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1937年描绘一战中两名法国战俘从德军战俘营逃走的故事。影片以诗意的笔触刻画了战俘营生活中对于艺术、自由的追求,爱国主义虽然存在,从我的爱国主义出发也必将能推出你的爱国主义,虽然我们身处不同的国家。
影片中两位法国军人和一位军官互相不喜欢,但是贵族军官也为两人的逃跑付出生命的代价,不同阶层的人也能够互相理解。虽然身处战争,人类共有的情感和理智却让我们可以感受彼此的爱恨。
影片叫大幻影,一战在欧洲人看来是一次毫无意义的内斗,双方为了几公里的土地可以洒下数十万的鲜血,生命在政客眼中是什么呢?影片《西线无战事》中刻画了双方的战争场面,战壕中的人不再是人,他们连名字都不配拥有,他们只是一个个开枪的机器。这次战争毫无意义,而在战争中丢失的尊严与道德确却是实实在在的,这次战争是一个巨大的幻影。
不幸的是,当这部影片上映的1937年,德军已在奥地利边境磨刀霍霍,而战争中丢失的东西却再也找不回来,幻影延续到今天。
《幻灭》电影剧本
文/〔法〕査利·斯派克、让·雷诺阿
译/林秀清
法军前线,一个空军飞行小队的酒吧间里。
中尉马来沙勒俯视着一架旧留声机,似乎被旋转着的唱片所陶醉而沉浸在遥远的回忆里。他重复唱着歌尾的迭句。
马来沙勒:弗鲁……弗鲁……弗鲁……
马来沙勒原是机械工人,时势使他成为军官。现在他穿着飞行服,飞行服的中腰紧束着,围巾随随便便绕着脖子。这时正是冬天,1914—1918年战争中的一个严冬。这个离法军前沿阵地不远的军官食堂里,火烧得并不怎么暖和。
几张桌子,一些酒瓶,还有一些部队食堂里的一般用具。墙上有一些图画和小旗,上面写着:“M.F.902空军飞行小队”。
在几瓶烧酒旁边,有一张招贴画,字体和图画都很粗俗,上面写着:
烈酒致命,教人发狂:小队长照样喝光。
唱片转完,马来沙勒从回忆里醒过来,向酒吧间的柜台走去。他对士兵哈勒方说;
马来沙勒:喂!伙夫,你到埃伯尔尼去吗?
哈勒方:是。
马来沙勒:还有多久才走?
哈勒方:半小时。
马来沙勒:哦!好,尽量等我。
哈勒方:找约瑟芬去吗?
马来沙勒:一点不错,找她去。
哈勒方:找她的不光是你一个人。
马来沙勒:我不在乎。
属902小队的蓝基斯上尉走进食堂。
蓝基斯:听着,马来沙勒,参谋部来了一个人物,你得带他出去一趟。
马来沙勒:(失望地)噢!真不凑巧!
蓝基斯:找约瑟芬去吗?看这件事把你搅到什么地步!
马来沙勒:好罢!……就让她等一等吧!上尉,我听你的命令。
马来沙勒和蓝基斯上尉走入后者的办公室。那里,参谋部来的“人物”戴着单目镜,一面等待,一面在看侦察人员在高空拍摄的一张放大了的照片。
蓝基斯:这是团参谋部的波尔狄安上尉。
马来沙勒:马来沙勒。
波尔狄安:我说,马来沙勒先生,您认得这张照片吗?
马来沙勒:上尉,认得……这是里柯尔特和我一起拍的。
波尔狄安:这位里柯尔特先生,他在这儿吗?
马来沙勒:他在休假。
波尔狄安:那是必然的。
他走近蓝基斯和马来沙勒,指着照片上的一个点给他们看。
波尔狄安:……这灰白点使我不放心……这儿,在大路下面……
蓝基斯:这不是大路,是运河。
马来沙勒:是吗?我还以为是铁路呢……
波尔狄安:看法一致得令人激动!这种准确性使人充分着到我们照相材料的完美质量。
马来沙勒:当时有雾。
波尔狄安:我要亲身去解这个谜。
蓝基斯:那我听候指示。我去要一架驱逐机吧。
他走到办公桌旁,摘下耳机。
蓝基斯:……喂!接驱逐机小队。
马来沙勒:上尉,我换衣服去。
他走了出去,剩下蓝基斯和波尔狄安。
蓝基斯:您喜欢穿哪一种衣服?连衫裤飞行服还是山羊皮外套?
波尔狄安:都不喜欢。山羊皮有气味,连衫裤又没有毛绒。
德国军官食堂。
这是法军902飞行小队食堂的复制品,沒有什么两样:准备开饭而摆好的桌子、酒柜、瓶子、留声机。只是墙上没有图画,唱片奏的是一首维也纳的华尔兹舞曲。
一个德军指挥官,他脚跟并拢,挺胸凸肚,头朝后一仰把一小杯烈酒一饮而尽。这是冯·劳凡斯坦。典型的普鲁士贵族地主:脸刮得干干净净,一丝不苟,面孔严峻。
劳凡斯坦:(用德语说)伯来道,开一辆车到糖坊附近去看一看……我打下了一架戈特隆式……要是里面有军官,就请他们来吃午饭。
伯来道:是,长官。
劳凡斯坦:(对他手下的一个军官)弗来斯里,现在该你大显身手了……你去给我们做你拿手的“五味果子酒”吧……应当为我打下第二架飞机庆祝一下……
弗来斯里:这就去,长官。(对柜台侍者)给我三瓶摩希勒酒、两瓶莱茵酒、一瓶香槟、一瓶浓酒、一罐香蕉、三罐柠檬,当然还要一些白糖……
伯来道回来。他对指挥官说:
伯来道:有两个军官……一个手臂中了一颗子弹,我不得不先把他送到了医疗站。
波尔狄安出现在食堂门口。劳凡斯坦向他示意进来,而且带着手下所有军官站起来立正敬礼。波尔狄安进入。
劳凡斯坦:冯·劳凡斯坦上尉,18小队的指库官……我们非常荣幸法国客人光临。(向他介绍)这是我的部下……
波尔狄安:(行礼)波尔狄安上尉。
劳凡斯坦:诸位,请入座吧!(对勤务兵)大衣!
德国勤务兵替波尔狄安脱下大衣,波尔狄安坐在劳凡斯坦右边。
劳凡斯坦:(对波尔狄安)我认识波尔狄安家族的人,一位波尔狄安伯爵……
波尔狄安:那是我的堂兄弟艾特蒙·德·波尔狄安,驻柏林的武官……
劳凡斯坦:那时候他是位了不起的骑手!
波尔狄安:对,那是在过去的美好日子里……
伯来道从医疗站把马来沙勒带了回来。劳凡斯坦站起来草率地介绍一番。劳凡斯坦对这第二位军官不大感兴趣,因为他一眼就看出那人不是“行伍出身”。马来沙勒手臂吊着绷带,坐到桌旁来。
劳凡斯坦:(对着缪里)五味酒呢?
缪里:可以端来吗?
劳凡斯坦:端来吧。
坐在马来沙勒旁边的一个名叫伯罗里的德国军官对马来沙勒说话。
伯罗里:您不饿吗,怎么不吃?
马来沙勒:想吃。(让他看看受伤的手臂)可是我没法切肉。
伯罗里:我来好吗?(他拿起马来沙勒的刀叉替他切肉)
马来沙勒:您会说法国话!
伯罗里:我在里昂格诺姆工厂干过……
马来沙勒:真的!我也在那儿,我在机械车间……
劳凡斯坦忽然站立起来。
劳凡斯坦:诸位……
他作一个手势示意停止放音乐,因为两个德国兵正抬着一个巨大的花圈走进来。缎带上用金字写着:
献给法国空军克鲁梭勒上尉,3月12日被击焚毁……
德国空军F.S.21小队全体军官挽。
所有军官肃立致敬。
劳凡斯坦:愿我们英勇的敌人永远安息。
大家肃立默哀一分钟。
劳凡斯坦:谢谢诸位。
他重新坐下,客人们也跟着坐下。维也纳华尔兹舞曲又重新奏起。大家正要继续吃,一个警察出现在门口。由于这些德国军官对战争持有特别看法才出现的这番客套,便因为这个土头土脑的家伙的出现而告结束。
警察:我是乡警察局的,奉命来拘捕被俘的军官。
车厢门外的景色使人体验到战俘生活的开始:田野和森林飞驶过去。阴沉、冰冷的严冬景色,到处是雪。漫长的道路……火车终于停下来。一块路牌上写着:
荷勒巴克第65团兵营,第21号俘虏军官营
战俘营院子内。
一座灰沉沉、惨戚戚的建筑物。远处有一队50人左右的德军操着整齐的步伐走过,神色抑郁。营里的俘虏成群结队地等待着正驶入院子的运来“新丁”的汽车。到达的人脸上都显得极度疲劳。其中有法、英、俄、比等国人,全都是军官。波尔狄安和马来沙勒就在这群人中间。
一个粗暴严峻的德军指挥官在训话,由副宫克朗兹翻译。新来的人都聚集在副官周围。
克朗兹:(带着很重的德国口音用法文念)“今以克劳斯指挥官的名义宣布,各军官在待遇方而将按级别给予适当的照顾。不过克劳斯指挥官提醒你们注意:到这里以后,你们是在德国法令的管辖下。因此,从今以后,你们必须习惯于遵守德国人的纪律,绝对服从。在每个营中工作的任何德国士兵都有权对你们发号施令,你们要遵照执行,不得违抗。你们应当按照德军管辖范围内的规定,向长官敬礼。若有潜逃,哨兵奉令得随时开枪射击任何被发现越出界限的战俘。
严禁衣冠不整、戍群结伙、高声谈说有伤德国人民的话,严禁熄灯后离开房间,严禁与营外的平民有口头或书面来往,严禁与哨兵交谈。
读完营中规则后克朗兹一面把文件折好,一面继续向新来的战俘说话。
克朗兹:……诸位,我们还要你们到办公室去一趟,办一个小手续。
那些一直在场的“老丁”就开始唱一首流行的小调,只是临时改变了歌词:
扔掉钱……藏好表……
马来沙勒(侧耳细听)他们说什么?
波尔狄安:他们说要藏好钱……
克朗兹过来干涉,把两群人隔开。
克朗兹:(对“老丁”们说)诸位,请你们散开……
检査处。
战俘们在被搜身。桌上堆积着各种物品。
哨兵走到一位英国军官面前时,那军官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他的金表,摔在地上,一面用脚踩踏,一面大骂那惊得目瞪口呆的德国士兵。
另一个哨兵走到马来沙勒旁边。
马来沙勒:(伸开双手)捜吧……你高兴捜就搜吧……
检査完马来沙勒,哨兵向波尔狄安走去。他戴着单目镜,先发制人,冷冷地说:
波尔狄安:你可以偷走我的香烟盒,不过要干得有点礼貌,否则我就不能不报告你们的指挥官……
一个统铺房间内。
战俘们成群聚在一个人的床铺上,罗森塔尔膝盏上放着一个打开了的包裹,尽是罐头和食物。
罗森塔尔:说真的,每次接到家里寄来的包裹。我是又惊奇又高兴。我们远在德国内地,一条无法超越的火线把我们跟家人隔绝了,可是,你们看,一罐青豆却从巴黎直接寄到我手里……
教员:最使我奇怪的是我们那些看守诚实得惊人。
纸牌制造商:譬如说亚尔都尔吧!他天无吃白菜。他就怕吃这个,老不消化。你说他会不喜欢吃青豆?
工程师:试想一想!要是他们把我们这些青豆吃掉,包裹就会停寄。那时候他们就不得不给我们东西吃,可是他们连自己的口粮都够困难了……
罗森塔尔:快点!客人该饿坏啦……
德国军官食堂。
一些下级军官在吃饭。
雷宁格尔:简直是洗锅水!
秦纳斯:那些法国人,他们吃些什么?
查赫:白菜……不过他们不在乎,自己有罐头。
秦纳斯:俄国人呢?
查赫:吃白菜根,但没有罐头。
秦纳斯:英国人呢?
查赫:枣子布丁。
法国军官的房间内。
床上有人坐着,有人躺着,一面抽烟,一面等那个给罗森塔尔当勤务兵的加米把桌子摆好。
演员:战前我是北方喜剧院的演员。你看过我的戏吗?
马来沙勒:噢!你知道,看戏这种事,太严肃!我喜欢骑自行车。你对环行全国的自行车比赛有兴趣吗?
波尔狄安、罗森塔尔、工程师另组成一群。
波尔狄安:可以在城里随便买东西吗?
工程师:通过伙食处可以实。
波尔狄安:我要买一张舒服的沙发、几本书、一副纸牌、一些英国烟丝……
工程师:呀!这些,您可买不到!
加米把一包香烟交给罗森塔尔。
加米:中尉,拿着。我想办法明天再来。
罗森塔尔:加米,谢谢。现在,朋友们,如果你们赞成的话,请就座吧……让我们来看一看……你们头一道菜要什么?冷鸡,蘑菇鹅肝酱还是酒糟鲭鱼?……
波尔狄安:看来,您家里吃得还不坏!
马来沙勒:这儿不供给吃的吗?
雷米:名义上是给,实际上,给的东西都不能吃;我们有包裹,特别是有罗森塔尔的包襄,那就够了。
罗森塔尔:别提了,这算不了什么!上尉,来点烧酒开开胃怎样?
波尔狄安:那有什么不好?
教员:我一生从来没吃过这样好的,我现在已开始能习惯接受罗森塔尔的盛情;的确,人很容易适应环境。
演员:不用说就知道中尉出身是教员……(顺口溜)圆脸的姑娘……醉酒好下菜……赛过活神仙……先做王八蛋……
波尔狄安:开这玩笑,是硬要人家觉得滑稽吗?(对罗森塔尔)的确不错,您的烧酒很纯。
罗森塔尔:是福格的掌柜装在洗牙水的瓶子里寄来的。
教员:福格?
马来沙勒:对……爱丽舍田园大街的一家酒店。
教员:我每次去巴黎都是到我内弟家去吃饭,这比上饭馆要经济……
罗森塔尔:(低声对波尔狄安)您很久没看见巴黎了吧?
波尔狄安:整整一个星期了。
罗森塔尔:我真羡慕您。那儿很拥挤吧?
波尔狄安:有一天晚上马克辛姆(注1)那儿挤满了人。
教员:马克辛姆……我更不知道了。
演员:行啦……谁部知道您是到您内弟家里去吃饭的。(他唱起法国一首民谣来)杰克和尚……杰克和尚……
盥洗间。
马来沙勒在洗脚,右臂仍旧吊着绷带。工程师双手拿着毛巾替他擦腿。
马来沙勒:那个罐头很多的小伙子待人不坏。入伍前他一定生活得很舒服。
工程师:你不知道姓罗森塔尔的那些大银行家吗?那都是他的亲戚。
马来沙勒:他自己呢?他干什么?
工程师:他开了一家高级时装店。
马来沙勒:一个男人干这种玩意儿!你呢,你平时干什么的?
工程师:我是土地测量工程师。
马来沙勒:什么!哦,土地测量。
工程师:说句知心话……你那戴单目镜的伙伴,他靠得住吗?
马来沙勒:他看起来有点古怪,除此以外,可是个硬汉子。
工程师:那就行啦。你知道……夜晚……我们在挖洞……
马来沙勒:挖洞?干吗?
工程师:还不是为了跑!
马来沙勒:不可能!那个洞,你们拿什么去挖?
工程师:煤铲子和空罐头。根据我的计算,我们可以通到一个花园里,在那儿,你看见的这幢建筑物后面。那一片全是荒野。
马来沙勒:怕不是短时间就能做到的。
工程师:我们已经挖了两个月。再过几个星期就完工了。
马来沙勒:那时战争早已结束了。
工程师:你在做梦。不管怎样,我们宁可预防万一。
马来沙勒:那个洞挖在什么地方?
工程师:今天晚上点过名你就可以看见。
马来沙勒:挖洞,像惊险小说……要是你不见怪,我想问你一句话。
工程师:问吧。
马来沙勒:土地测量是什么玩意儿?
军官们的统铺房间里。
晚饭后,熄灯前,德国军士查赫在查房点名。
查赫:马来沙勒?
马来沙勒:有!
查赫:波尔狄安?
波尔狄安的声音:您可以叫:波尔狄安上尉!
查赫:罗森塔尔?
罗森塔尔:哼!……
查赫:雷米?
演员声音:在这儿……雷米!
全体战俘:晚安,亚尔都尔!
查赫折好俘虏的名单,环视房间后,走了出去。
大家静听着他那逐渐消失的脚步声,一语不发。他们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几乎可以说是神色严峻。
演员用两张椅子和一个扫把去堵住房门,他的一些伙伴在窗前撑开几幅被单。
工程师:轮到谁了?
演员:我。
工程师和教员走到房间的一个角落上,拉开一张床,掀起地板上的木条。出现了一个洞口。
演员准备下地道。他把一根细绳的一头绕在自己的手腕上,另一头系着一个搁在木板上的空铁罐。
马来沙勒:这是什么?
他指着演员放在短外衣口袋里的另一个空铁罐。
演员:这是运土用的。
马来沙勒:那,绳子呢?
雷米:要是透不过气来,我一拉绳,铁罐就掉下来,这就是信号。那时候大家会把我倒着头拖出来……拉着两条后腿拖出来……
工程师:你还等什么?
演员:我就去……我快变成地鼠了……
波尔狄安:你们的地道坚固吗?
工程师:借用戏台的板子撑得满好。
波尔狄安:挖出的土怎么办?
工程师:开头的时候我们搁在地板底下,可是现在全塞满了,连根针也插不进去。我们只好装在布袋里,趁放风时带出去。
演员做好到地下去工作的一切准备后;俯卧着向洞里爬去,转眼就看不见人了,只剩下那缚着空铁罐的细绳子慢慢地滑入雷米刚才钻进去的那个洞里。不久绳子也不再扯紧而是贴着洞壁不动了,说明演员已到达工作地点,即将开始地鼠的活动了。
所有的人都围着洞口,神色异常紧张,伸长着耳朵在细听。工程师和教员注视着作为讯号器的铁罐。
突然间马来沙勒转过头来,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别响,随即放低声音说:
马来沙勒:你们没有听见什么吗?
教员:没有。
马来沙勒:我,我听见响声……
其他的人都侧耳细听了一下,做一个手势好像对马来沙勒说:你在做梦!
马来沙勒:……是真的,我敢发誓……你们听,又响了……
工程师:派人去侦察一下。对,你去,你有那副天真的神气。(他指着教员)悄悄地到周围溜一圏儿看看。
教员:我装作上厕所。
战俘营的院子中。
哨兵查赫持着枪在来回踱步。教员走近来,装作毫不在意地问:
教员:亚尔都尔,刚才出了什么事?
查赫:有一个家伙想逃跑,在房子后面的花园里给找到了。一个看守开了枪。
教员:他死了吗?
査赫:对……你,你在这儿干什么?
教员:我吗?我上厕所。
房间里。
战俘们围聚在地洞口,演员就在下面工作。他们都全神贯注地倾听响声,以致都没有注意搁在板上的铁罐掉下来,落在床上,没有听见洞里的伙伴发出的这个求救信号。教员一进房里,大家便转向他。
教员:(低声地)有一个人想逃跑,他们把他杀了。
一片深沉的静默。突然教员发现掉在床上的铁罐。
教员:啊!信号……
工程师和马来沙勒赶快跑过去,费了很大的劲拉着演员的脚把他拖出来。人已经晕过去了。人们把他抬到床上去躺着。演员慢慢地张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教员:(俯身向着他)刚才是空气不够了吗?
罗森塔尔:(他在包裹里找了一瓶酒出来)来点烧酒吧?
教员:福格酒家的!
演员:(现在完全清醒过来)艾田纳,祝您健康!可别把瓶子打破了……(他接过酒来,就着瓶子喝)
波尔狄安:明天该轮到谁?
工程师:轮到您,上尉,要是您愿意干的话!
波尔狄安:这是什么话!我常听说爬行是对身体最有益的锻炼。
在院子中。
翌日。分信的时间。副官克朗兹手里拿着一叠信在叫唤姓名,最后一封信分完后,克朗兹对大家说:
克朗兹:我再提醒一句,除军服外其他衣裳是严禁寄来的。
马来沙勒:(学用德语说)严禁。(向罗森塔尔)有什么新闻吗?
罗森塔尔:我那住在波尔多城的姑母来了一封信。据说那里挤满了人。
工程师:我要是德国人,我就不能毫无保留地相信。虽然弗朗克日报说他们的军队在挺进……他们既没有升旗也没有敲钟,那就不会是真的了,我们到花园里干活去吧?
众人:好吧!
他们跟着一小队荷锄掮铲的人走去。
教员:我不赞成德国人发表消息时那种夸大其词的毛病。
马来沙勒:得啦,我们自己的报纸又怎样!你可记得,开始的时候大事宣传俄国的瓦斯压缩筒?
工程师:还有人人皆知的“严冬将军”,说是他会让那些可恶的德国鬼子都死于肺炎,对盟国军队的健康却大有裨益!
一群“园丁”离开了营房,在一条路上走着,一小队人走到战俘们的蔬菜地上。
波尔狄安:诸位,我们还是干些正经事吧!
罗森塔尔:好,可是不能大家一起来。
他们轮流把藏在大衣里的小袋泥土倒掉。
演员:还有都尔宾尼特……就是那毒药,迅记得吗?用小萝卜那样大的一瓶就可以毁灭一个军团。甚至还在一群羊身上做过实验哩!
教员:遗憾的是,不光是拿羊来试!
马来沙勒:(对正在倒掉口袋里的泥土的工程师说)您种了些什么?
工程师:蒲公英。我真想做点猪油凉拌蒲公英来吃一顿。
马来沙勒:您那些蒲公英出芽以前战争就结束了。
波尔狄安:(他也刚完成倒土的“徭役”)这种奇怪的运动会使我们的手变成一双捆土工人的手。
大家回到营房。在院子里,那个没有到园里去干活的杜藏一看见罗森塔尔就朝他跑来。
杜藏:罗森塔尔,箱子寄到了。
罗森塔尔:那是演戏的服装!……
杜藏:你家里寄了三箱,都给送到戏棚里去了。
罗森塔尔:我们马上到那儿去。有一箱应该是女人衣服……真的女人衣服……上尉,您来吗?
波尔狄安:不,谢谢了。演戏这一门我不在行,再说我还有事……
马来沙勒:玩纸牌占卜,对吗?
波尔狄安:一点不错……我是一个很现实的人……回头见,先生们……
戏棚。
罗森塔尔和他的伙伴们跑向演戏的地方,那是一座木板搭的大棚。克朗兹刚把那些木箱査点完毕。里面有长裙、丝袜和各色各样假的金银珠宝和首饰。
演员:怎样,亚尔都尔,你没找到手提机关枪吗?
克朗兹:诸位,痛快地玩吧。
大家俯身对着那打开的木箱,在那些丝绸、羽毛、女人的围巾、皱纸做的花冠中间翻来翻去。
罗森塔尔:这些东西该闭起眼睛来轻轻地摸……
马来沙勒:(激动地)真是女人的裙子……
教员:这一件多短!可以说是小女孩穿的……
马来沙勒:你不知道现在的女人时行穿短裙吗?
罗森塔尔:(停下手来)短到齐膝盖。
演员:我母亲写信告诉过我,可是我一直不相信。
马来沙勒:你穿一件试试,大家就会知道是怎么样了……
罗森塔尔:呀!不要他穿,他连胡子都没刮干净!对,梅桑纳夫,你来,你有天仙一般的脸蛋……
他代梅桑纳夫挑了一条裙子。
梅桑纳夫到戏棚的一个角落去换衣服,他的伙伴们激动地对着那装满雅致、细软物品的木箱出神。
马来沙勒:听说女人们都剪了头发……
演员:那睡在一起,会当是一个男孩子呢!
教员:只要男人不在那儿管着,这些女人就尽干些傻事……我一想起我那个,这些新花招就使我担心……
工程师:鞋子……(他从木箱里拿出一些平底鞋来)
罗森塔尔:我们忘记了她们的脚原是小号的……
工程师:还有袜子……
教员:这是丝的,我好像还从来没有过哩……
梅桑纳夫已经穿上一件白罗纱的裙子朝大家走来。所有的人一言不发,主要是他们的心被扰乱了。多少回忆又被唤起,多少希望又被重新点燃……梅桑纳夫感到许多人的眼光逼视着他,使他发窘。
梅桑纳夫:很滑稽吧?
罗森塔尔:对,很滑稽……
马来沙勒:真有意思……
又是一阵沉默,气氛很沉重,因为面对着这位穿上白色女裙的军人,他们找不到别的话题……
罗森塔尔和他的伙伴们把这些从巴黎寄来的宝物搬到戏棚的一个小房间里。他们很快就把这儿变成了裁缝铺。他们要把这些绫罗绸缎改裁成他们下次演戏所需要的服装;有人在剪裁,有人在缝……
教员:我要是能够知道家里的情况,也就心满意足了。
工程师:你还是一直没有消息吗?
教员:没有……
演员:我可不在乎我太太怎么样……我想逃出去是因为这里实在无聊透了……
罗森塔尔:行啦!你是想说你逃走只是为了消遣,对吗?
演员:一点不错!
工程师:我,我可是出于反抗……人家越是禁止我战斗,我的手就更痒……
马来沙勒:我呢,我是为了要跟其他所有人一样。当别人正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我呆在这儿会闷死!把剪子递给我……
波尔狄安:对我说来,这是另一回事。一个高尔夫球场用来干什么?为玩高尔夫球。网球场呢?打网球。由此类推,战俘营就是为了越狱的……我没有黑花边了。
工程师:这儿还有一小块……够吗?
罗森塔尔:至于我,看法又不一样。我想跑那是为了继续战斗……
演员:为了保卫祖国是吗?不过你是在耶路撒冷生的。
罗森塔尔:什么话!我是在奥国首都维也纳出生的,我的母亲是丹麦人,我的父亲是法国籍的波兰人。
马来沙勒:还是布勒丹宜省的古老贵族哩。
罗森塔尔:你们笑吧!你们这些人,就算从老祖宗起就是地道的法国人,可是你们在自己的国土上却连一寸地都没有。瞧,罗森塔尔一家在三十五年内就有办法拥有三座历史著名的古堡,那里有狩猎场、池塘、田园、果林、养兔场、养鱼场、雉场、马场,应有尽存,还加上三个画廊搜罗尽了古代画家的真迹!难道你们认为不值得逃出去保卫这一切吗?
波尔狄安:我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考虑爱国主义,说真的,这有点特别。
教员:我呢,我卷到战争里来才有意思呢。你们听着,我当兵是因为我是个吃素的!
马来沙勒:吃素的?
教员:一点不错!我的兄弟和我都有胃病。医生对我们说:“你们一吃由就得送命。”这样,我就吃素了,病也好了。我的兄弟吃了肉,结果大病一场,因此被免了役。
波尔狄安:那末我可以引用您所说的话来证明,作为素食主义者并不妨碍您尽士兵的义务。
教员:尤其是不妨碍我戴绿帽子……
在这样闲聊时,有的在缝衣服的贴边,有的在装袖子,有的笨手笨脚地在熨一个小领圏。这时候马来沙勒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所吸引,朝窗口走去。
在营中的院子里,一些十六七岁的年轻德军正在操练。对影片的这些主人公来说,战争是暂时结束了,可是,对这些小伙子来说,战争在几个星期以后就要开始了。
马来沙勒:在这儿,真正的士兵像小孩那样在玩。在那儿,小孩却扮演士兵……一切都不对头!
忽然响起一阵军乐:笛子、大鼓、喇叭齐奏。夹着军乐的是新兵行进时有节奏的沉重的脚步声。
战俘们纷纷走向窗口。
工程师:还神气……
波尔狄安:我最讨厌笛子。
工程师:光说有什么用,还是照样使你难受!
波尔狄安:以我说,教人难受的,既不是乐曲,也不是乐器,而是那脚步声,任何军队都是一个样子。
院子里一位德军副官叫人把一张用德、法两种文字写的布告贴在墙上,巨大的法文字体写着:“杜奥蒙被攻陷”。
全城的钟声齐鸣。
在一间德国小饭馆里,人们在喝酒、唱歌,庆祝德军的胜利,闹成一片。
在统铺房间的窗口,所有的法国战俘惊愕地看着这欢腾的景象。
演员首先打破沉默的局面,沉重地说:
演员: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照样演出吗?
马来沙勒:什么?不但要演,而且要多演几场!我甚至认为这一次把指挥官和全体军官都请来,让他们看看我们一点不泄气!
敎员:要是他们真的攻下了杜奥蒙,事情可严重了……
马来沙勒:谁说不严重?那就更有理由不能泄气!
波尔狄安:马来沙勒,这次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我觉得您还不错。
剧场是由一间木棚改建成的。在临时搭起的小戏台前摆着一排排的椅子。紧靠着舞台脚的一个角落里挖了一个坑,乐队就安置在那里。一个钢琴、三把小摄琴,一个笛子,这就是给演出做伴奏的乐队。
场内已座无虚席。各监房的战俘都来看演出。德国军官们坐在一个包厢里。剧场后面站着几个武装的哨兵,象站在音乐厅的走廊上一样……
乐队开始以优美的节奏奏出“玛格丽特,要是你愿意”那首歌的副歌部分,这时,演员上场。他穿的礼服太大,衣裙太长,整个人在达不合身的衣服里晃荡;可是他唱起来却巴黎腔调十足,使听的人心旷神怡。
演员:要是你愿意使我幸福……
场内观众们笑起来,仿佛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被俘和艰苦的生活。演员的艺术并不高明;他唱的腔调也俗不可耐,可是这地道的巴黎腔却触动了每个人的心……
演员:……玛格丽特,玛格丽特……
那些装腔作势的德国军官对这巴黎的歌曲毫不动心,甚至还流露出轻蔑的神色。
演员:要是你愿意使我幸福,玛格丽特,把你的妹子給了我!
大家齐声合唱这首歌的副歌,在大厅后头站着的德国兵被法国人的兴致所感染,开始毫无拘束地笑了起来,德国军官们也有礼貌地鼓掌。
现在是姑娘们出场表演……五个英国战俘戴上假发,穿着短捃,戴着珠宝和羽毛……他们(也可以说是她们)摹仿着女人的体态,婀娜多姿地跳着舞,他们学得并不像。但还是大受欢迎!
最后是“女名角”出场,手里拿着一把花边扇子走出来,伴着“蒂泊拉里”(注2)的歌调,跳舞压轴,大家齐声合唱这歌的副歌,英国人仍然用英文唱。
戏还未完,马来沙勒忽然从后台跑出来,激动地走到台前。
马来沙勒:(面向全场,举起双臂,要求大家保持安静)停一停!……
乐队停止演奏。全场鸦雀无声。在肃静中,他大声地、一字一顿地说:
马来沙勒:……杜奥蒙收复了!是德国鬼子自己宣布的!
整个大厅里的人一时都呆住了。突然有人高声唱起《马赛曲》。这是那些扮演姑娘的英国人拿下假发,带着浓重的英国腔领头唱起来的。所有的法国人立刻跟他们合唱起来。演员和观众站立着一直把这首法国国歌唱完。
德国军官匆匆退出剧场。
地牢中。
一间阴暗的监房,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木床和一条毯子。门上的一道小缝里透进一丝微弱的光线。
在粗硬的床板上,马来沙勒裹着军用大衣,脸朝墙躺着,他用指甲愤怒地猛刮着那潮湿、肮脏的地牢墙壁。
这轻微的声音引来了德军哨兵——査赫。他开门进入。马来沙勒翻过身来。他怒容满面,好象正在发火。査赫还没有开口说半句话,他就先发制人。
马来沙勒:不错,不错,我正在挖洞准备逃跑。
査赫放了心,转身就出去,把门加倍锁上。
俘虏营的院子中。
一张新贴的布告用特大的字体写着:
德军再度攻克杜奥蒙。
一些法国战俘和德国哨兵在看用两祌文字写的布告。
教员:那里还剩下什么可争来夺去的!
一个德国士兵:多少人牺牲一句也没提……
这消息再也不能激动任何人了。杜奥蒙被德军攻下也罢,被法军收复也罢,反正战争在继续……
地牢中。
马来沙勒仍然被禁闭着。
钥匙在锁上转动,发出格格的声音:门被打开,一个年老的德国士兵拿着一盆没有油水的汤进来。
马来沙勒一动也不动。
年老的德兵:(带着浓重的德国口音,用法语说)今天没胃口?
马来沙勒:(粗暴地)别管我!
这位俘虏显然已经再不能忍耐下去了。他猛然起身,把正预备出去的老兵猛推倒,自己飞快地穿过那半开着的门跑出地牢。
那老兵神志刚开始清醒,两个粗壮有力的大汉已把马来沙勒拉回地牢,粗暴地把他摔在床上。马来沙勒心情沮丧,太声叫喊起来:
马来沙勒:我受不了……我要看见亮光……这里臭得要死!……我要看见亮光,听人家说法国话!
两个德国卫兵对他的喊叫无动于衷,走出地牢。老兵走到倒在床上的马来沙勒身旁;他很想为马来沙勒干点什么……他摸遍口袋,掏出几支香烟。他默默地递给俘虏。但法国人拒绝了。他又摸摸口袋,这次拿出一只口琴……他递到马来沙勒面前。
马来沙勒:你不在乎我的脸色吗?
马来沙勒翻身朝着墙。德国老兵很难受:他把香烟和口琴搁在毯子上,然后走出监房,把门加倍锁上。在过道上他遇见一个哨兵。他们用德语交谈。
哨兵:为什么他这样大叫?
德国老兵:因为战争拖得太长了……
在这个已厌倦于看守俘虏的德国老兵看来,战争也拖得太长了……他倚枪站着正在想这一点。忽然他侧耳静听。监房里,马来沙勒在吹口琴:他现在心绪平静下来了。德国老兵感到高兴……
战俘们的统铺房间里。
人们在低声说话。
工程师:要是我的计算准确的话,四天后我们就挖到花园的墙外。这可以从挖出的泥土看出来。
教员:现在逃回家乡的机会是有了,可我害怕家里会是怎么样……
演员: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一个女人!
教员:可是我心里只有一个。
演员:所以她才欺骗你!
罗森塔尔:有一件事情我过意不去,那就是留下马来沙勒自己跑掉。
波尔狄安:这也使我很难受,不过这是战争!……谈不上感情的问题。
正在这时候,房门打开,马来沙勒出现在门口:他刚从地牢里出来,蓬头垢面、满脸胡须、又脏又疲乏,仿佛白日的光线也足以便他头晕眼花。同伴们赶紧跑上前去搀扶他,因为他快要倒下去了。他被扶到椅子上坐下,那样子看起来实在可怜,连波尔狄安这一次也流露出真切的感倩了。
波尔狄安:朋友,我真高兴您回来了!
罗森塔尔:你休息一下吧,要喝点什么吗?
马来沙勒:我要吃东西……我要吃……
四天以后,在同一间房内。俘虏们坐立不安;因为当天晚上他们就要利用自己千辛万苦挖出来的地洞逃跑出去了。
马来沙勒:现在几点钟了?
罗森塔尔:十一点。今天时间过得真慢!
演员:是呀。不过到了晚上,那就(用德国话)再会啦!
工程师:这么说,大家到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碰头啦!
教员:我很想看看荷兰,因为那儿有马兰花。
演员:我更喜欢那里的干酪,荷兰的干酪!你不喜欢吗?
教员:喜欢。不过马兰花好看!据说,那里的马兰花种在大片的田野上,一望无际。
波尔狄安:真的,我的朋友,您尽幻想。
査赫走进房间里来,大声宣布:
查赫:三点钟全体集合!全部被俘军官都要换地方。
战俘们面面相觑,茫然若失。
营内院子。
当曰下午。
被俘军官全部集合在点名。他们已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准备起程。
德国军官:诸位,我祝你们一路平安,希望你们不久就能和妻子团聚。
一小队人开始向前走,中途向查赫挥手示意。
演员:亚尔都尔,再见吧!
一队英国战俘朝他们迎面走来,进入院子。他们将住到法国人走后空下来的地方。
波尔狄安:也许我们应当告诉他们。
马来沙勒:告诉什么?
罗森塔尔:那个地洞!告诉他们已经替他们挖好了。
当两队人碰头时,罗森塔尔和演员企图走到那些英国人旁边去。
德国军官:回到你们自己队里去!
趁着随之而朿的一小阵骚乱,马来沙勒愉愉钻到那些新到的英国战俘旁边。
马来沙勒:(对一个英国人说)在第7号房间里……
英国人:(用英语说)你真费心……
马来沙勒:听我说……那儿有一个挖好的地洞……告诉你的伙伴们……
英国人:(仍然用英语)对不起,我不会说法语。
马来沙勒:您听不懂法语吗?
英国人:(用法语说)谢谢……谢谢……(又恢复用英语说)谢谢您。
马来沙勒:地洞……一个地洞……在墙脚下……
英国人:(又用法语)谢谢……一路平安!谢谢……
德国军官:(打断这场交谈,把马来沙勒推回他的队伍里去)不许离队!
英国人和法国人在同一个阵营里战斗合作得很好,这些英国人将住在他们的盟军刚离开的房间里,但是却永远也不知道就在地扳下面,一个地洞已经挖好了……
堡垒中的生活。
在车厢的玻璃窗外,景物飞驶而过。平坦、黯淡、荒寂的旷野:一座俘虏营过去了……又是一座。这些被俘的军官们不断地从这个战俘营转到另一个战俘营……终于,火车在一个小站上停了下来……
远处,耸立着一座堡垒,马来沙勒和波尔狄安将被押解到那里去。这堡垒建立在陡峭的斜坡上,像一个鹰巢。它是用灰色石头砌的,建筑庞大,围墙很厚,上面有一座了望台,一面德意志帝国的旗帜在顶上飘扬。
在那改作别用的教堂里,住着这个俘虏营的主管人——劳凡斯坦,他就是击下乘载波尔狄安和马来沙勒的飞机,后来又在德军餐厅里接待过他们的那个人。那古怪的房间建筑形式,彩色玻璃,石雕装璜,都使人忘不了这里原是个教堂。这位军官的行军床,他所收集的马鞭和马蹬,各式各样的武器,名贵的磁器和银器摆设在这个从前举行弥撒的地方显得格外刺眼。
冯·劳凡斯坦曾经从着火的飞机上摔下来,现在身上穿着钢丝马甲;走起路来很吃力,像一个机器人那样僵硬。光凭这一点他就可以退伍了,何况他过去一向认为参加战争就是要轰轰烈烈战斗。可是出于爱国热忱,他接受了这份自己看不起的工作。他就这样带着残废和往昔的影子,在继续工作……
德语对话。
劳凡斯坦:(对那立正站着的勤务兵说)打开窗户。这里有臭味!简直叫人恶心!
勤务兵:是,少校先生。我想提醒少校先生,我们只剩下两双白手套了。
劳凡斯坦:从巴黎买来很费事!尽量把现有的用到战争结束。
勤务兵:是,少校先生。您想再要一杯咖啡吗?
劳凡斯坦:既然你把这种粪汁命名为咖啡……我就当它是吧!……总可以暖和一下我的肚肠……
勤务兵:是,少校先生。
堡垒的一个军官走进来,带着三个刚到的法国战俘:除了波尔狄安和马来沙勒还有一个新人——狄莫德尔中尉。
劳凡斯坦:(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两位先生,你们好!很高兴和你们重见……抱歉的是在这种地方。
波尔狄安:彼此彼此。
劳凡斯坦从办公桌上向波尔狄安伸过手来。波尔狄安犹豫了一下,接着走向前去握那德国军官的手。对马来沙勒,劳凡斯坦只是略微点了一下头。
劳凡斯坦重新坐下,打开公文。
劳凡斯坦:波尔狄安上尉,四次蓄意潜逃,曾利用取暧炉、垃圾车、下水道、冼衣篮等。
波尔狄安:在某些场合里,人得降低身分。
劳凡斯坦:马来沙勒中尉,五次蓄意潜逃,曾化装成扫烟囱工人……
马来沙勒:不对,是烟囱承造商。
劳凡斯坦:曾化装为德国士兵,化装为妇女。真滑稽……
马来沙勒:最滑稽的是有一个小军官真把我当女人,我可不喜欢那一套……
劳凡斯坦:狄莫德尔中尉,三次蓄意潜逃……(站起来)诸位先生,我向你们这种爱园主义的勇气表示敬意,可是没有人能从这里逃出去。也许你们会觉得这里规矩森严。为了免使他人指责德国人野蛮,我决定实行法国式的规矩。这里有一份规章;睡觉前念一遍是有好处的。现在,诸位,我请你们跟我去走一走。(喊他的勤务兵)奥斯华特!
奥斯华特:是,少校!
劳凡斯坦:大衣!
劳凡斯坦走出办公室。他后面跟着法国军官。他们是在劳凡斯坦的引导下,去参观城堡的。
这一小群人穿过重重的庭院和过道。古老的堡垒阴森可怕。在一个内庭里架着几挺机关枪,一条巡逻道便到此为止。
劳凡斯坦:(指着那些武器的枪口)我手下的士兵都老了,可是他们喜欢玩士兵的那一套。那是马克辛姆机关枪……很出色!(对波尔狄安说)我在巴黎马克辛姆酒店里认识一位凄亮的姑娘……那是在1913年……她叫菲菲……
波尔狄安:我也认识她。
在一扇门的上面,墙上挖了一个小神龛,里面放着一个圣母的小雕像。
狄莫德尔:(指给马来沙勒看)十二世纪的东西。
大家继续走去。
马来沙勒:(对劳凡斯坦)少校,请原谅我冒昧,请问这个别墅是特意为我们这些人建的吗?
劳凡斯坦:什么?
波尔狄安:是不是只有我们住在您这里?
劳凡斯坦:(指着堡垒里的一座房子)哦!不是的,你们的伙伴住在那儿,在后面。
他们这群人经过嵌在石头上的一座雕像前。
狄莫德尔:(对马来沙勒说)这是十三世纪的。
可是马来沙勒对监狱建筑的细节毫不在意……
少校和战俘们走到围墙上。劳凡斯坦俯身在悬崖的边缘上,指着堡垒和下面壕沟之间的道挺峭的陡壁。
劳凡斯坦:三十六米高。没人能从这里逃得出去。
大家走回少校的办公室。
办公室内。
波尔狄安:少校,谢谢您带我们去转了一圈。
马来沙勒:少校,这古堡很美。有意思……(转身对狄莫德尔)而且很有一些年代了!
劳凡斯坦:(对波尔狄安)我很抱歉不能让您单住。
波尔狄安:谢谢您。不过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您的盛意的。
劳凡斯坦:我希望这样走一走不致使您太累。
一个德国士兵:(拿着马来沙勒的军帽)可以吗?要捜查一下。您的朋友罗森塔尔也在这儿。
马来沙勒:真的!
波尔狄安:他的运气也不比我们好。
劳凡斯坦:(微笑)已经把你们安排在同一个房间里……好让你们吃得好一点……
统铺房间内。
在新的统铺房间里,波尔狄安和马来沙勒真的又重新见到了罗森塔尔。他还是那样好吃,照样慷慨地帮助同伴们:其中有锁匠、希腊文教授、黑人……波尔狄安以玩纸牌卜卦来消磨白天的时光……有些人则看书、工作……希腊文教授埋头在字典中……锁匠在谈他的恋爱经……
锁匠:那是一个漂亮的金发女郎……蓝色的大眼睛……天仙一般!可是!三天以后我就不得不去找大夫了!你们可要当心那些金发女郎!
罗森塔尔:我呢,我是在一个棕色头发的女人身上出毛病的……
马来沙勒:都得当心!
罗森塔尔:那女人是我母亲的朋友……一个很有地位的贵妇人,还从事慈善事业……
马来沙勒:那些富有的人,多半是得天花。波尔狄安,对吗?
波尔狄安:过去有一段很长的时期,这确是他们的特权……不过这种特权,现在也跟其他的特权一样丧失了!这是实话,一切都太众化了。所以癌症和风湿病现在就不是工人专有的病了,一般人也会染上,你瞧着吧!
锁匠:那知识分子呢?
教授:我们专生肺病……
马来沙勒:那些资产阶级呢?
罗森塔尔:各种肝病……肠胃病……他们吃得太多……要不是战争把各种病菌调和起来,每一个人都将死于本阶级专有的疾病。
教授把他用的书籍摊满桌上,妨碍了波尔狄安,因为他需要地方来玩纸牌占卦。
波尔狄安:让一点可以吗?……您的字典到处侵占地盘。
教授:请原谅!不过我的工作很费劲……我在翻译潘达尔,别人的译文总不忠实……
波尔狄安:您看我!我为此感到不安!……
马来沙勒:潘达尔,那是什么?
教授:你不知道潘达尔吗?对我来说,这是世界上最可贵的……真的,这比战争,比我自己的生命还重要……这是希腊最伟大的诗人……
马来沙勒:希腊最伟大的诗人?……原来是这样!我的朋友……
几天以后,在同一地点。
罗森塔尔坐在床沿上,马来沙勒跟他在一起。两人中间的床单上摊着一张很大的纸。
罗森塔尔:你看,我们就在这儿,在莱茵河湾的上头。到瑞士边境去,从贡斯当士湖上头走,是避免横渡莱茵河的唯一途径,只是我们得步行320公里。
马来沙勒:那等于散散步,有什么?
罗森塔尔:预计得步行十五个晚上。每天吃六块糖和两块饼干,我们可以顶下来。
马来沙勒:你要我直对你说吗?你对那地图的痴心完全像那个人对他的潘达尔一样!因为要从这里逃出去……
一个塞内加尔人打断了这场谈话。他给大家看看自己在一张纸上画得很粗糙的一些有寓意的人像。
黑人:这是正义追捕罪恶;我认为画得不错。
马来沙勒心不在焉地对那图瞟了一眼,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回到罗森塔尔的地图上。
马来沙勒:先说那个贡斯当士湖……到底在什么地方?
劳凡斯坦的办公室。
战俘营的指挥官把波尔狄安召去。两个人谈起过去他们还未成仇敌的日子,不免有点怀念。现在他们谈到一匹马,劳凡斯坦还存有那匹马的照片。
波尔狄安:是叫伯鲁米妮不是?
劳凡斯坦:您还记得?
波尔狄安:那是一匹漂亮的小母马!1905年您在利物浦军人俱乐部赛马时骑的……
劳凡斯坦:还获得了皇太子奖杯呢……
忽然劳凡斯坦用英语对波尔狄安说话,两人都讲得很流利。
劳凡斯坦:(用英语说)您有您堂兄艾特蒙·德·波尔狄安的消息吗?
波尔狄安:(用英语说)我最近才知道,不久以前他率领他的队伍战死了。
劳凡斯坦:(用英语说)真可惜……这样一位卓越的骑士……(又用法语说话,讲得很费劲)波尔狄安,我要告诉您……请您相佶我,对目前的工作我实在感到厌恶……
波尔狄安:您也太认真了……
劳凡斯坦:我本来是个战斗人员,现在却变成官吏、警察,但这是我唯一的出路,只有这样我似乎还能为国家服务。脊椎骨断了两处,用银片重新接起来。下额骨是银的……膝盖骨也是银的……战争的不幸却给我带来这么多财富……
波尔狄安:可以提个问题吗?
劳凡斯坦:当然可以。
波尔狄安:为什么您特别邀请我个人到您这里来呢?
劳凡斯坦:因为您是德·波尔狄安家族的人,您是法国军队的职业军官,而我是冯·劳凡斯坦家族的,是德意志帝国军队的职业军官。
波尔狄安:我的伙伴们也都是军官。
劳凡斯坦:(表示不屑)姓罗森塔尔的,姓马来沙勒的也是军官?!……
波尔狄安:他们都是很好的军人……
劳凡斯坦:(轻蔑地)那是由于今天这样的战争,全民武装……法国大革命带来的好结果!
波尔狄安:我想,我们也许是无法阻止历史的某些发展的……
劳凡斯坦:我不知道这场战争将来谁胜谁负,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无论战争怎样结束,必然是劳凡斯坦和波尔狄安这些家族的末日。您不觉得这是很可惋惜的吗?
波尔狄安:老实说,有一点。不过人家也许再不需要我们这些人了……
劳凡斯坦站起来。沉思默想,缓步走到面临着四十米深的深渊的窗口。在靠里面的窗台上摆着一盆天竺,旁边有一把室内用的小喷壶,劳凡斯坦在给花浇水。
波尔狄安:……我很佩服您浇花的耐心细致。
劳凡斯坦:别以为我已经成了植物学家,这是堡垒里仅有的花。这地方只能长爬藤和刺草。
在统铺房间内。
马来沙勒和罗森塔尔正忙着把两条被单编成绳子。那编绞好的已经有几米长了。
马来沙勒:我很喜欢跟你一起逃。
罗森塔尔:是跟我们一起。
马来沙勒:对,不错。你看波尔狄安,我很喜欢他,这是个正派人,可是他的出身教养跟我们不一样。
罗森塔尔:他不坏。
马来沙勒:对。不过你要知道,如果有一天你我两人身无分文的话,那我们就成了穷小子,可是他呢?他还是贵族德·波尔狄安先生。再说你,你也不坏啊!你把家里寄来的东西都给我们吃了。
罗森塔尔:那是为了炫耀自己。请你们一道吃,我就有机会显示家里有钱了。大家以为我们这种人最大的缺点是吝啬。这可完全看错了。我们往往是太慷慨了……(指着用被单编的绳子)你看够结实吗?
马来沙勒:能经得住五个象我这祥的,十个象你那样的。
波尔狄安回到房里,又重新开始刚才被打断的纸牌游戏。这时一个住在隔壁房间的同伴在门口出现,大声叫喊:
查可德:当心!他们来搜查了。
罗森塔尔和马来沙勒赶紧站起来。把绳子藏到哪儿呢?罗森塔尔把编好的被单往自己这面拉去。
罗森塔尔:快点……藏在我的垫子底下……
马来沙勒:不行,藏我那里……
波尔狄安不慌不忙地插进来。
波尔狄安:那种地方最藏不得!让我来好吗?
他一手抢去编好的被单,迅速地走到窗口,把那很长的布绳子挂在外面贴着墙,让它最在半空里。然后他从容地把窗户重新关上。
马来沙勒:(佩服到五体投地)真有一手!
劳凡斯坦在两个德国卫兵跟随下进入。少校站在房中央,看着他手下的士兵搜查战俘们的身体和包裹。
搜到马来沙勒、波尔狄安和罗森塔尔居住的那一角时。德国军官打断了两个哨兵的搜查。
劳凡斯坦:这儿不用搜查了。(对波尔狄安)您能向我保证这房里没有任何违犯规章的东西吗?
波尔狄安:我保证。不过为什么只要我保证而不要这几位保证呢?
劳凡斯坦:(讥笑)要罗森塔尔、马来沙勒那一类人的保证吗?
波尔狄安:他们的保证跟我们的都一样。
劳凡斯坦:也许是。
一个哨兵虽然停止了捜查,手里还拿着教授的一些书。教授显得焦虑不安,深怕他的几本藏书会被没收。劳凡斯坦走上前来,朝那些书看了一眼。
劳凡斯坦:……潘达尔!这可怜的老潘达尔……
他带着极端的轻蔑把书和字典还给教授,接着他率领士兵走出房间。
马来沙勒:(转身向波尔狄安道谢)要不是您那样机警,我们早就象耗子一祥给抓住了。谢谢你!
波尔狄安:(冷淡地)不必客气……没有什么……
波尔狄安又重新开始他那永远玩个没完的纸牌占卜。这时一个满脸胡颂、衣衫褴楼的高大汉子走进房里来。
俄国军官:朋友们!……我们接到一大箱东西……是我们的皇后送的……请你们赏光来跟我们一起分拿这些东西吧……
马来沙勒:皇后赠送的?那总不会没有鱼子酱吧。
俄国军官:现在我们终于可以答谢你们的人情了。我们的皇后心肠是那样好。
罗森塔尔、马来沙勒、波尔狄安和教授欣然接受了邀请。
俄国战俘的统铺房间。
在堡垒最偏癖的角落里。
房内乱哄哄闹成一片。大家围着一个巨大的木箱,七嘴八舌地在说话,个个兴高采烈。有三个人正用大斧头和各种家具来设法打开木箱。那位去邀请法国人的军官走进来,后面跟凊马来沙勒、罗森塔尔、波尔狄安和他们的一些同伴。
木箱的盖子终于打开了。所有的俄国战俘争先恐后去看祖国寄来的珍品。他们猛力地抓开那些盖在上面的干草。好些稻草、木屑。被保护的东西一定是又娇嫩又脆薄。
赠品终于看见了:整个木箱装满了书……
俄语对话。
一个俄国战俘:(惊呆地)书!
第二个人:什么?
第三个人:书……书……
第四个人:找一找底下……这不可能!
他们心急地捜索木箱,把那些小心地叠得整整齐齐的书全翻出来。
一个俄国人:尽是些劝善的书!……还有语法!……《圣经》!
马来沙勒:奇怪的点心!
波尔狄安:难以置信的玩笑!
一个俄国人:给它们放把火!
另一个人:烧掉!……把皇后的礼物烧掉!
俄国战俘们愤怒地向木箱扑去,书和草乱扔,狼藉不堪。他们高声咒骂皇后。这时教授插身进来。
教授:不能烧!无论怎样也不应该烧书!
那些俄国人气疯了,根本没听见教授说些什么,粗暴地推了他一把。
马来沙勒:糟糕了!
被这场混乱惊动了的德国看守们纷纷跑来。他们想维持秩序,但没有成功。堆在一起的干草和书籍中已冒起火焰。
罗森塔尔:我们还呆在这儿干什么!……
法国人离开了俄国战俘的房间,循原路进回去。在过道上,他们碰见一些德国哨兵,他们是来增援扑灭火灾和镇压骚动的。现在法国人走过一些过道,全没人看守。
罗森塔尔:所有的哨兵都离开了岗位!全都去对付那些俄国人了!
巡逻道上。
波尔狄安、马来沙勒和罗森塔尔走上了巡逻道。
罗森塔尔:哪里也没有德国鬼子!我们可以随便逛啦!
马来沙勒:要是已经准备妥当,这机会倒是难得!把绳子一放,用不着两分钟……
罗森塔尔:不管怎样也得等到天黑……
波尔狄安:我们只有从头再来。承他们费心替我们组织一次音乐会……只要骗他们一下,转移他们的视线……让一个敢死队去吸引德国人,他只要坚持五分钟就能保证别人逃出去。
罗森塔尔:这太冒险。
波尔狄安:别看得太严重!我觉得很有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马来沙勒:为什么是我们?您也在内。
波尔狄安:马来沙勒。我不在内。
马来沙勒:您没有信心?
波尔狄安:我请求您别以为我不想走!像你们那样的计划只能两个人走才会成功,多一个也不行,而我很清楚你们会选择谁。
罗森塔尔:这不合理!
波尔狄安:在战争中什么是合理的?
马来沙勒:您要为我们去冒生命的危险吗?我们不能让您这样干。
波尔狄安:我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这是我的决定。文娱活动不会受到禁止……甚至还会得到称赞呢。你们喜欢音乐吗?
马来沙勒:喜欢手风琴……
波尔狄安:我喜欢笛子。我们去买一些笛子给全营人吹,组织一个大型音乐会。节目是这样安排:在约定的日子,下午五点钟各室都举行音乐会。这时候天已黑。五分钟后,看守会把系器全部没收。五点一刻,音乐重新开始,尽量利用我们所有的一切:敲打锅子,大喊大叫,咬磨牙齿,怎么闹都行。结果必然是全体集合。
马来沙勒:然后呢?
波尔狄安:以后的事由我负责。你们可以有五分钟时间越出围墙跑进森林。
发国战俘的房间闪。
几天以后。
波尔狄安神色庄重,不慌不忙,正在一盆温水里洗一双白手套。马来沙勒站在他旁边,显得侷促不安,情绪激动。
马来沙勒:我不知道怎样跟您说。我生平第一次感到不安……不安……
波尔狄安:我并不是为了您个人……无谓的感伤,大可不必。
马来沙勒:有时候,总免不了……
波尔狄安:(冷漠地)那就尽量别这样……
他洗完手套,把它绞干然后走到自己床前,挂在一条绳子上。
波尔狄安:您不在意吧?
马来沙勒:(跟着他走,指指手套)您要戴这玩意儿去干那件事吗?
波尔狄安:您觉得不好吗?
马来沙勒:戴着白手套去干这一套,我怎么也想不通。
波尔狄安:这是气派的标志。
马来沙勒:您干什么都跟普通人不一样,我们呆在一起也有十八个月了,可是互相还用“您”这个客气的称呼……
波尔狄安:我对自己的太太和母亲也称“您”……
马来沙勒:真的!
马来沙勒被这个他所尊重但又无法理解的人弄得很窘。他想今天无论怎样也要接近他,把大家之间的隔膜消除。
马来沙勒:我想跟您解释一下……
波尔狄安:不必了!抽烟吗?
马来沙勒:英国烟我吸了刺喉咙。您的烟,您的手套,一切都使我们有距离……
这两个人虽然曾经以同等的勇气共过患难,但永远也不能互相了解。这时候幸好罗森塔尔来到,解救了他们的窘境。
罗森塔尔:我已经通知了所有的人!五点钟开始第一场音乐会。
波尔狄安:很好。
过道上。
黑夜正降临到那老鹰巢似的堡垒上。两个德国军官在过道上向看守值班所的门口走去。
远处传来一百多支笛子吹奏《小船》的曲调。
德语对话。
上尉甲:这是什么意思?少校真太宽了!
上尉乙:他因为那盆花发神经了!幸亏我知道怎样去对付那些调皮捣蛋的家伙!人伍前我是小学教员……
笛子音乐会的声音越来越晌,还加上百多个人的声音从堡垒各个角落里一齐唱起来。
两个德国军官进入值班所。
德语对话。
上尉甲:冯·弗里友维兹中尉,您马上去替我把那些该死的笛子没收了!
这时黑夜已降临。在法国人的房间里聚集着全体战俘。吹奏者把笛子尽量吹响;其他的人放开喉咙大声唱:
有一只小船……
哨兵们突然冲到房间里来,把笛子一一没收,战俘们没有任何反抗。一时又恢复了寂静。……
在值班所里那位去没收笛子的军官正在报告。
査赫:上尉先生,命令已经执行。
在法国人的房间里,大家正等待着新的约定时刻来临。
教授:(眼睛盯着自己的表)小伙子们注意!还有两秒钟……一!二!
一阵无法形容的喧闹声突然爆发。战俘们顺手抓起各种东西:锅子、铁条、刀叉、空铁罐,人人起劲地敲打出最响的声音,同时大家放开喉咙拼命高唱大致是《小船》的曲调。
教授:现在我才了解我的学生!我一生还没有玩得这样开心过!
马来沙勒:要是能老这样开心下去就好……
在所有的房间里都是一样的吵闹。
战俘们趁混乱之际,四散到各过道上去。波尔狄安和马来沙勒在一个窗口交谈了几句话,喧闹使人无法听清楚他们。不过从样子上看来,可以猜出波尔狄安在给他的朋友做最后的指示。
我们也可以猜到这恐怕是两个人最后的一次交谈了……
德国人竭力恢复秩序。他们想把战俘们赶到堡垒的内院去。一个军曹终于压过骚乱的局面,大声猛喝:
军曹:全体集合!
院中。
所有的战俘现在都走到院子里去集合,淮备点名。天色已完全黑暗。露天的两盏强光灯照着院子也不很亮,仅在地上投下一道惨淡的光线。
歌声和混乱都已停息。战俘们站好了队,被一些哨兵押守着。但一会儿是发命令,一会儿又收回命令,这说明局面的混乱和营中管理人的手忙脚乱。
劳凡斯坦穿着军人的长大衣走进院子里来。大家立正敬礼。一个军曹开始点名。
这时候忽然在这半明半暗的院子中听到一阵清脆纤细的笛声……
大家都抬起头来,那乐声仿佛是从天而降……
营中的探照灯突然射出强烈的光芒。灯光在黑暗中来回搜索着。所有人的眼睛都焦急地跟着这光线在墙上慢慢地移动,甚至堡中最隐蔽的地方也照亮了。通向围墙顶上的那条巡逻道上有一条阶梯,探照灯逐级地照上去,找寻那个吹笛子的人。
忽然在探照灯的光圈里出现一个穿法国军服的人:波尔狄安上尉一面悠然地用笛子吹出“有一只小船……”一面走上通巡逻道的阶梯。
探照灯跟着他走了几米;院子里响起一个德国军官的声音。
德国军官:(用德语说)只要他越出界限,可以自由开枪。
我们听见枪纷纷顶上子弹的声音。波尔狄安停止吹笛子,换一口气。
劳凡斯坦:波尔狄安,听着!……
笛声又重新吹奏起来,波尔狄安继续走上阶梯,探照灯一直跟着。
劳凡斯坦:……波尔狄安,您头脑发昏了吗?
波尔狄安已经到了很高的地方还继续向上走。
波尔狄安:我很清醒。
《小船》的调子又吹奏起来,随着波尔狄?
雷诺阿说的“大幻觉”,是上层阶级以某种方式凌驾于战争之上的观念。德国人不能相信他们奉为上宾的囚犯会试图逃跑。
在50分钟。德国新长官阅读波尔多上尉的履历,4次企图逃跑,一次穿过一条热水管,一次在垃圾桶,一次从下水道,一次在洗衣店的大篮子。麦克中尉的履历,5次试图逃跑。一次假装成一个扫烟囱的人。假装成德国士兵。假装成女人。特蒙德中尉,三次试图逃跑。
第63分钟,听德国长官用蹩脚的法语说,我全身都是伤,我的脊柱上面有钢板,还有我的膝盖,这样我才可以为我的国家服务。 德国的观念是对欧洲一览众山小。而嘉宾所扮演的迈克尔Marechal (Jean Gabin)则是平民意识的兴起(工人阶级)。雷诺阿事实处于这两者之间,他是画家的儿子。
当然,这个片子骨子里面的人性和反战是让戈培尔感到害怕的东西,所以在当时被列为第一电影公敌。
这种让人印象深刻的东西颇多。比如德国军官与法国贵族惺惺相惜。比如挖地道,比如逃跑后无意爱上了德国寡妇。
8/10。雷诺阿用滑稽的表演气氛传达战争的人性扭曲,法国战俘被迫扮演女性走上歌剧舞台,庆祝德国占领城堡,演出进行时得知法军收复失地,镜头从一个个摘掉假发的战俘拍起,所有战俘起身高唱国歌,一刻不停地摇向舞台左侧的德国军官,最后摇回观众席,但关几天禁闭后报上刊登城堡失守,毫无变化的战争终究是荒唐的演出。大革命的思想遗产(自由)根植于法国人热爱幻想的头脑,他们兴致勃勃地在营里种蒲公英、恶作剧般吹起笛子,同时国族、阶级的融合显示出幻影之感,马夏尔和英国战俘的讲话对牛弹琴使得挖好的隧道无用武之地,监狱里大家看见走出来女装,立刻因欲望而沉默,知识不如女人,因此俄国皇室送来慰问的书籍才令人嫌弃,德国司令只需一位贵族的保证就无需搜查违规物品,可法国贵族照样逃跑,礼仪秩序分崩离析,阶级界限像瑞士国境一样难以跨越。
让·雷诺阿代表作,越狱片鼻祖。1.逃狱为辅,主线是反战,片名一语双关,既可指荒诞而无情的战争,又似对消逝的欧洲骑士精神与人道主义的追思;2.法德兵士及跨阶级的友好和谐,温情脉脉,诗意绵绵;3.雷诺阿的景深长镜与场面调度,Stroheim的精湛表演;4.男扮女装,口琴,天竺葵,雪中瑞士。(8.5/10)
这是一部讲述“昨日的世界”战争的电影,那种春秋义气让人怀念。二战改变了战争的涵义;其实我们不该这么强调盟军的正义性。逃出敌营远眺白雪皑皑的乡村,后方失去亲人的少妇,这个原型故事也早在我潜意识中了。影片中所存在的阶级感,贵族感,是如今再也不见的了。
最大特点:暧昧性、含混性。具体包括:景深镜头使环境与人物具有同样重要的地位;景深镜头提供了多重表演区;多重国家、阶级、种族、性别等人物关系及彼此间的界限,四种语言的混用,含混模糊的道德立场等。“天下大同”梦想的“幻灭”,片中的具象表现,便是法国军官死去时,德国军官剪下的那只花。
“边界是人的概念,大自然才不理会”,国籍、种族、社会地位,最后都是幻影,只有硝烟中跨越敌我阵营的,咳,爱意永恒。一而再三地越狱,有唱马塞曲的时刻,有你是贵族我是平民的嫌隙,但是人与人之间有基于同理心的理解怜悯。战争总有结束的一天。几位主演都把各自的腔调拿捏得刚好,气氛奇佳
近乎孩童般的天真烂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人文关怀。可能在某种意义上是《布达佩斯大饭店》的前传或者打开它的钥匙,但就如茨威格笔下的欧洲黄金时代,历史与这部电影都离我实在太过久远了。
应该是第一部越狱电影,题材和概念先于1960雅克贝克(也是本片副导演)《洞》。此片铺设一战中真挚的人情温暖,始终在一种轻松诙谐乃至荒诞的氛围下进行,对战争的抨击尤为深刻。这里法德双方都没有坏人,在越是热情洋溢的监狱生活中,战争越显得双方徒劳无益、虚无缥缈,阶级团结比之国家更为重要,满是导演诗意的不屑与自在。“战争、英雄主义、军人姿态、法国大兵,可怜的俗套何其多……(让雷诺阿)”。所以贵族传统和爱国主义是颇受质疑的,在战乱中所有人都无法把握自身命运,或者随波逐流,或者坦然死去。我很惊艳那些戛然而止的停顿镜头,恰在每个叙事段位欲止未止之时,犹有后来新浪潮风格的调皮。8.7
神作。如果世上真有爱国主义,它应当如影片中的法国人一样、当如那位德国军官。战争实在是太长了,它不该开始、早该结束。小女孩实在是太漂亮了,丈夫、兄弟都死于战争的妈妈也太可怜了。在这部电影中,人仍保持着最后的尊严,他们体面,隶属于不同的阶层有各自的执着偏见。但他们仍可以互相理解。
4.5 修复版重看。M. Gustave说屠宰场尚有人性之光,便是他们吧。越是日常可爱烟火气足,越是反衬得战争多么愚蠢无必要,可惜这道幻影终究暗下去变作浓烟,要脆弱美好的东西尽皆灰败,要骑士雪白的手套染上尘埃。
【B】片子有着很强的人文关怀,只是前半段对于我这么个脸盲症看的太痛苦了
虽然电影的背景设定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但该片制作和上映的时机却刚好在德国纳粹党越来越强大,另一场全球战争迫在眉睫之际,可以看到这部电影是雷诺阿试图让人们远离正在受到的极端主义影响的努力。整部片子充满了人文关怀,不只是法国士兵,就连德国士兵也受到尊重。每个角色,无论是法国人还是德国人,都被战争困住了躯体和精神。即使是像劳芬斯坦这样的高级官员也会觉得自己被困在幽闭恐怖的房间里。他们都与外界隔绝,他们想要自由,但一旦获得“自由”,又开始担心自己是否准备好迎接外面等待他们的一切。时代的变化也是这部片子里的一个重要元素。由于战争而与外界隔绝的男性们听到女性开始留短发时所表现出来的惊讶,印证了妇女在争取平等上所取得的进步。从法德高级军官的谈话中也可以看出,阶级区分开始被扭曲,全民平等的时代即将到来。
年度五佳没得说。让·雷诺阿在这部电影里描述的所有人物关系都是战争的反面,这是它作为一部战争片/越狱片最非同寻常的地方。与此同时里面还暗含了种族(犹太人)和阶级(贵族)在一个时代中的处境,同时又是那么幽默动人。中立国瑞士作结尾,绝对是神一般的想法!两年之后,欧陆掀起了第二次世界大战
打完飞机敌友一道吃牛排,伪娘表演突发爱国马赛曲;女沙皇福利遭遇焚书抗议,拉仇恨逃亡古堡竖笛贵族情谊;看着过于空旷的大桌子想念男人的脚步声,“真希望这是最后一场战争啊。”“la grande illusion”
准四星吧,我对雷诺阿是真的无感啊。不过后半段比前半段吸引我一些,以及画面很漂亮。
地道,女装,杜奥蒙,品达,天竺葵,笛子,奶牛,雪野……标准收藏DVD天字第一号,影片一度失传,胶片孤本后在苏联档案处被发现,六零年代中期通过与图卢兹电影馆文化遗产互换才得以回到祖国。冯·施特罗海姆的造型做派非常抢戏,以至于此片在IMDB和伊伯特伟大电影上的题图都是此公端咖啡看战俘名单那个镜头。不过这个“贵族血统惺惺相惜&勇士荣死于战场”的主题,由于战俘营的生活被雷诺阿叙述的过于舒适欢快甚至诗意同时又回避一切暴力使之发生在画外而感染效果有所减损。如以两年后二战爆发法国速败的历史视角去回眸本片的反战立场,你甚至可以怀疑它某种程度误导了法国人对德国的正确认知——雷诺阿陷入到一厢情愿自我编织的德意志大幻影。
旧时代的骑士精神,同脚下的世界一同坠入深渊。他们身无一物,如此孤独。人们爱的东西总是那么脆弱,在战争的风雨中再也找不见彼此。
茨威格说,1914开始的这场战争,人们不知道要从现实中得到什么,它只是为一种幻想效劳,即,梦想建立一个更美好,正义与和平的世界。
一战是没有正邪之分的战争,军人们只有命令在身而没有国家仇恨,让·雷诺阿以此入手拍出了极为独特的完美作品,没有了常见的苦大仇深,却换来了惊人的幽默感和精彩的人物刻画,这些无不令人动容,其中越狱一幕构思巧妙,燃了,可惜了在残酷二战的节骨眼上,这种种也都只是一场“大幻影”。
远离战场的视角下,越是生活化的叙述,越是反衬战争的虚无:德法将领惺惺相惜、寡妇与逃犯间恋恋不舍、巡逻队对越境二人手下留情,对比之间模糊了敌对的界限,好似幻影偌大一片。
让·雷诺阿说:“促使我把这个故事拍成电影的原因之一,是由于我对大多数战争题材的影片的处理方式感到气愤。……战争、英雄主义、军人姿态、法国大兵,可怜的俗套何其多……”。而他却只是提取极其平凡的越狱事件来表现战争,并确信“题材越平常,创作空间越大”。这是他一直坚持的现实主义创作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