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希区柯克的电影之所以受到世界各地人们的喜爱,笔者认为,除了跟其大师级的悬念设置手法和电影拍摄技巧等有关,其实很大程度上在于这种“悬念”电影的特殊性。从现代电影理论的角度,借助心理学原理,阿恩海姆提出了“张力”这一原则:观众的视知觉总是在通过简化与张力来追求内在的动态平衡。同人的生命结构一样,人的心理结构里本身具有平衡与不平衡的两种状态,在平衡与不平衡之间维持着一种和谐,也享受着一种“运动”的愉悦感。所以,在希区柯克的影片《迷魂记》中,方面,前面大量的真相缺失,主人公许多非常态的行为,画面诡异气氛的营造,等于打破了观众这种心理平衡,很容易就使观众情绪振奋起来,产生出一种刺激的快感,;另一方面,当真相渐渐清楚,当无论是人物还是画面一切都恢复到正常状态的时候,等于是一种心理恢复平衡和秩序的过程,渐渐平衡了观众之前产生的巨大心理落差,从而又产生了另一种快乐。而惊险刺激的“悬念”电影无疑最适合发挥这种平衡与不平衡之间的心理转换。但是,平衡与不平衡之间也是各自有度的,如果不平衡构图太多、倾斜过大、张力过大、让观众心理落差过于大,就会彻底堵塞观众与画面沟通的渠道,让观众产生一种焦虑和厌倦感。所以,《迷魂记》这部影片,导演没有把一切真相放到最后才真相大白,而是让男主人公在找到女主人公的时候,通过女主人公的主观回忆事先让观众知道一切。因为之前铺垫出的种种悬念,已经把观众带入了一个迷雾重重的心理失衡世界里,如果还未解决之前所造成的那一堆疑问,就又带入到另一堆疑问里,无疑会造成观众心理负荷太多,从而有一种厌倦、不耐烦之感。事实上,当笔者看到那位太太已经跳楼身亡,但男主人公又遇到另外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时,一切莫明其妙到了极致,根本让人毫无头绪,已经渐渐有想要放弃去探究真相的心情了。但是,希区柯克很精明地在这时候只用了很短的一个镜头就告诉了大家真相,为得是使观众已经非常失衡的心理恢复到一个比较平衡的状态,从而能够在一阵放松之后,投入下一场的紧张刺激的不平衡当中。
但是,即使我们知道了真相,还是有一种忍不住想要看下去的冲动,因为我们还想知道似乎比我们还晚知道真相的男主人公的最后反应。笔者认为,这里有一个“角色认同”的问题。根据拉康学派的“镜像”理论,孩子在面对镜子当中,会产生一个由“理念我”到“镜像我”的“一次同化”的过程,而孩子由“镜像我”到“社会我”还会有一个“二次同化”的过程,这个过程的孩子会通过与异性家长的认同取得自己的名字和位置,形成具有一个完整人格的自我。而孩子所面对的那面镜子和电影银幕被他们视为有具有相似点。法国电影学家博斯认为,观众在黑暗的电影院内面对着银幕有一种类似于孩子面对镜子的“同化”过程,其特点就是内与外、主体与客体、主动与被动之间含混的性质,结果是观众对银幕形象的吸收,同时也是主体自己被银幕形象的吸收。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一种观众对于其中角色的认同,会不自觉地把自己当作其中的某一个角色,从而不自觉地投入到电影的故事情节当中。在《迷魂记》中,男主人公无疑是大多数观众会不自觉认同的对象。首先,我们在屏幕上看到的很多画面,都是从男主人公的主观视点来观察到的,所以我们也会不自觉地也陷入到这种男主人公的主观视点当中;其次,男主人公的探警形象,以及身上所表现出来的硬朗,机智和多情,富有独特的魅力,带有一点英雄主义的倾向,所以我们也会对他产生或是崇拜或是同情的感情,从而在心理上产生认同。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对男主公的最后反应仍会十分关心的原因,因为之前我们已经习惯了将男主角的主观感受作为我们观看这部影片的视点,可是当视点一突然由转变为摄像机的冷静记录,我们一时还没来得及从之前的主观视点中出来,想要知道男主人的最后反应,其实也是一种角色的继续认同。这最后的结局也是我们主观心理上的最后平衡和扮演角色上的最后终结。当男主人公把女主人公重新拉到阁楼上,像她质问一切,女主人公最终因为惊慌而坠楼,男主人公的心理才得到最后解脱,我们的处于一直扮演他角色的心理实际上也才真正得到解脱,所以在看完整部电影之后,我们绷紧的神经得到了完全地释放,在精神上有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同时也起到了情感宣泄的作用。
在《迷魂记》当中,还有一种整体的心理基础构成了观众快感的原因,那就是“窥视癖”。所谓“窥视癖”,又译“观淫癖”。弗洛依德把人的窥视癖当作是性本能的一种表现,他认为儿童对他人生殖器官和生理机能的好奇,就是这种窥视癖的原初表现。这就是说,影视艺术作品正是以一种合理合法的方式来满足观众这种窥视癖或观淫癖。影片中,有很大一部分时间都是在表现男主人公如何跟踪女主人公,我们一方面透过男主人公的视角偷窥女主人公的种种古怪行径,来满足心理上的好奇;另一方面,又在影片之外,处于摄影机的角度偷窥一群原本同我们的生活没什么关系人与事,不管我们承不承认,都会有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正是这种双重的满足,使得观众在观看过程中始终会有一种津津有味的感觉,从而使我们潜藏在深层心理中的无意识得到宣泄与升华。
金·诺瓦克在拍摄落水戏时,希区柯克发现金·诺瓦克角一次又一次地跳进水里很好玩。实际上这个镜头已经达到希区柯克的标准,但他为了寻开心坚持让金·诺瓦克拍了多次。 在拍摄末期,该片的编剧山姆·泰勒提出增加诺瓦克的主观视角闪回戏,然而希区柯克已把这段戏从所有拷贝中删除。最终,联合制片人与发行方派拉蒙推翻了希区柯克的决定。希区柯克被命令把那场戏加回去。 为了把灯光调到合适的位置,希区柯克花了一星期的时间拍摄玛伦在荣誉军团宫殿内盯着一幅画像看的镜头。 影片试映时,制片方派拉蒙公司发现诺瓦克回看的镜头会让观众猜到故事的谜底,从而丧失观影兴趣。于是,赫伯特·科尔曼又着手重拍了几个镜头。 金·诺瓦克在影片开始拍摄时,憎恨自己在片中穿着的灰色服装,因为这让她感到非常拘束。但随着拍摄的继续,她逐渐适应了这套服装。
我知道现在大家都提倡少用哲学概念进行文艺批判和解读,用陈山老师在课堂上的话说,他是看见女权主义这个词就直接把论文扔掉的。不过希区柯克这部电影忒明显了点,非要昧着良心说希区柯克拍这部电影一点没受弗洛伊德影响,我也不好意思。我看完这部电影的感觉是,我敢打包票希区柯克绝对之前读过弗洛伊德了。
其实我觉得这部电影的精彩之处也完全在于后半部分女主角在坚持自我作为主体(她希望男主角爱上“真正的她”)与逐渐沦为男主角想象中那个虚构的形象之间的矛盾张力。而前半部分则真的乏善可陈,几乎看得我昏昏欲睡。
要说悬念,这电影其实真没什么悬念好说,比起希区柯克的《精神病患者》来差得远了。我再弱智也不至于真的相信那个丈夫所谓的鬼附身这样的无稽之谈,而且这是一部希区柯克电影,不是鬼片,那么自然从一开始就明白这是丈夫的一个阴谋。而同时,作为50年代末黑色电影的压轴之作,金发女人自然是欺骗男性英雄的蛇蝎女子,这也显而易见。
作为阴谋而言,这个计划完全是莫名其妙,感觉丈夫完全就是根据男主角的恐高症设计的阴谋,杀妻倒成了次要的了。但即使男主角有恐高症,万一人家坐在高塔的楼梯上而不是离开了,岂不是把丈夫堵死在塔顶上了?
这些都是吐槽,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这部电影没有后半段,而仅仅是前半段结束后,直接揭露真相,那么这就会是一部三流都算不上的侦探电影,而正是因为后半段,一下子让乏善可陈的前半段也焕发了无限魅力,充满了新的可读解性。
如果说前半部分男主角是绝对的镜头视点主导者,那么后半部分,女主角则慢慢取代了男主角的主导视点,成为了叙事者。一般来说,好莱坞电影的主导性视点只有一个,要么是全知识点,要么就是故事主角主导下对整个事件的观察。不过希区柯克最喜欢就是玩弄这种颠覆而又有本事做到不让观众讨厌。《精神病患者》里面第一个主导视角的叙事者就在故事进行到一半就莫名其妙被杀了,这让小时候看这部电影的我郁闷了半天,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观众默认了的主角也可以在电影进行到一半时被杀啊。《眩晕》这电影又玩了这一手,在男主角再次发现女主角后,他接近这个人,希望了解她的身份,但女主角对他撒谎了,当男主角关门离开之后,镜头并不是随着男主角来到了屋外,恰恰相反,这时的镜头停留在了女主角的屋内。这与之前镜头完全随着男主角的视点移动的观影经验完全冲突了,此时女主角成了镜头主导者,镜头进入了她的内心,用几个闪回镜头,揭示了女主角心中的秘密,原来是她与丈夫勾结杀死了真正的妻子。
从此以后镜头就一直跟随着女主角了,这个时候的女主角暗暗下了决心,自己要让男主角爱上真正的她,而不是之前她与丈夫合谋虚构出来的那个作为妻子形象的“她”。
从此我们回顾到电影的前半部分,就会从前面那些冗长乏味的跟踪段落中发现不同的意义。正如我之前看过的一位影评人所写,在这些段落里,男主角不仅是镜头视点的主导者,他的行动决定了镜头的运动,更重要的是,女主角的形象一直是作为他的主观视点被他窥视的。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女主角就不是作为一个自在自为的主体出现的,而是作为男主角眼中的一个形象而出现的,这个形象随着男主角窥视的一步步深入而逐渐完善起来,那是一个忧郁、高贵、端庄而又神秘的女子,她楚楚可怜地受到家族诅咒的困扰,渴望一个英雄来解救自己,美丽而又无助,真真让每个男人都为之动心。
然而这个形象是虚构出来的,根本不是女主角真正的自我本性,而是丈夫为了金钱与谋杀而虚构出来刻意展示给男主角看的,而男主角也显然是个很好的观众。他不仅无时无刻不跟踪窥视女主角,而且通过门框、汽车前玻璃窗、画框都封闭性的视角,把女主角最美的侧面展示成一幅幅镜头画面,让观众(作为男主角主观视点的接收者)加深对女主角这种虚构形象的认同。
希区柯克没有愚蠢地把这个谈不上谜的谜底放在电影的最后才交代出来,而是在电影进行到1小时39分钟的时候,就通过女主角的回忆把真相全部告知了观众。这当然一方面是出于希区柯克本人对悬念的理解(他认为看不见定时炸弹突然爆炸只是惊奇,而看见定时炸弹等待爆炸的过程才是悬念),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电影的自反更明显一点。
如前所述说,当男主角把门关上而镜头却没有随着男主角而离开那一刻,女主角成为了镜头的唯一主人,这时她主导了镜头,镜头甚至直接进入她的内心来揭露真相,而作为观众我们也知道了女主角之前对男主角所展示出来的形象完全是虚构的。这一次女主不想就此离开,而希望自己能主导男主的视点。她要让男主爱上真正的她,而不是那个虚构出来的形象。
然而女主的努力完全失败。从房间出来之后,主导镜头视点的依然是女主角,她依然相对于男主掌握着主动权,在餐桌上,镜头运动依然是随着女主的视点为转移的。女主看到男主眼睛盯着一个穿着和发型都跟她之前虚构出来的那个形象一样的女人,她也望向那个女人,这时镜头切换到那个女人,这个镜头依然是女主的主观视点。但女主角已经意识到男主角依然对那个虚构形象念念不忘,而没有爱上这个真正的她。
于是女主开始一步步对男主让步,同意男主对她进行打扮,慢慢把她恢复成之前那个虚构形象的样子。男主给她买了一样的花、一样的衣服、一样的鞋子,当她终于失去了自己最后的底线,连头发的颜色也同意恢复成之前那个虚构的形象的时候,她彻底失去了主动权,镜头视点再次以男主角的视点为主导。当她同意染发之后,下一个镜头,她就消失了、完全不在场了,而成了男主角在理发店外等待她以一个他希望的形象重新出场。
理发师告诉男主角,女主染发需要一段时间,男主就回到自己宾馆等她,镜头也就随着男主来到宾馆,然后男主望向窗外,从男主的表情可以看出男主看到了女主,但镜头依然没有给女主,直到男主打开房门,镜头以男主角的主观视点再次窥视着屋外,女主角才从电梯中缓缓走出。
要重点指出的是,这时女主是作为男主主观视点中所看到的形象重新出场的,这不是一个客观视点,而是男主的主观视点,不是女主角本身,而再次成为了男主角想象中的那个虚构形象而登场。从此之后女主角再也没有主导过镜头视点,她再次沦落为男主(观众)眼中希望的那个形象,而彻底丧失了她自己。
可悲的是女主角对于自己的被异化毫不在意,只是一心取悦男主角,她对于自己的形象越来越向着那个可怕的、将毁灭她的虚构形象发展没有感到沮丧,而只是问男主“还满意吗”?男主则得寸进尺地要求女主再把头发夹起来。于是,女主最后一点自己原本的特征也丧失了,完全变成了之前那个虚构形象,而男主角也终于满意了,他们俩人拥抱在了一起。
可惜这不是一个喜剧故事,女主的这种异化的最终结果必然是毁灭自我。最讽刺的是,她对男主角的一步步迎合,反而让男主角识破了这个形象的虚假性,他发现这都是女主角与丈夫布下的局。于是他进一步要求女主角趋向于那个虚构的形象——不仅仅是衣着、发型、发色,而且是来到同样的环境、表演同样的事件。这终于逼疯了女主角,这一次,她真的完全失去了自我,而变成了她所扮演的那个妻子,并且遭遇了与妻子同样的命运——从高塔上坠落而亡。而男主角却因此而得到了救赎,治愈了自己的恐高症。
我对整个故事的读解就是,一开始,女主角为了钱而甘心扮演一个虚构的形象成为男主角窥视的对象,这是女主的原罪。从那一刻起她就分裂为了原本的她和男人眼中的形象。当她爱上男主之后,她渴望能战胜那个虚构的形象,而让男主看到真正的她。她一度成为了镜头视点的主导者,因为她比男主知道的更多,然而她却无法战胜男主眼中那个她的形象,于是一步步地,她再次沦为男性眼中的一个虚构形象,而失去了她自我,更失去了对镜头的主导。当她完全沦为那个形象的时候,她本人也就被完全毁灭了,仅仅成全的,是那个男人。
最后说点与这部电影无关的题外话。我觉得以弗洛伊德和女权主义作为一种解读工具,来分析希区柯克这部电影是完全合适的,甚至是必然的,因为希区柯克很明显是主动地在运用这个工具使得他的电影更加复杂。我们说对电影不要过度诠释,但不是连合理的正当诠释都要舍弃掉,我是不同意说“电影就是电影”的,尤其是对于好莱坞电影,这种最大众娱乐、对公众意识形态最敏感的电影制造者,更是如此。
女权主义作为分析工具,其存在是完全合理的,SB的不是方法论本身,而是那些教条地把方法论当本体论来崇拜的老学究。他们不是把女权主义、精神分析、现实主义等概念作为一种工具来使用,反而把这些概念作为电影的本体来崇拜,把所有电影都牵强地引入到这些概念之中,这才导致了现在人们一闻听这些概念就头疼的结构。然而这些概念是何其无辜呢?
我这篇影评,也是希望大家能正是这些概念的工具价值。
作者: Peter Matthews / 《视与听》
译文首发于《虹膜》
译者按:《迷魂记》在上映之初既不叫好,也不叫座,甚至希区柯克本人也认为故事存在漏洞。但少有「失败」的作品能够在后来获得如此巨大的声誉。1972年,在《视与听》杂志每十年面向影评人进行一次的影史最佳影片评选中,《迷魂记》位列第11名。到了1992年,该片上升至第4名。2002年,《迷魂记》紧随《公民凯恩》之后,屈居次席。到了2012年,《迷魂记》一举荣登榜首。
原文刊载于《视与听》2012年九月刊。
在霸占榜首位置长达半个世纪之后,《公民凯恩》显得神圣而不可侵犯。姑且称之为幸灾乐祸吧,如今这个几乎成为惯例且仪式化的「最伟大的」标签终于易主了。
《迷魂记》的继位并未带有所谓的政权变更的性质。在1972年榜单上并列第11位的希区柯克的这部杰作在接下来的30年里排名稳步上升,到了2002年,它显然是王座的有力候选者。即使是奥逊·威尔斯的狂热影迷,也应该对这场温和的革命感到欣慰——这证明了电影准则(以及它们所认可的历史图景)并未完全僵化。
相隔17年在加州拍摄的几部电影在一份重要榜单里榜上有名,这个事实本身就有重大意义。然而,人类解释偶然现象的冲动是不可否认的,就令人眩晕的意义而言,《迷魂记》是一个精巧且充满反转的装置。至少,它与《公民凯恩》的头名之争为反思两种迥异的电影神话提供了一个切口。我怀疑自己对这两部电影的私人记忆是否独一无二。
上世纪70年代中期,当我第一次在重映场上观看《公民凯恩》时,我享受到了那种所谓完全被震撼的感觉。无论此前或之后,没有任何一部电影以其纯粹的精湛技巧让我如此震惊——它是一部华丽甚至于浮夸的概要,囊括了每一种已知的技巧,集中体现了电影这种媒介令人兴奋的表达可能性。简而言之,凯恩革新了整个电影的概念。因此,它仍然是所有试图炫耀自己作品的年轻导演的试金石,他们的目标是广泛而不是深入。如果威尔斯过火的炫目技巧不能像以前那样使我震动,那可能是因为我不再需要它们了。
相反的是,我是逐渐喜欢上《迷魂记》的。我最初的反应(1984年该片与希区柯克的其他四部经典作品一起重映)有些失望。尽管我欣赏它的壮丽影像,但我认为金·诺瓦克有些笨拙,情节有点胡扯,以及整部影片缺乏大师惯用的即兴捕捉。我从未想过,我只是在追随这部电影最初的英美影评人的足迹。1958年,《纽约客》的约翰•麦卡腾痛斥其为「牵强附会的无稽之谈」,而《周六评论》的亚瑟•奈特则斥责称,「技术在该片中被用来给纯粹的垃圾镀金」。《视与听》的编辑佩内洛普·休斯顿的评价轻蔑之极:「人们可能熟悉了希区柯克重复一些影片效果,但这次他用慢镜头重复了自己。」
一群狂热的法国电影迷提出了一个唱反调式的意见:一个受欢迎的娱乐者也可能是一个严肃的艺术家,并逐渐赢得了非作者论异教徒的支持。我想说的是,我也落后于时代的步伐。我仍然认为希区柯克是一个杰出的神枪手,《迷魂记》则正中靶心。
我的顿悟发生在20年后,当时我不得不在本科课程中讲解这部电影。也许这种最显著的态度转换是潜意识等待的结果。我只知道,我对《迷魂记》的判断出了差错,但从炼金术的角度来看,似乎又没错。镀金的垃圾变成了纯粹的电影。希区柯克经常使用这句话——但他的形而上学倾向并不明显——他只是把它理解为表达电影宣布自身独立性的实用话术。剪辑、镜头运动、声音设计几乎不受既往技艺的影响;即使是植根于舞台艺术的场面调度,也因为银幕空间的无限变化而自成一派。
然而,对权威的挑战是令人恐惧的,大多数导演都怯懦地遵从于剧院传承下来的经验:动听的故事,可信的角色,出色的表演。但希区柯克对演员和编剧的不信任是出了名的,这证明了他对视觉风格的极度信任。尽管如此,他也绝不像威尔斯那样是个可憎的叛逆者。他的天才在于对制片厂制度的无条件信任,以及向广大观众提供包装精美的逃避主义作品的使命。
就算希区柯克虔诚地符合经典好莱坞风格的标准,他也会让这些标准屈从于他的专制式意志。《后窗》将普通的主观镜头提升到了一个冷酷无情的新高度,从而揭露了电影娱乐的核心——肮脏的窥私癖幻想。
《迷魂记》关注的是如何将一个真实的女人塑造成一个理想的形象。如今,它通常被当作另一种自反式文本:明星身份的去神秘化,及其根源于男性幻想的形象。这种理性的解读是站得住脚的,但并不能让我满意。它们无法解释那种近乎于抽象的精神错乱,并使这部电影在希区柯克的职业生涯中成为一部无与伦比的杰作。
早期的评论家们以一种预见性抨击了情节的愚蠢。我就不说《迷魂记》那些浅显的细节了。基本上,我们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为了让一场谋杀看起来像是自杀,幕后黑手加文·埃尔斯特(汤姆·赫尔莫 饰)的犯罪计划利用了前警察斯科特·弗格森(詹姆斯·斯图尔特 饰)的恐高症。(希区柯克在接受弗朗索瓦·特吕弗的著名采访时,自认这是「故事中的一个瑕疵」,至今仍让他感到「困扰」。)人们可能会将其归咎于皮埃尔·布瓦洛 1954年出版的原著——蹩脚小说《生与死》(D’entre les morts);然而,由亚历克·科佩尔和萨缪尔·泰勒合写的剧本策划了这场巴洛克式的阴谋,以一段时间线反常的倒叙来揭秘,该类型片的影迷至今仍在为之争吵不休。据称,希区柯克发现了一个结构上的漏洞,甚至在最后一分钟打了退堂鼓,想要删除这个片段,但派拉蒙影业说服他放弃了重新剪辑的计划。
问题比他想象的要大。因为在《迷魂记》中,古典叙事的紧密结构开始瓦解。天晓得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但电视是最常见的怀疑对象。20世纪50年代的好莱坞面对它的竞争对手时,以奇观作为回应——上演了全景式的色彩铺张,留给传统故事的余地则越来越小。当今时代以计算机生成图像(CGI)技术为主导的大片也是这一分裂过程的结局,它们松散的情节更像是串在绳上的珠子,而不是以连结在一起的因果。
尽管希区柯克在必要时乐于与敌人同眠,但《迷魂记》是一次奢侈的习作,一个恐慌的行业希望借其拯救日渐衰微的票房。但在这里,电影的吸引力催生了一种强烈的、超现实的诗意。斯科特开车在旧金山四处兜风,追随者他幻想中的情人玛德琳(金·诺瓦克 饰),这一动作被分解为精心设计的场景:花店、教堂墓地、艺术博物馆、麦克基特里克酒店、金门大桥、红杉森林。这可能是一个观光客的行程,事实上,每年都有成群的影迷复刻「《迷魂记》之旅」。这种习俗的形成并不奇怪,因为这部电影拥有一种独特的力量,它以自己梦幻般的痴迷感染观众。
最棒的希区柯克评论家罗宾·伍德将旧金山的描述为「安静且冷僻的小地方」,既与城市相连,又位于城市之外。而鉴于伯纳德·赫尔曼创作了瓦格纳式的配乐,这种安静当然不是字面上的含义。然而,冗长的、没有对白的段落和滔滔不绝的场景之间的交替,创造了一种奇怪的、迟缓的节奏,并且变得越来越仪式性且令人入迷。罗伯特·伯克斯富有魅力的摄影(大量使用了雾镜)为每个地方都赋予了一种独特的迷恋,并将其与情节的紧张性隔离开来。
经典叙事会不断向前推进故事。但《迷魂记》拖延、漫游、重复(在厄尼餐厅吃了三顿饭,三次爬上宿命般的钟楼)。斯图尔特此前在希区柯克电影中所呈现的目标明确、解决谜题的英雄形象现在失去了信心,在永恒的漩涡中漂移。困扰斯科特的混乱状态让他似乎处于安东尼奥尼的无精打采、厌世的世界之中。他的恐高症表面上是通过极端手段治愈的;但如果这种症状从悬挂在一个深渊的上方开始,就会以凝视另一个深渊结束。
然而,好莱坞电影的娱乐原则屈从于死亡本能。因为在斯科特占有玛德琳/朱迪的隐秘冲动背后,潜藏着一种对虚无的渴望——一种忘我地陷入虚无的狂喜。表面上轻松娱乐的作品从来没有这么黑暗过。
电影导演兼理论家让·爱普斯坦对纯电影有自己的定义:上镜头性(photogénie)。他认为,一旦放弃了「历史性」、「教育性」和「小说性」,与电影作者的风格相结合的镜头会照亮事物的内在「道德价值」。《迷魂记》就是这样的。朱迪不情愿地同意把她金色头发梳成和消失的玛德琳一样的发型,她在破旧的旅馆房间里穿过绿色的霓虹灯,斯科特和我们都看到了难以名状的崇高。
摩登的、有教养的米琪(芭芭拉·贝尔·戈迪斯 饰)可能嘲笑了斯科特的迷恋——当然,这一切都是由埃尔斯特(或他的帮凶希区柯克)设计的骗局。但这就是电影——一个精心策划的谎言,无论多么悄无声息,都是指向真相的。
这个结尾很争议,我也觉得有点唐突
不让你知道的时候你不知道 让你知道的时候你还想知道 这就是希区柯克
传说中的“世界电影史第三名片”哈。五个同轴反向变焦十分经典。希区柯克式悬念,此局甚妙。尤其朱蒂揭破计谋之后,前面一个半小时的戏意义彻底反转,同时为余下半小时的戏制造了巨大悬念,极妙。本片是精神分析学派的最爱。
好虐的爱情片。希区柯克从来不怕把真相在影片一半的时候就早早的呈现给观众,因为他有自信让观众在看完整部影片时依旧保持瞠目结舌,太厉害
#2018年6月重温第三遍#4.5;从片头迷离画面到噩梦惊醒和俯视中的楼梯变形,从头至尾恍惚出神的眼神,都传达“晕眩”的主题;前半部分的神秘气息和幻觉体验非常精彩,后半部分明显现实,旋转的拥吻镜头连接起两个重叠的形象/时空,「绿光」的高光时刻,影史瞬间;夜景偏蓝,室内大块红色,视觉上也不无晕眩。
今时今日我们看过太多由这故事元素变奏演绎的胞胎,它仍在滋养着今天无数个悬疑故事,任一枝杈都能抽取出来发展成完整的大树。在画像追踪和幻梦沉迷的谱系里,玛德琳是最迷人的一个,她一旦在你头脑生根就再也忘不掉。你根本舍不得放下这样一个谜。但真实的Judy便怅然若失,这是所有人的死局。
重温,整部影片如梦如幻、如痴如狂,充满了魔力。超5星。
最后8分钟的无限可能性
本以为是一个惊悚片,怎么成了一个爱情片。
一部52年前的片却能让我看完后热血沸腾,希哥招牌情节+紧张节奏让人欲罢不能。许多当时技术上的尝试都影响到了今天,包括恐高症的镜头以及接吻360°旋转的镜头,在当下仍然能够看到。此外大量的中国元素都穿插在其中,值得去思考隐喻。和精神病患者一样,故事被明显的分成两部分,唯希哥有才!
啊呀,什么恋物癖偷窥癖,心理学,符号化,女权主义。我觉得老爷子就是想说:邂逅的爱情,都是一场阴谋,背后有个人费尽脑汁千方百计的把一对对男男女女搞得眩晕,然后一方因为另一方失去自我,峰回路转则依然。这个阴谋背后的大坏人就是拿着箭没事瞎射的丘比特。
蓝光。动感情是一件麻烦事,可以揣摩下脱衣服那场戏。如今看起来假假的背景合影驾驶戏,更像在制造催眠。同样有趣的是我们在谈论玛德琳,却最终要意识到她是一个完全模糊,只能凭借想象的人物。老同学讲述的玛德琳,斯科蒂跟踪和追逐的玛德琳,“假玛德琳”以及扮演玛德琳的女子,这已经足够复杂了……
四刷,希区柯克最高作。1.开篇交代弗格森间接引致的警员死亡,以内心盘旋的谴责牵导自我救赎的需求,为后续一系列事件的发生提供可行条件。2.爱的相对性:在加文天衣无缝的杀妻计划中,唯一不可控的就是爱情。弗格森恋上假扮的玛德琳,在玛德琳死后,偶遇“长相相似”的朱迪,他因对玛德琳的爱追求朱迪,朱迪也因为爱服从弗格森的所有要求。3.主动与被动,窥视与被窥视。同如希区柯克的其他电影,在影片的前半段,男主角是作为镜头视点的主导者而存在的,女主角则协助和维护视点的正确运转。在玛德琳死后完成主导视点的转接,并通过独白和闪回镜头解释阴谋真相。4.女性符号化:画作里外的“艺术赏析”;精妙台词的隐秘多义性;接吻360°旋转;黑色电影式的宿命论收尾。5.红绿交互;发型含喻启迪《本能》&《白日美人》。(9.5/10)
在希区柯克的电影中,不管经历多少逃亡和搏斗,永远不要希望男主角的发型会变得凌乱,还有他的纽约西装
真的 跟希区柯克的节奏不对 就是不喜欢
重看,以前的自己真是太肤浅,这根本不是一场三流谋杀案,而是一次超一流的对电影本体的伟大隐喻:You only live once,but you can die twice 。
这简直就是一篇有关“镜像/本体" "眼睛/观看/欲望器官“的论文。个体对身份的判定与认知是现代乃至后现代社会关注的重要议题之一。而借助惊悚悬疑的载体,希区柯克呈现的则是另外一重境界的思辨。
他把变焦与移动镜头结合起来从上往下拍摄一个楼梯井的镜头,成功地造成了主人公恐高症的晕眩的心理感觉。他的做法是把楼梯井的模型侧放,摄影机对准楼梯井口,处于远处慢慢推向模型,而变焦镜头开始时处于长焦(望远镜头)慢慢拉成广角,要求是模型的大小 在银幕上必须保持不变。
(如果这部电影看到一半发现没有了后续,惊恐被悬浮在漆黑的半空中,迟迟无法落地,那一定是我去死的最好理由。)→19.2.10,时隔四年重温。电影魅力的危险面目是对现实的质疑和渗透。最后招致悲剧的修女幻影在文本上依旧拥有对卡洛特身世的精准对位,戏中人相绊入戏的读解终是留给了观众抽离的后径。但在它出现的那一刻,希区柯克希望用最彻底的寂静引导我们付以最纯粹的凝视——那是未知,戏剧乃至世间所有情绪的混沌本源。完美地描摹它,是《迷魂记》伟大的灵魂所在。(关于绿色,截图整理分析见微博)
对结局很不满意!她有罪,但她是帮凶而非主谋,她最闪亮的地方来自她对他的爱,可这爱却让他亲手害死了她,她承担了所有罪,而真凶的结局却略过不表。结尾真的让人很生气,她后悔爱上他吗?他会比上一次更加愧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