她们”。

近乎痴呆的何米尔兹呓语频频，私下却会偷翻加西亚的背包，说他带来了我们所有材料，想要整死我们。脾气火爆的奥迪戈承认马修斯是他们提供的枪支，让他自杀，但他对以前所犯的猥亵罪却不以为然，他说这很正常，我只是照顾这些孤儿。

两边安抚的莫妮卡，最终显示出其阴冷、歹毒及令人不寒而栗之处，她威逼加西亚就犯。她冷冷地说，请到此为止，否则将通过媒体公诸于从，让教庭蒙羞。她说我听从教皇的召唤，从博洛尼亚到非洲布道，然后到波士顿，再来到智利，有谁感受到我对上帝竭诚的爱。

他们口口声声地爱着上帝，其实他们爱的只是他们自己内心深处的恶。以上帝之名，行一己之私，这是最大的恶。但没人管得了他们，如同《聚焦》所揭示的那样，罪恶如若无法追责，不能将他们绳之以法，最终的揭露也足显苍白。奈何不得，便等于做无用功。所有宗教教义都是好的向善的，但数千来的传教过程中，又各行其道。

问题是，传播福音过程中，仰赖自身的操守表达虔诚与恭敬，诚然令人敬佩，可执行中所出现的诸多利益与私恶，正是最践踏教义之处。传播教义自是功德无量，但若与世俗、金钱及私欲挂钩，那教堂或传教场所，无疑便成了他们行上帝之名的犯罪天堂，多少人被侵害，外界却一无所知，这才是最可怕之处。听着平和、美好、悦耳动听的福音歌，本来信众是要来净心向善，却被恶行作践，想想这是何种滋味，这足以让世人惊悚。至少，《神父俱乐部》给人们提了个醒。

2016、5、17

影像和配乐非常出挑，人物设置没有平面化，看似简单的关系也被交织得饶有趣味，很优秀的剧本创作。 帕布罗·拉雷恩 Pablo Larrain在这部影片中放弃了对政治性的过度利用，这是令我非常有好感的部分。 在影音之下的现实之痛不但没有黑白划分，而是提供了一种非常独特的包容化解，最后甚至变成一种深沉的黑色幽默。 罪与赎，对于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面。内心的庇护所无关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