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地》电影剧本
文/〔英〕约翰·布里利
译/粟旺 等
内容说明
我们向读者推荐《甘地》这一电影文学剧本。它记述了带领印度人们摆脱殖民统治,终身为真理、和平奋斗的不朽战士——圣雄甘地坎坷的一生;并以深刻的笔触反映出甘地的伟大理想和坚定信念。
影片《甘地》曾荣获1983年第55届“奥斯卡”最佳影片、最佳男演员、最佳原创剧本、最佳导演、最佳服装设计、最佳艺术指导、最佳摄影、最佳剪辑等八项金像奖。
序
第一是文字关。电影界有一句话说得干脆:坏剧本绝对拍不出好电影来。然而,也得承认,完全有可能把一个好剧本拍糟了。如果《甘地》这部片子失败了,那决不是编剧的过失,因为我深知他这个本子是再好不过的了。
本人是演剧出身,尊重舞台剧本说一不二,因此向来对拍电影用的剧本——开拍之前总是充分预习不误——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这次拍《甘地》,全文改动的地方充其量也不过五六处。
约翰·布里利写的这个本子,质朴深刻兼而有之,充满了幽默和感情,又不乏惊险和悲壮的场面,而全书故事性强,引人入胜,遂使制片人得以尽纳甘地五十年的峥嵘岁月于三小时映出时间之中。
尽管作者对甘地这个主题研究的时间非常短,然而出手非同凡响。其于甘地的体会认识曾使一些毕生从事这项工作的学者为之心折。有时电影里说出一句话来,竟分不清真是甘地说过的,还是约喊·布里利一手编出来的。
常说,西方人爱讲长篇大道理。可是约翰这回却在以娱乐为主的电影格局之内,将圣雄甘地一生寄语人类的真谛说得头头是道。
电影剧本多不耐读,然而一篇《甘地》则是例外。我梦寐以求要拍这部片子已有二十年矣,今日宿愿既偿,对约翰的玉成,真是感也无涯,敬也无涯。
理查德·阿顿巴罗爵士
关于电影剧本
达利尔·查努克(注1)说过:有才干的作家不缺,缺的是有才干的读者。这话说得未免有些过份。然而,欣赏一个电影剧本,要求于读者的,如同听一场广播剧,即:既是演员,又当导演,只有偶尔才单纯作一个看书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因为电影剧本一部分属于蓝图性质,一部分则具有指导排演的作用,如场景怎样,出什么人,动作如何。小说家只因要突出人物的心理过程,对这些细节往往略而不提或嫌它烦琐,但编剧人为求实效,却必须把这些都包括进来,同时又得让影片具有戏剧特点,使演员和技术人员都时时心中有戏,“看到”要怎么拍下银幕上最后映出来的东西,如重大动作前后的节奏和对比,日夜场景之间、热情和闲适之间、紧张与欣愉之间的节奏和对比等等,往往都写在“舞台指示”项下,虽然着墨不多,一两句便交代过去,但却必须牢记在心,使每一场景无不处于某种感情环境和视觉环境之中。
看剧本的时候不能心如走马;一定要把自己放进去才行。一旦做到了,就往往可以搞出一部了不起的片子来。要说角色嘴里的话,不能光念台词。要创造出气氛来,而不是把种种要求只当一纸具文,看过了事。
这个剧本跟银幕上的《甘地》小有不同,有一些煽节——省去几句话、一场短景,只因其中的含义已经在别处(演员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表达出来了。
总之,改动甚微。记得我把这个本子交给理查德爵士看的时候,他看得仔细极了,好象用了一台显微镜。我们两人逐字逐句研究推敲,有时也争论,但一经敲定,我们脑子里的电影就照拍不误了;而且我认为拍得也是很出色的。
约·布
作者前言
远在我插手《甘地》一片之前很久,就知道拍这样一部电影,正是理查德·阿顿巴罗爵士心中的最高境界。
却说若干年前,迪基(注2)曾要导演一部我的影片。可以说,我们两个都挺喜欢那个本子,但迪基因拍片安排不如他的意,便断然决定不合作。恰在此时,我与他一同下榻于罗马尼亚的一家小旅馆,客中寡欢,听他娓娓而谈甘地的往事,筒直是一片痴心,颇觉有趣。不过,瞧他一心扑在这个主题上,意态飞扬,大有非弄出一部“寓理想主义于浪漫手法”的杰作不可的样子——倒令我自幸没有卷进这件事里去。
当初,我对甘地只有一种模糊认识,此公的理想我固然也很敬佩,但衡之以我所阅历的艰辛世事,不免觉得过于不现实了。我肯定,无论在我从小长大的底特律或是随后定居的英国村镇,都不会有谁掏钱去看这种电影,描写一位腰间只缠得一块布头的老人家,席地而坐,念念有词,只顾说一些和平啊,消极抵抗啊,这一类的大道理。
年复一年这样过去了,忽焉一日,迪基和我都离家万里呆在加利福尼亚一座摄影棚里,他找到我要我为他这部朝思暮想的历史片写剧本,还说:这一次真的有把握可以弄到钱办这件事了。
尽管这一着来得令人喜出望外,而我本也是盛情难却,不过由于我早先在这种问题上吃过两次大亏,所以一时觉得事不过三,再有美差也不想干了。不过,说到阿顿巴罗本人,尽管那时他对甘地这个主题的钟情早已传为佳话,但是你注意他的眼神,这个聪敏绝顶的有心人,并不只是想拍一部旨在拥护世界大同的片子而巳;当然不止于此。集演员、导演、制片人于一身的迪基正是剧坛艺苑中极罕见的人才,在这部片子里肯定会有高明文章做出来的。我呢,前一次与他合作未果,然而相处甚得,意犹未尽,至今还盼着同他旧缘重拾。
于是,我尽管心中不无顾虑,且有千种意见,但还是一头扎进《甘地》里来了。我遍阅甘地的本事、传记、史乘,收获未尽如意,但却也在其中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情节和插曲。看来我原以为甘地只是“席地而坐的老头子”的看法是不对了。甘地漫长的一生中充满行动、冲突、内心的哀乐,其坎坷颠沛实大甚于我辈,但是要尽其事于三小时的放映,而做到顺理成章,却成了一件头痛的事。
尤其使我为难的是,我至今还吃不透迪基对《甘地》一片之念念不忘原因何在,这个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只能感觉出来就是了!对于一个尚未入门得气之人,这总是难于理解的,一如难于理解甘地对印度影响之巨竟使一国亿万生民都把他当亲生爸爸看待。
这时,我几乎是出于无奈,转而去看甘地本人的著作了。甘地当然不是格雷厄姆·格林或詹姆斯·乔伊斯那样的作家,不过他可以说没有一天不在写作——给他。在南非手创的一家报纸写,给他后来在印度主编的报刊写。而他又乐于写信,总共留下了好几千封。
这些当然都不是什么“文学”,但读来却使我对甘地坦诚无伪、探索不息的为人,逐渐认识了。他的勇敢,他的谦逊,他的诙谐,他对人生苦楚的深刻理解,汇成了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正是这股力量,益以他标榜求正得体的功夫(他只说到这里,并不陈义太高)曾令天下多少品类不齐的人为之俯首拜倒,其中包括温文儒雅的尼赫鲁,愤世刻伤的巴特尔,以及千千万万生于陋室足不出乡的农民大众。
同时,我也逐渐看到,甘地并不是一个什么“不讲实际”,“只务玄言”的人。他的思想是从他辛劳不堪的一生中锤炼得来的。
我终于理解迪基的心思,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我写《甘地》剧本,就是要把我认识到的这个心雄志坚的人写活,要为他冷静而诚实的思考立言,即:人是复杂的,但甘地坚信,总的说来,人类向善之心毕竟略胜于为恶之念……相距虽然不大,然而有此一念之差,也足以使人不断有所建树,有所成就了。即便到了核子时代,人的生存,或者也要依赖这个,亦未可知。
甘地这辈子——我希望能在这部电影里反映出来——真是历尽了人类的最基本的矛盾:心中爱与恨的冲突。他深知这是一场恶战,免不了要有许多失败,但他相信只有一个胜者。我得益于甘地的就是这一点。
在这个电影剧本里,我想以某种方式对甘地有所还赠,不知能邀得他的首肯否?
约翰·布利里
1.外景一天空一白天
摄影机镜头俯拍一座印度城市,从高远处渐推渐近,时有风声过耳。天地浮云间出现了几行字迹,乃是一段引子:
人的一生绝非一席话可以道尽。某年某月的祝福,此时此事的得失,这人那人的功过,何能一一细表。可行的,只有谨守务实的精神,间关而入,进窥人的内心堂奥。
我们接近城市,只见市郊一带肮脏低矮的住户,工厂的阴影……接着,更迫近了。越过干涸欲裂的大地,小块的田亩,嘈杂的市声……这一切交织在片名字幕上,衬以林林总总的形象。
英国人的画外音:这家伙究竟是谁?
一个普通英国老百姓:先生,我不知道。
男声:……我叫甘地,摩罕达斯·克·甘地。
亲切温柔的女声:您是我最好的朋友,伟大的导师……无上的主宰。
男声(甘地):“我要求你们进行斗争!”
英国贵族的叫嚣声:我们的孩子作文的时候居然也写这个人!
……密集的枪声,惊呼声……
2.外景一城市一白天
鸟瞰市区,镜头移向新德里宽舒阔气的郊区某街,路边停着一些汽车(时间是1948年)。我们走近一家住宅,大院门口有来回走动的人群。眼前是形形色色的纱丽,印度式紧身长衣,白色“甘地”小帽,还有“通驾车”(一种双轮出租马车)……空中飘荡着美国妇女轻柔娇美的声音:
“您是我知道的唯一自己织布做衣服穿的男人。”
甘地的笑声,骚乱的嗓音,妇女的惊呼……
美国人说:这位和平使者……
字幕隐去,听到街上的声音……一对澳大利亚夫妇、一位英国广播公司的记者从镜头前走过,镜头进而对准一个年轻人:高兹。
3.外景一比拉公馆(注3)一白天
人群向围墙背后的入口处移动,高兹从双轮马车上走下来。
比拉公馆仆人的声音:他就要在花园里祈祷了——跟着大家一起进去吧。
高兹跟周围的人不同,表情紧张,举止中带有杀气。
他向两名警察看了一眼,只见他们只顾闲聊,无心其他;便回头注视后面紧跟着来的另一辆马车,用目光同车上的两个青年(艾普特和卡开尔)相互示意。这时,我们更感到危险已经迫在眉睫。
那两个青年走下车,心不在焉地付了车费,眼睛盯着来往的人。
街头不远处,在被马车遮荫的地方坐着一位老人(普拉卡什),也在张望。他的胡子修剪得很短,形容枯槁如木。
艾普特和卡开尔回头瞟了老头子一眼,若有若无地交换一下眼色。普拉卡什抬头望望大门,似乎在暗示:可以动手了。
4.外景一比拉公馆大门一白天
两名花匠漫不经心地站在比拉公馆入口两旁。高兹走近他们,有些犹疑。他全身紧张,小心翼翼地摸摸咔叽上衣里面的家伙,然后转身看看普拉卡什的面孔。普拉卡什目光坚定,死一般的冷酷。高兹不觉舔舔嘴唇,钻进了涌向大门的人流。
5.外景一花园一比拉公馆一黃昏
一大群人集合在这里随便站着,把通往一个小帐篷的走道都占满了。这些人中,有虔诚的,有好奇的,也有只想接近接近大人物的。当高兹走出人群来到前面时,肃静中听到有人说:“我看见他了。”“他来了!”“哪一个是玛努?”
艾普特和卡开尔分别走在高兹左右,稍靠后些,留意旁人的眼光,行动诡秘而机警。
镜头表现甘地。他出现在远处人群里:古铜色的结实身体只缠着白腰布,披着白披巾;他最近绝过食,所以显得虚弱,走路不如往日轻快有力。两位人称“拐杖”的侄孙女玛努和艾巴在两侧搀扶着他。
开始我们看不清楚甘地的面容,直到最后才看到:只见他面带笑容,跟搀他的两个姑娘旁边的一些人说话。他不时向两边的人合掌致意,然后把手放回女孩子的肩上,继续前行。
镜头渐渐推近,一直从高兹的视点拍摄。甘地的形象总只是侧面,而且常被前面的人挡住一部分。偶尔听到照相机拍照时的咔嚓声。画面不时插入高兹匆匆出入人群的镜头,文普特和卡开尔在人群外围的镜头,两人象是感到大祸临头,吓昏了,看着人群,焦虑不安。
高兹钻到了最前面。他呼吸急促,太阳穴两边挂着汗珠。现在我们从高兹的视点看到甘地走近了,离他只有几步了,却又转身跟另一边的人谈起话来。这时,玛努遮住了甘地的一半身子。
高兹干咽了一口吐沫,表情紧张极了。他鼓起勇气,迎上甘地,慌忙中撞着玛努,把她手里的香炉碰翻。
玛努:(温和地)兄弟,老人家祈祷的时间已经晚了。
高兹不理她,神经却更紧张了。只见他双手合十,屈身向圣雄致意。
现在我们看到了甘地的全貌:不值钱的眼镜,栗色的头皮,亲切热情的眼睛。他微笑合掌,向高兹答礼。
高兹突然改变了佯作祈祷的姿势,用右手从上衣口袋里霍地掏出一支手枪,对准甘地射击。枪声响得吓人,一枪,两枪,三枪。
甘地倒在地上,鲜血沾满了白披巾。
甘地:啊,拉姆(注4)……啊,拉姆……
惊呼骚乱声中,画面渐渐淡出,溶入下一场景。
6.外景一英王道一白天
特写。士兵们的脚合着安魂曲的节奏,半步半步地缓缓挪动。
全景。庞大的送葬行列——银幕上从不曾见过那么多人挤在一条路上。到处是人。好多人爬到纪念碑上,灯柱上,树上。镜头从送葬行列移向两旁的人群时,画面上出现更多更多的人。一片肃静。只听到一种奇特的、有节奏的脚步声,时或传来阵阵哭泣。陆海军士兵手拉手沿着路边排成一行;象一条没有尽头的链子。
由三军二百名士兵组成的护灵队伍拉着安放甘地遗体的灵车(炮车),缓缓前行。
最后,我们看见甘地躺在布满鲜花的灵车上,孑然一身,在悲哀与崇敬心灵的海洋中漂浮。
7.外景一广播电台记者的工作台一英王道一新德里一白天
从世界各地来了大批广播电台记者参加葬礼,其中有当时美国最出色的播音员爱德华·默罗。他坐在临时搭成的工作台上,面对着标明“CBS”(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简称)字样的话筒,直播葬礼的实况;几个技工和助手在他周围默默地张罗着。
默罗:(简洁,沉着地)……这个万众归心的人死了。他死了,跟活着的时候一样——既无钱财,又无产业,没有头衔,没有官职。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8.外景一英王道一新德里一白天
送葬行列继续行进。我们看到行列中的士兵,有锡克人、泰米尔人、英印混血人、北方的穆斯林、南方的马拉蒂人、绿眼睛的巴希人、黑皮肤的喀拉拉人……
空中传来默罗的声音:圣雄甘地不是百万雄师的司令,也不是苍茫大地的霸主,他一无科学成就,二无艺术才华……可是今天,来自世界各国的政府代表、达官贵人、寻常百姓,聚在一起,向这位身缠腰布、体格瘦小、领导印度走向自由的人,表示敬意。
巨大的人群跟着安放甘地遗体的灵车,以极慢的速度沿着英王道一寸一寸地前进。
高大、英俊、勋绶灿然的蒙巴顿(注5)走在各国贵宾的前头……。其后跟着千千万万印度群众。一时间,但见他们穿着拖鞋的双脚在路上挪动。偌大的场面,只听得节奏低沉步履浅碎。
默罗的声音:教皇庇护、坎特伯雷大主教、杜鲁门总统、蒋介石、苏联外长、法国总统……以及国外的千千万万人一起,都在悼念他的逝世。美国国务卿乔治·马歇尔将军说得好:“圣雄甘地已经成为人类良知的发言人……”
灵车过处,我们在人群中,看到身材修长的英国妇女米拉拜。她披着纱丽,紧绷着脸,好象恒河就要决堤了。靠近她,有一个高大魁梧、日耳曼型的男人,从白头发和皮肤皱纹看,他已经六十多岁了,但还很壮实。他也带着一种茫然若失的神情。他们有着比国哀更大更甚的哀痛,这哀痛完全发自个人的情感。
美国记者沃克在街边观察灵车行列。他一直在记笔记,现在停了下来。灵车过时,他面向甘地遗体的侧面,离得很近,如同亲切面晤一般。沃克咬紧牙关,低下头,忍着马上要滴下来的眼泪。他想把注意力放回到笔记本上,可是他的心不在这里了。他只是凝视着路面和人群的双脚,思绪茫然,不知怎样是好。
默罗的画外音:……这个人使谦卑和朴素的真理比皇权更有力量。爱因斯坦说过:“千秋万代都很难相信,世上竟活过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镜头集中对着坐在灵车上甘地遗体旁的人。……那个一向强壮,今天却心身俱碎的巴特尔,甘地的儿子戴伐达斯,还有毛拉纳·阿萨德,怨愤形于色,似乎在生真主的气……最后是潘迪特·尼赫鲁,(注6)这个英姿挺拔、诗趣盎然的人,此刻却象一个遍体鳞伤的孩子,匍匐在慈父膝下。
默罗的画外音:……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今天上午说:“如果文明要继续存在下去,人类只有追随甘地的信念,这就是:使用武力解决争端不但是错误的,而且本身就包藏着足以导致人类自我毁灭的毒菌。”这番话,对服膺和平,奋斗一生,胸中绝无邪念、虚情、怨心的甘地来说——倘他在冥冥中有知——一定是最可贵的了。
一辆新闻釆访卡车停在人群中间。送葬行列过处,车上的摄影师纷纷起立抢拍镜头。我们的镜头对准一位女摄影师(玛格丽特·布尔克·怀特)。她双脚悬在车边坐着,相机不经心地拿在手里,注视着甘地遗体慢慢接近。一腔心事笼罩着她聪敏的面孔。我们从她的视点看到了甘地。我们也体会了甘地之死对她心灵的冲击。
默罗的画外音:对我们其余的人来说,关于这一幕悲剧最得体的评论恐怕要数平素看似漫不经心的《纽约下午报》了;它是这么说的:“甘地之死,竟对世界引起这样深沉的反应,我看这个世界还是有希望的。”
镜头自空中俯拍:由后面看送葬行列从广场中慢慢走出,通过人海中的一条仄道,颇似平原上的一径迤逦小路……此时千万人步履拖踏之声渐行渐远,画面淡出,溶入下一场景。
9.外景一铁路一南非一夜
镜头俯拍:一条铁路穿过深绿的草原蜿蜒而前,火车头和灯光倏然掠过,照射着月下的原野景色,突然,汽笛发出吓人的长鸣。
我们顺着列车向前看去,从列车长的车厢开始,在字幕“南非铁路”前停了一小会儿,就进入列车后部简陋的木质三等车厢,到处灯火昏黄,拥挤着黑人、印度人……这样的车厢有两三节;接着是一节二等车厢,有弹簧靠椅,光线稍亮,一些欧洲人(经营农业的人,职员,年轻人的家庭)对坐闲聊。从他们的衣着看出,当时是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初。
列车长穿过列车查票……镜头继续前移,到了头等包房:豪华辉煌,靠椅上都铺着亚麻布,我们从一位欧洲人的身边经过,镜头止于一位印度青年的背部,他穿着很时髦的维多利亚时代(注7)式样的西服,正在看书。这时,黑人搬运夫送来了他的行李。
10.内景一头等车一南非铁路一夜
印度青年的特写镜头。这是青年时代的甘地——满头浓发,一脸敏感,只有从两只眼睛可以看出,他正是我们曾在比拉公馆见过的那个人,也就是在新德里灵车上躺着的那个人。这时他正专心读书,面露微笑,似乎对书里的事很感兴味。他忽有所悟粲然一笑,接着又凝视窗外,思考着。
那个欧洲人走过这节车厢,发现头等车厢里有一张印度面孔,就站住了。搬运夫胆怯地看了欧洲人一眼。甘地一边转向搬运夫,一边仍在看书,没有看到欧洲人,因为他已经走到走廊那头去了。甘地手上那本书的封面上印着:《天国在你心中》——列夫·托尔斯泰著。
甘地:(向搬运夫)你说说,你想到过地狱这种事吗?
搬运夫:(茫然地)“地狱”!?
甘地:(天真无邪一如大学二年级学生)我也没有想过。(他一手指着书)这个人是基督徒,他在书里说……
搬运夫向走廊望去,顺着他的目光,只见那个欧洲人正跟列车长谈话。
搬运夫:对不起,先生,您在南非多久了?
甘地:(不理解)一——一个星期。
搬运夫:嗯,我不知道您是怎样买到这张——
他猛抬头,话音戛然而止,转过身去忙别的事了。甘地看看包房门口想弄清楚怎么搬运夫会吓成这个样子。
欧洲人和列车长排闼而入。
列车长:苦力,我问你,你在这个车厢里干什么?
列车长这样说话,简直叫甘地摸不着头脑。
甘地:什么,我有票,有头等车票。
列车长:你是怎么搞来的?
甘地:我邮购来的。我是律师,没有时间……
他拿出车票,态度有些激动。他的话被那个欧洲人冷酷的话音打断了。
欧洲人:南非根本不存在有色人种的律师。坐到你该坐的地方去!
他指向列车的后部。甘地这时不知怎么好了。搬运夫为了息事宁人,就去拿甘地的箱子。
搬运夫:先生,我来替你拿行李。
甘地:不行,……请等一等。
他从上衣背心口袋里取出名片,交给列车长。
甘地:你看,摩罕达斯·克·甘地,律师。我是到普莱托利亚为一家印度贸曷公司办案子的。
欧洲人:你没有听见我的话吗?南非根本不存在有色人种的律师!
甘地对他的无理取闹仍然大惑不解,但是也有点忍不住了,脸上不免露出一丝讥笑。
甘地:先生,我在伦敦的高级法庭注册登记过,是律师;既然我是有色人种,我想我们可以推断,南非至少有一个有色人种律师。
搬运夫盯着他看,心里想:可了不得。
欧洲人:好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黑鬼,把他赶下去!
说完,他转身走出包房。
列车长:你赶紧给我死回三等车厢去,要不然,到站我就把你扔下车!
甘地:(怒中略带惊恐)我一直是坐头等车的!我在英国到处旅行,从来没有……
11.外景一玛利次堡车站一夜
甘地的行李教人给扔到月台上了。火车头放出一股蒸气。
一个警察和列车长正把甘地从头等车里拉出来。甘地一只手死死抓住车厢门边的扶手,另一只手紧紧抱着文件包。欧洲人用拳头砸甘地的手。甘地只好松开扶手。警察和列车长就把他推到了月台上。这件事太丑、太有失身份了,弄得列车长很不自在,厌恶地抖了一下身子,随即发出开车信号。甘地在站台上站直身子,捡起文件包,一脸愤怒、屈辱、失败的表情。火车启动,列车长从车上把甘地的那本书扔到他脚下。
甘地捡起书,目光转向火车。站台上的一盖灯,兀自在风中摇曳生光,将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从甘地的角度看到:黑人搬运夫在车窗里看着他。欧洲人又傲然坐下了。列车长往车门口一站,火车开了,他还盯着甘地。二等车厢也有一些人向窗外张望。然后是几节三等车厢,里边有许多黑人和几个印度人带着神秘莫测和不无恐惧的神情看着他。
当火车开走时,甘地故作蔑视状。等车子走远了,看不见了,他突然深深感到孤立,环顾站台,又冷又黑,不觉悲从中来。
一个黑人路工似乎想对甘地表示同情,却鼓不起勇气来,只好转身避开甘地的目光,拉上领子,以御风寒。
把甘地拉下车的那个警察和检票员在煤油灯下检票口闲谈,他们也都看着甘地。
一个印度妇女穿着毛织的纱丽在附近坐着,遮住半边脸。她怀里睡着一个小孩,脚下胡乱堆着一些衣服。她躲开甘地的目光,若避瘟疫。
12.内景一贝克先生的客厅一夜
甘地的画面。他和前一幕相比,好象换了一个人一样。那一番挫折,使他愤郁不平。
甘地:可是你是有钱人,怎么能忍受这种事呢?
这是富裕人家宽敞的维多利亚式客厅,面对甘地的是一位高大神气的印度人,名叫克汗;旁边是辛格,比克汗矮些,岁数大些,可是很坚定,看来既足智多谋,又孔武有力;另外还有克汗的二十岁的儿子,泰布·摩罕默德。
克汗:(耸耸肩)我有钱,可是我是印度人。所以我不指望坐头等车。
克汗出言庄重有力,这就使他的话更加令人捉摸不透。甘地四顾茫然。这时我们看到了贝克先生,一位有钱的白人律师,他是本宅的主人,正在拨弄壁炉里的火。他对甘地的天真劲儿不免有点好笑。
甘地:我在英国,虽然是个穷学生,可是我……
克汗:那是英国。
甘地手里拿着一份英国政府的法律文件,把它举得高高的。
甘地:这儿也是大英帝国的一部分呀!
辛格:甘地先生,你看克汗先生,他是一个很得法的穆斯林商人。南非人只认为他是印度人。而绝大部分印度人——大多数象你一样是印度教徒(甘地听他提到自己的宗教信仰,无可奈何地眨了一下眼晴)到这儿来就只能当矿工,干农活儿。欧洲人不让他们干别的。
甘地看着贝克先生,简直不相信。
甘地:这就很不合基督教教义了。
贝克先生忍住没有笑出来。
泰布·摩罕默德:甘地先生,在这个国家里,印度人是不许跟基督徒走在一起的。
甘地疑惑地看着克汗。
甘地: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聘请贝克先生当律师,但你不能跟他一起在街上走?
克汗:我能,可是我得冒着被人踢下阴沟的危险,那些人可不象贝克先生这样“好心肠”啊!
他笑了笑,却用眼神表示他不是在开玩笑。
甘地环顾合座,心里捉摸这件不可思议的事。在这一刹那间,我们感到他对世事的无知和对冤屈的义愤合在一起,产生了聚变。
甘地:好,那么我们就得跟这种现象作斗争。我们跟别人一样,都是上帝的儿女啊。
克汗:(冷漠地)感谢真主。那末你要调动一些什么部队呢?
甘地:我要给这里的报社和英国的报社写信。(转向贝克坚定地)我还要闹到法庭上去。
他其势汹汹地举着政府的法律文件。
辛格:你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他的口气令人悚然,甘地不觉胆怯了几分。
甘地:我们是英帝囯的成员,我们是文明古国。我们为什么不能象别人一样一起在街上走呢?
克汗显出讽刺的神气,端详着甘地。
克汗:你这位南非印度大律师的看法我倒挺欣赏。甘地先生,我们这里的人会支持你的,就算你惹下大祸也没有关系。(甘地听了不知如何是好)
甘地瞟了泰布·摩罕默德和见克一眼,全身紧张起来。这番话确实有点使人发怵,但他仍然作出一副接受挑战的样子。
13.外景一清真寺一白天
我们看见一块缝得很粗糙的布旗,上面是“南非印度国民大会党”几个字。留着胡子的甘地和克汗、辛格站在清真寺前空地上的篝火一旁。火上架着一个铁丝筐子。他们前面有一些人,主要是印度人(印度教徒,锡克族,穆斯林),也有几个好奇的白人。甘地这时只顾跟人低声谈话。
甘地:那个英国记者来了,我说他会来的。
他们看见那个英国记者站在清真寺前的空地上,一副没有把握的神情。附近还站着一个警长、四个警察,尽量作出不露声色的样子。一辆运米的马车停在他们身旁。
克汗:你还说过,你的文章会吸引上千人来听的。(现在能有一百人,就算运气)有些印度教徒把老婆也带来了。
我们看见空地上有五、六个披着纱丽的妇女,围站在一边。
甘地:是我叫妻子组织她们来的。
甘地的妻子,芭(注8)的特写镜头:她站在几个妇女前边,体态婀娜,有一双动人的大眼睛,嘴也生得很好。这时她象是要去做一件勉强的事,显得惶惑不安。
辛格:(吃惊地)有人走了……
甘地神经质地舔舔嘴唇,不安地看了警察几眼,接着从口袋里取出讲稿,站到篝火前边。他举手提起大家注意,强笑了一下,开始念稿子。
甘地:女士们,先生们,我们请大家来,是想请你们帮助我们伸张我们的权利,就是要求享受英帝国公民的平等待遇。
这几句话讲得又平又板,好象是念给自己听的。听众里那些原来就去留不决的人,现在耸耸肩膀走开了。这使甘地有点泄气,但他仍然坚持下去,声音大了一些,不过还是缺乏吸引力。
甘地:我们并不想制造冲突。我们知道,反对我们的力量大得很;我们也知道,正因为这样,我们只能采用和平的方法。但是我们的决心是下定了,正义非得到伸张不可!
最后这句话讲得很有力。他抬起头来面向群众,盼着反应。下边有三四个组织来的支持者受到暗示,鼓起掌来;可是甘地毕竟太差劲了,此外什么反应也没有,看到的只是一张张毫无表情的面孔。他偷看芭一眼。她这时也为他们夫妻俩的处境为难呢。她裹紧纱丽,脸上流露出一种“我早就跟你说了”的神情——宽容,害羞,忠诚,兼而有之。甘地又舔一下嘴唇,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方卡片,他的“身份证”。
甘地:我们地位的标志就体现在这张身份证上,必须随身带着,但是欧洲人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
他把身份证举起来。一个警察向警长瞟了一眼。
甘地:改变我们地位的第一步,就是消灭这种差别。
他转身把身份证扔到火上的铁笼里,只见一遇火,就烧掉了。
警察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简直难于置信。群众也都吃了一惊,小声嘟哝着。甘地终于得到一点反应了,但是,由于烧证这种事跟他的讲话一样,做得平平淡淡的,所以事情虽然够大的,但是反应还不够强烈。这时有一个警察看了警长一眼,问:“我们抓不抓?”警长摇头:“慢着。”
群众有些波动了,这时克汗朝甘地走去。
克汗:(平静地)你的讲稿写得很精采,但是你不知道怎么掌握群众情绪。
他把甘地的讲稿拿过来,面对群众念了起来。
克汗:(念得并不流畅,但竖定而锋利)我们并不想挑起任何人的仇恨。不过,我们请求你们——印度教徒,穆斯林,锡克族——帮助我们对不公正现象采取蔑视态度,以此照亮天空,照亮英国当局的心。
演说到此结束。他注视着人群。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甘地指指辛格手里的一只浅盒子。克汗转过身来,发了一通言,但没有力量。
克汗:我们现在烧毁我们委员会和支持者的身份证。我们请你们也把你们的身份证扔进火里。
警长:不许烧,看你们这帮混蛋谁敢这么干!
他和那些面向群众的警察走了过来,想阻止少数有组织的支持者靠近火堆。
警长:身份证是政府发的!谁带头烧身份证,我就逮捕谁!
警长面对群众。克汗在他身后挺起腰杆,悠悠地从口袋里取出他的身份证,举得高高的,毅然把它投进火里。群众有了反响。警长一回头,正见那张身份证刹时化为灰烬。
警长:把他带走!
他向一个警察作了个手势。警察转身离开人群,走到克汗跟前,拽住他的手臂,把他推到运米车上。克汗从警长面前走过时,警长拿起警棍,面对群众,在手心里重重地敲了一下,作出威胁的样子。
警长:现在——现在还有谁?
甘地犹豫了一会儿,便从辛格手里拿过盒子走向火堆。芭吓得用手捂住嘴。群众情绪不安。甘地站到了火边。他和警长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急忙把一张卡片扔进火里,接着又扔一张。
警长:你这个黑杂种,看我——
他一下跳过来,打落甘地手里的盒子,弄得卡片乱飞。他又把甘地掀倒在地,然后转过身来,怒气冲冲地对着人群,指指警棍。
警长:你们想找苦吃——那就来吧!
人群嗡嗡作声,这把警长惹火了。甘地趴在地上,脸上流着血。他从地上拾起一张卡片,不安地屈身向前,看着警长,眼中充满恐惧,但仍然不顾一切地把卡片扔进火里。警长大怒,用警棍使劲打甘地的头。甘地摔倒在地。芭惊呼,急着朝他奔去,但被别的妇女拦住了。
芭:让我去!
她挣扎着,警察抓住她不放。
警长从骚乱中回过身来,看见甘地头上流血,还爬着去拾另一张身份证。人群注视着。新闻记者注视着。
芭眼睁睁看着,痛恨交加。甘地举起一张身份证。警长怒目而视。不过刚才打了甘地后,他多少控制了情绪。
警长:不许动!
经过一刹那的犹豫之后,甘地把卡片扔进了火里。警长想动又止,终于还是下手了。甘地被打倒在地。警长脸上也现出一种不自在的表情。芭泪流满面。新闻记者不再记笔记。克汗在马车上惊异地注视着这一切。
甘地头上血更多了,他起身跪着,喘口气,又在地上摸索身份证,最后捏到了一张。
警长目不转睛地盯着,脸上流露出拿不定主意、不知所措的神情。
甘地捡起一张身份证,很费劲地举到火上,扔了下去。
警长又用警棍猛击甘地,看起来很凶,不过也带有几分勉强。这时人人屏息,记者凝视。甘地慢慢抬起头,沾上自己鲜血的手战栗着,又在地上摸索。
警长喘一口气,紧握警棍,咬紧嘴唇……
14.内景一甘地的卧室一南非一夜
芭轻轻脱下甘地的外衣,怯生生地看他头上脸上的绷带。屋里点着煤气灯,陈设繁琐,带着维多利亚时代的气味;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甘地拘谨地坐在床上,面前摊着报纸,其中有英文报。
甘地:你保存了这些报纸啊,
芭上前轻轻抚摩他头上的绷带。
芭:我真巴不得现在你还在孟买忙着找工作。
甘地的眼光没有离开报纸,摇摇头。
甘地:我讨厌这一切偏仄、残暴的事情。(他陷入沉思,苦笑)我哪里是什么律师,简直是个笑柄!
他凄然一笑,接着看报。
甘地:但是这里的人需要我。如果我不被人赶下火车,也许就不会有人需要我了。
芭看着他的后脑勺。甘地的这句话使她很难受,可是她也象甘地挨警长打一样,强自忍了下来。
甘地:(读报)“一位高等法院法官确认:甘地先生对遭殴打本有提起公诉的权力,因为无论他或克汗先生都不曾拒捕。”——我告诉过你,英国法律是什么样的。
芭:我也告诉过你,英国的警察是什么样的。
甘地还没有来得及反驳,响起了敲门声。
甘地:谁?
一个矮胖的保姆推开门,不无得意地把孩子带进来。这是甘地的三个儿子:哈里拉尔,十岁;曼尼拉尔,六岁;拉姆达斯,两岁。他们都是一身西服,戴着硬领,打着领带,鱼贯而入,按照印度礼节先请了安,然后弯下腰来用手和嘴亲甘地的脚,表示儿子对父亲的尊崇。
哈里拉尔:爹,你回来了,真好!
甘地微笑。
甘地:回来了,我也很高兴。(向拉姆达斯伸出手)来……
拉姆达斯跑过去,搂住父亲的脖子,甘地俯身吻他。
芭:小心点!
甘地尽情爱抚幼小者,接着站起身来,欣慰地看着他们。
甘地:等明天我再告诉你们,当囚犯是什么滋味。
两个大孩子表现出既害怕又有兴趣的样子。
甘地对女仆点头示意。她麻利地拍拍手,对孩子们说:
女仆:来吧,来吧。
三个孩子鞠躬辞去,表现得素有教养。女仆带上了门。我们听到他们下楼时还在叽叽咕咕地说话。
甘地:真是英国绅士的规矩。我很高兴。
芭:他们还是孩子——再说,他们是印度人。
甘地在床上伸直身子,拿起另一张报纸。
甘地:嗯。请你把这个(他摸摸脸上的绷带)拿掉,好吗?我一说话就难受。
为了便于解绷带,芭便坐到床沿靠着他。
甘地:这儿,你看!连南非报纸也道歉了,说这是“一次野蛮透顶的暴行”。
芭:(一面解绷带)都解掉吗?
甘地:(不耐烦)解掉,这样才好说话。
芭停下来,调皮地望着他,好象在说:“这个主意不错。”他瞪她一眼,发现了她是在“开玩笑”,也就笑了。
甘地:扯罢!
芭扯下一段绷带,疼得甘地直缩脖子。
甘地:哎唷!
芭:(谑意)克汗先生还说,大伙都称赞你勇敢呢。
甘地摸摸胡子,对她做了一个怪脸。
甘地:要是你以前让我教你念书,你也会看报的。
她倾身向前,把剩下的绷带扯了下来。
芭:我早该告诉他们,你就是蠢。
芭俯身时,甘地望着她。她的美貌和亲近使他怦然心动。
甘地:我告诉你的话,已经兑现了。如果我听了别人(你也在内)的劝告,去控告那个警长,那就会招他们恨了。现在由于我宽大,我——哎唷!
她又扯开了另一条绷带。
芭:那儿……
她细心地把纱布跟胡须分开。甘地深情地注视着芭,顺势用双臂搂住了她。
甘地:(好象在继续辦论)你知道,世界上有道德力量这种东西,是可以约束的。
芭检查绷带,轻轻地抚摩伤口,同时注意到了甘地含情脉脉的眼神。他还搂着她。
芭:未必如此吧。你对我说过两遍要放弃肉欲的事了。
这句话使甘地有点不自在,便松下来。看到他的狼狈象,芭莞尔一笑。他往后一靠,仍然搂着她,可是眼睛却改而看天花板了。
甘地:我,我相信圣人的话:有所失,必有所得。生活越简朴越好。
芭撅一撅嘴表示同意,抽身要走,但是甘地还搂着她。她忍住笑,躺了下来,两人的面孔紧挨着,可是谁都不看谁。过了一会儿,甘地回过头来,她意识到他还看着她,她不动。甘地俯身向前,吻她的脖子。
甘地:我决定明天绝食一天,表示忏悔。
芭微笑,仍然没有朝他看,只把手轻轻放在他脑后。
芭:如果你觉得自己太放纵了,那就应该绝食两天。
甘地大笑,又把她搂到怀里。
15.外景一街道一政府大楼的院子一约翰内斯堡(注9)一早晨
史末资将军(注10)身着便装,足登马裤、马靴,挺直庄严地骑在漂亮的赤兔马上,穿过林荫大道。后边跟着一位年轻的英国下级军官,也骑着马。史末资转过马头,骑进政府大楼的正门。
将军坐骑进了院子,马蹄踏在鹅卵石路上得得可听,卫兵敬礼不迭。一个马夫跑上来牵马。将军下马时,一个高个子文官匆匆走来。
文官:报告将军,伦敦的报纸已经从好望角送到了。
史末资:是吗?
文官査对纪录。
文官:将军,最坏的是《每日邮报》。这家报纸说:“甘地烧毁身份证是自《独立宣言》以来在殖民地发生的最大事件。”
史末资把缰绳递给马夫。
史末资:是这样说的吗?好嘛,他们会发现我们这一次多少有了准备了。甘地先生是不会捞到什么东西的。
接看,他从敬礼的士兵面前走过,大步走进办公楼。
16.外景一甘地家一约翰内斯堡一早晨
甘地从家里走出来。他手提文件包,仍然穿着西装,不过没有我们前次看到的那样讲究了。他的风采、发式,都说明时间的流逝对他的影响。他刚一转身就停了下来,因为迎面碰上了一位瘦高的英国人查理·安德鲁。安德鲁穿一身皱巴巴的白衣服,戴着牧师的硬领,刚从一部出租马车上走下来,车上放着他的行李。查理也站定了,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只是打量着对方。接着——
查理:想必你是甘地了?(甘地点头)……我原来以为你是个大个子。
甘地:那就很抱歉了。
查理:我——我是说这没什么。没有关系。(他突然上前,伸出手来)我是——我是安德鲁,査理·安德鲁。我从印度来,读过不少关于你的文章。
甘地:希望其中有几篇好的。
他转身向客厅的窗户,向三个男孩招手。他们长大了一些,芭怀里还抱着一个刚出世的。他们也都招手答礼。接着,甘地转过身来,向起伏的长街走去。
甘地:(对查理)我们走着去,好吗?
他向査理打个手势,继续前行。
查理点点头,但心里不很踏实。他回头看了马车夫一眼,招呼他也跟着走;然后自己大步赶上甘地。
甘地:(注意到牧师的硬领)你是牧师?
查理:是的。我——我在印度见过一些很了不起的人……还读了有关你在这里所做的一切事情的消息,就想来助你一臂之力。(他看了甘地一眼,勉强笑了笑)你觉得奇怪吗?
甘地:现在不奇怪了。(他也笑了)一开始我觉得奇怪……可是,一个人为正义而战的时候,到处都会有人挺身相助的,象你一样。即使有危险——
17.外景一约翰内斯堡郊外一早晨
他们来到道路的转弯处,这里距市区不远,又穷又破。前面有三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他们身穿工作服,带着饭盒,懒洋洋地靠着路边一幢大楼的墙根,看到甘地,想作弄他一下,于是气势汹汹地沿着人行道向甘地逼近。其中一个扔掉了烟头。
青年甲:嘿!瞧瞧,来了个啥玩意!
青年乙:一个白种牧羊人领着--个黑家伙!
查理:也许我该——
甘地摇摇头,制止他。
甘地:《新约》上不是说过吗?“如果你的敌人打了你的右脸,你就把左脸也由他打。”
甘地继续往前走。查理犹豫了一会儿,跟了上去,却不无紧张。他担心的是甘地。
查理:我认为这句话也许只是打个比方……上帝的本意未必就是——
那三个年轻人走近了,他们一面笑,一面小声说话。
甘地:我没有什么把握。对于这种事我想过很多。我猜上帝的意思是,人必须有勇气——愿意吃一拳,甚至几拳——表示你既不反击,也不逃避……一旦——
一个青年用力把烟头弹得远远的,落在甘地脚旁。甘地停下来,看着那青年。
甘地:……你这样做,能唤醒人性中的某种素质,它会减轻别人对你的仇恨,增加别人对你的尊敬。我认为基督就是抓住了这一点,而我——我有切身体会,这样做是有效的。
他继续前进,几乎撞上那几个青年。他显然有点害怕,可是……
甘地:早上好。
青年甲:走开,你这该死的——
他正待上前把甘地从人行道上拖下去,可是忽然听到——
一位妇女的声音:柯林!柯林!你在干什么?
一个妇女从楼上窗口伸出头来,惊慌地看着这场纠纷。这是青年甲的母亲,她的出现大大降低了他的敌意。
青年甲:没有什么……没有什么。我们正在附近打扫……。
其他青年吃吃地笑,可是柯林母亲的责备语气使他们有点尴尬。她冷眼看甘地,丝毫没有道歉的表示。不过她显然认为儿子做得不对。
柯林的母亲:你上班已经晚了。我还当你十分钟以前就走了呢。
危机过去了。只要她在,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甘地又回到人行道上了。他对青年甲说——
甘地:你看这里尽够我们两个人走的。
青年甲闷闷不乐,看着他们。甘地从他身旁走过,査理紧跟在后面。
他们大步向前走。査理回头看了一下——
査理:(松了一口气)刚才真够运气的。
甘地:我还以为你是笃信上帝的人呢!
査理:(诙谐、爽郎地)不错,我是的。但我不能那么自私,让上帝整天只给我排忧解难。
两人拐了个弯,甘地笑出了声。
18.外景一闹市一约翰内斯堡
市中心一条热闹的街道。甘地和査理拐过弯儿,朝我们走来。
甘地:……我想,你可以称之为“农村公社”(注11),无论是我们的《薄迦梵歌》,穆斯林的《可兰经》,或是你们的《圣经》,殊途同归,得到的结论是一个,那就是所谓“爱邻若己”。(这种话要说得越简单越好!)(他微微一笑,想到了那些青年人)这个道理虽然并不人人奉行,可是其中确实有很多东西值得他们印度教徒学习的。
甘地在一间事务所前面停了下来,一位年轻姑娘(索妮)从里面出来想跟他谈一些紧急的事情,但有点踌躇,不想打搅他们。
查理:那就是你要在这个“公社”里寻求的东西……。
甘地:(微笑)嗯,我们要这样做的。
他转向索妮。我们看到她身后有一间钉着“摩·克·甘地律师”牌子的小办公室,里边有几个委托人在等着,多数一望而知是穷人。索妮的声调带着不祥的预兆。
索妮:他们打算修改《身份证法》了。
甘地紧张地听着。
19.内景一史末资的办公金一白天
一只粗壮的手在一份文件上草草签名。史末资的画外音:这件事花了不少时间,但确实是要公平处理的。我们不想仅仅因为甘地先生谴责我们的现行立法,就做出不讲道理的事情来。
在签名下面,我们看到一行很大的印刷体字:简·克里斯琴·史末资。
另一个人的声音:先生,请等一等。
从另一个角度拍摄。报社记者用相机拍下了这个场面:官大气粗的史末资将军正对一个人(他不在画面内)讲话。这时一个男秘书过来把文件拿走。
史末资:要不是路近,我是不会为了印度人的问题花费太多时间的,沃克先生。在南非政治生活当中,这只是小事一端而已。
站在他对面的记者是沃克,比我们在甘地葬礼中看到的显得年轻多了,眼下简直象个孩子。
沃克:(耸肩,无可奈何)这倒是一条新闻。我肯定要报导你们的矿业和经济的,不过,我也想见见这位甘地先生。
史末资站起身来。他很知道如何作体面的让步。
史末资:当然可以。我们西方人对于那些注重精神生活的印度人是宽容的。可是作为有经验的律师,我得警告你,不管甘地先生表面上怎样“超凡脱俗”,他可是一个罕见的精明人。不过我相信你是个够格的记者,会看得清楚的。
他的眼神坚定,强烈,带有讽嘲意味。
20.外景一几座帐篷一农村一白天
帐篷四周蓬布半卷,天热,土又大。《印度舆论》杂志就是在这里印刷的,到处堆着印好的刊物。一个矮小的西方人(艾尔伯特·韦斯特)操纵一部简陋的印刷机,帮手有一个锡克人,一个穆斯林,两个印度教徒,还有两个小孩。
甘地和沃克从河边走向帐篷,只听甘地在一本正经地大发宏论。
甘地:……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唯灵论”,什么“民族主义”,我们只反对那种不让“人类共生共荣”的思想。
他们走到帐篷的入口处。甘地向里面打着招呼,便往里走。
甘地:你看——印度教徒,穆斯林,锡克人,犹太人——甚至还有基督徒。
所谓“基督徒”是指査理·安德鲁,他坐在一张乱糟糟的桌子旁边,正用一台旧打宇机打字,见到来人了,便招招手。甘地在隆隆的机器声中对大家喊道:
甘地:沃克先生!《纽约时报》的记者!
大家点头致意。一个印度教徒合掌欠身。甘地递一份《印度舆论》给沃克,两人接着穿过一片杂草丛生的泥地朝其他帐篷走去。沃克边走边浏览刊物。甘地看着他笑笑。
甘地:如果没有一份报纸,或者一种定期出版物,你就团结不了社会。(幽默地)你干的可是一件重要工作啊。
沃克:嗯。那么,一个干“重要工作”的人,应该怎样报道你对史末资将军的新立法的反应呢?
甘地:我不知道。……我还在寻找“答案”。
沃克:(引出话题)你总得尊重法律吧。
甘地:(愤然)世界上有不公正的人,也有不公正的法律。
在他们全部谈话中,这句话可以说是最有分量和深度的了,沃克听了,不免有些吃惊。
沃克:你们才有几个人,要跟政府、整个英帝国较量?
看来甘地逃不了必须回答这个事实。
甘地:纵然我们是少数,真理还是真理啊。
尽管这话是拐着弯说的,但里边有骨头,这一点沃克已经意识到了。随后,他们来到一所楼房的建筑工地。有一个欧洲人(卡伦巴克)在已完成一半的建筑物的门口同几个印度人一起在干活。甘地看到他,又轻松起来了。
甘地:这位是卡伦巴克先生,我们的木工领班,也是我们的大施主。没有他,我们是搞不成这次试验的。
沃克向他挥了一下笔记本,卡伦巴克举起望远镜答礼。卡伦巴克古铜色的胸前刺着花,是一颗“大卫王之星(注12)”。沃克环顾四周,露齿一笑,又摇搖头。我们看到两个披着纱丽的妇女在后面场地上为几个小儿劝架。
沃克:啊,这真是个好地方,是你的“阿须兰”,是吗?
甘地:是的。这个词是“社会”的意思,也可当“村庄”或“整个世界”讲。
沃克上下打量着甘地。
沃克:你真有雄心壮志。
甘地:(犹豫)我希望不是。
这番对话不免令人一时困惑费解。接着,他们来到一座只完成一半的楼房跟前——木墙、木门都有了,可是屋顶上还盖着帆布。楼前也是一片布篷。沃克的马车停在路旁,黑人车夫站在阳光下等着。两个妇女在楼后打扫厕所。沃克朝厕所看了几眼。
沃克:我听说你也轮流削马铃薯,打扫“外屋”,这也是试验的一部分吗?
他们走近时,看见布篷下摆着一张准备喝茶用的桌子。桌旁有两把椅子。芭安排好茶具之后,就向这座大楼的后边走去,她绷着脸看了甘地一眼,存心不跟他打招呼,也不跟他说话。
甘地:(有些诧异,又有些不快)芭——我们还要给沃克先生的司机准备一个位子呢。
芭冷冷地看着他。
芭:我会告诉索妮的。
她转身从后门走进楼里。甘地被她的态度弄糊涂了,可是他先得回答沃克的问话。
甘地:这是一种办法,使人懂得“各种劳动都是很重要的”。真干起的时候,“打扫外屋”这件事恐怕比法律还重要得多。
甘地勉强笑了笑。索妮姑娘从楼里拿来一个茶杯,添了一个位子,甘地便同赶车的车夫打招呼。
甘地:请过来跟我们一起喝茶,你们回去之前要吃点东西才好。(他向沃克点头)请原谅,我去一会儿就来。
他走进屋子,要弄清楚芭今天态度为什么那么冷淡。
21.内景一甘地的小屋一白天
芭坐在靠近楼房后门的地毯上,愁眉不展。她知道甘地来了,却并不抬头。甘地则是一副丈夫向妻子兴师问罪的姿态。他叉着双手站在她面前,强忍着盛怒,尽量不出大声,以免沃克听到。
甘地:到底怎么回事?
芭气鼓鼓地看着他。
芭:他们叫索拉告诉我,要我把厕所清干净、再盖上。
甘地:这是大家轮流做的事嘛。
芭:这是贱民干的活。
甘地:这儿没有贱民,我们什么活都得干,无所谓高低。
芭:(抬头望他)可是,我是你的妻子啊。
甘地:那你就更该干了。
两人怒目而视,各不相让。
芭:(终于愤愤然)那就遵命吧!
她正要站起来,甘地扶住她的手臂,但被她甩开了。
芭:别人可以服从你,不过你别忘了,你小时候我就认识你了。
她的嘲笑口吻刺伤了甘地,但他想到沃克,尽量压住火。
甘地:不是服从我,是服从原则。你要么好好干,要么干脆别干。
芭仍然不服。
芭:那我就是不干。……
甘地两眼盯着她。她也怒目相向。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摔倒在地。
甘地:好罢,你滚!你不是这里的人!滚开!离开阿须兰!走得远远的!我们不要你!
他虽压低声音,却用强力把她拉到后门推了出去。她挣扎。
芭:住手!住手!你干什么?
她好不容易挣脱开了,瞪着甘地。两人都感到筋疲力竭。
芭:(怨极)你不怕丢人?我是你的妻子……(猛然)你要我到哪儿去?
甘地望着芭,怒气渐消,顿感愧咎。他颓然坐在一张凳子上,双手抱头。芭端详了他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她也平静下来走过来,跪在他面前。
甘地:我这是怎么搞的……?!
又过了一会儿,芭轻轻抚摩甘地的头顶,这时她是他的妻子,又象他的母亲。
芭:(稍顿)你是人,毕竟是人啊。
甘地对着她,茫然若失。
芭:你立志求全,尚且如此,别人就更难做到了。
甘地微露笑意。芭也带着柔情和信任,报以一粲。甘地叹了一口气,拥抱她,她也俯身向就,两人的头靠在一起,
甘地:我向你道歉……
芭“嗯”了一声,把他抱得更紧了。两人倚偎了一会儿。
甘地:我得去找那个记者。
芭点头。
芭:^我也要去耙土,把茅坑儿盖好。
甘地拉着芭靠近自已,深情地看着她。她也平静地看着他,不笑,但眼中充满柔情。
22.内景一帝国大戏院一夜
戏院挤满了人。靠近舞台的前几排坐着穆斯林富商,后面是小商小贩、工匠,其中有穆斯林、印度教徒、帕西人、锡克人等。楼厅坐满了合同工,多半是印度教徒。气氛激昂动荡。
甘地在舞台上,向前走几步,举手示意让大家静下来。在上边就坐的有克汗、辛格和印度侨民界的其他三位领导人。査理·安德鲁和侯曼·卡伦巴克坐在最后一排。从甘地的视角望去,前排的一侧坐着两个欧洲便衣警察,很刺眼。还有一个穿制服的警察站在他们旁边。
甘地:(对着整个会场)我欢迎你们所有的人!
一阵嗡嗡声,接着响起了示威性的鼓掌声。欢呼渐息,甘地盯着台下那两个便衣警察。
甘地:欢迎你们每一个人。(仍然盯着那两人)我们——没有——秘密。
听众又爆发出欢呼声,警察象石头一样坐在那里——自信,坚定,无动于衷。
甘地:让我们弄清楚史末资将军的新法案。所有印度人从现在起都必须象囚犯一样地打手印了,不分男女。(群众的情绪激昂起来,这正中甘地的下怀)除了基督教婚姻外,其他婚姻一概无效。根据这个法案,我们的妻子和母亲都成了婊子,我们男人岂不都是私生子了!
楼厅里响起一阵阵有节奏的跺脚声,表示愤怒和抗议,接着整个戏院都传遍了。几位警察倒也沉得住气,仍坐在那儿看着。克汗起身跟辛格说话,并向甘地点头示意。
克汗:他现在很能说了。
辛格报以会心的微笑。甘地举手让大家安静。
甘地:警察经过印度人的住处——我不叫它“家”——就可以闯进来査身份证,对女人家也一样。
一个人的声音:这些该死的东西!
甘地静待着事态发展。
甘地:注意!他们不是站在门口,他们可以迳自闯进来的。
这时反应更强烈了——坐在第三排的一位有势力的大块头商人霍地站了起来。
商人:我向真主起誓:谁要是侮辱我的家、我的妻子,我就杀了他!(会场里吼声四起;他怒向警察)让他们把我绞死好了!
又是一阵欢呼。平息后,泰布·摩罕默德也从后排站起来,身边还有几个年轻人。
泰布·摩罕默德:说空话没有用。我们不能坐等当官的欺负我们的女人,我们先干掉他们几个——这样,他们今后再想瞎搞什么法律,就得三思而行了。
警察抬起身子回头望望泰布。会场里略有掌声。有些人站了起来。
泰布的一些朋友:为了这个,我们愿意去牺牲!
全场欢呼。甘地又等了一会儿。
甘地:我钦佩这种勇气。我需要这种勇气,为了这个事业,我也准备去死……(群情激昂;他看着泰布)可是,我的朋友,无论为了什么,我都不会去杀人。
他环视听众。他们已经注意到甘地比别人更清醒。
甘地:今天晚上,我请你们到这里来,是因为,我认为不管他们有多少军队、警察,我们总有办法可以战胜这个法案的。无论他们怎样对待我们,我们都不会打人,不会杀人……但是我们也决不打手印(把群众的情绪推向高潮)。
他俯视警察,特别强调刚才这句话。听众议论纷纷,骚动不安。
甘地:他们可以关我们进监狱,可以罚款,没收我们的财产。但是,只要我们坚定不移,他们就不能侵犯我们的尊严。
楼厅里传来的声音:你坐过牢吗?他们会打我们,折磨我们的!我说——
甘地:我要你们去斗争!(这话触动了听众)他们凶,我们就跟他们斗,但是不挑衅。
整个会场静听甘地讲话。
甘地:我们只受打,不还拳,我们用自己的痛苦使他们觉察到自己的不义,(讲话速度加快)这样我们免不了要吃苦,一切斗争都是要吃苦的!(全场肃静极了)……但是我们不会失败,不会的。(他俯视警察)因为他们可以折磨我的身体,可以打断我的脊梁,甚至杀死我……(向整个会场)但是,即使杀了我,他们得到的也只是我的尸体。我还是不服从。
现在他收到预期的反响了——听众坚定,果敢,决心战斗。甘地举起手来。
甘地:我们印度教徒和穆斯林——我们人人都是上帝的儿女。让我们以上帝的名义庄严宣誓: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我们决不向这个法案低头。
他看听众。话音刚落,一个商人站起来,表示决心。接着又一个。然后是泰布和他周围的年轻人。最后,整个剧院里的人都站起来了,全场鸦雀无声。他又上前一步。
甘地:(哑着嗓子唱)上帝保佑我们仁慈的国王!……(听众跟着唱起来)我们尊贵的国王万岁!(声音响彻大厅)上帝保佑我们的国王!!
画面上一扇牢门“砰”的一声关上,从牢门上的小窗口看见一张人脸;又是一扇牢门“砰”的一声关上,又看见一张人脸,如此在人群前进的步伐节奏中重复出现……
23.外景一矿区一百天
甘地、辛格和泰布·摩罕默德领导一支庞大的印度籍矿工的游行队伍,沿着一条土路从矿区(棚屋,升降机平台,罐笼)向远处的城市走去。
一些用手工粗制的旗子,上面写着:“我们是帝国的公民”,“人人都应当受到公民待遇”,“共戴一君,共守一法”……
泰布·摩罕默德突然触一下甘地的手臂,同时示意前方。
他们眼前的景象:一辆有篷布顶的敞篷汽车(大概是1910年的型号)从两座厂房中间开出,迎面开来。
镜头转向甘地。车开过来,可以看到车里坐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和一个文职官员。队伍里有人犹豫了。
车子摇摇晃晃穿过马路,在甘地面前停下。
文官:这些人都是合同工,他们是矿上的人。
甘地:你们把他们的同志送进了监狱。把牢里的人放了,他们就复工。
文官得意地笑着,目光转向矿工。
文官:我早就警告过你们了。
甘地:我们也警告过你们。
文官恶狠狠地看看甘地,冷笑一声,示意车子开走。车子走后,泰布和辛格走到甘地身边。刚才那个文官幸灾乐祸的神情,使他们警惕起来。
辛格:我看情况有些不妙。
甘地也担心地注视着走远的车子。接着他转身打手势示意队伍继续前进。
从队伍的视点看去,那辆车子经过工厂又折回原处。这时,忽然有一批警察马队冲出工厂来,朝着队伍奔过来。
镜头跟拍甘地、辛格和泰布向前走。因为害怕,他们的步子不那么利索了。
听说甘地传很好看,特地了解了一下历史上的其人。甘地是印度人民反抗英国统治的精神领袖,他发起和领导了声势浩大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以非暴力方式抵制英国统治和英国商品,手纺车运动便是其中的一项内容,旨在杜绝对英国纺织物的需求。甘地赢得了许许多多男女老少对他的爱戴和忠诚,包括各种宗教信仰的欧洲人以及几乎不同政治倾向的所有印度人。《甘地传》主要描述了甘地伟大的一生。佩服金斯利,他成功地树造出一个和蔼善良的甘地,把这位伟人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和其非暴力和平思想体现得出神入化。使甘地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愈加丰满起来,变得有血有肉,整部影片平铺直叙地反映当时的社会环境、人物心理以及故事情节。没有什么特效效果,也没有什么令人出乎意料的情节或者场景,但却让甘地的精神牢牢地抓住了观众的心。
8/10。甘地是把身体痛楚推广为新闻干政的先驱,利用警棍、子弹、绝食与身体的极端对立坚守不屈:广场屠杀中千发子弹呼啸/深井血痕,民众一批批走向盐厂大门/妇女扶起受袭人群救助;升旗仪式的喧嚣和空旗杆下的静场交融象征圣人独自承受印巴独立带来的分裂苦果,干柴烈火洒向恒河的骨灰找到了信仰归宿。
非暴力倡议者最终被暴力终结了,可终结的到底是什么?答案很明白,肉体而已。他说如果放下屠刀是为了他这个小老头不死,那就太傻了,可见意外被杀的事实,象征他对人的愚昧程度还是有所低估。他没有失败,只是还没成功,他的付出没有落空,只是修得正果的时候,要俯瞰才能见证了。
即使考虑到这部片子里的无数政治正确,它还是部优秀的电影。本金斯利是个一流的演员
作为20岁以下的小孩子,崇拜明星、军事家或者优秀的统治者之类的情有可原,但是随着你慢慢步入成年,会逐渐意识到某些高尚的人格力量,才是人类真正值得宝贵的东西。
一个问题:甘地在知乎,会不会被形容成白左?
英雄无数但圣雄惟一,上帝无言而众生平等。
当我绝望时,我会想起在历史上只有真理和爱能获得胜利,历史上有很多暴君和凶手,在短期内或许是所向无敌的,但最终总是会失败,好好想一想,永远都是这样
甘地是伟大的,然而非暴力不合作能成功的前提是,如他在南非初登场就高举的标语:WE ARE CITIZENS OF THE EMPIRE!甘地是可以说服一个法制民权的绅士把善分享给更多子民,却绝不可能让一个信暴力的恶棍不开枪—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同时恶的方法又无法产生善的结果,故某已注定被神所抛弃。
本金斯利的演技出神入化几可乱真;3个多小时,让我明白一件事:以非暴力不合作、绝食抗议达到民族国家独立,那是有前提的,人须有信仰、须有敬畏、文明和思想达到一定程度才能实现;秀才遇到兵,我们老祖宗早就预言过了。
当我绝望时,我会想起:在历史上,只有真理和爱能得胜,历史上有很多暴君和凶手,在短期内或许是所向无敌的,但是终究总是会失败。好好想一想,永远都是这样。
绝对经典!30年前的大片现在看来也一点不老气,宛若今天。甘地,必杀技绝食,一把盐打败日不落帝国;伟大的灵魂,让对手也肃然起敬;只是国父看着儿子分家,还是无可奈何。非暴力不合作犹如神迹,在没有信仰的中国不会显灵。而印度独立33年后英国能够拍摄出这样的电影,同样让人钦佩。
这才叫沾了题材的光,即使流水账般的汇报甘地生平,也不会差不到哪里去。用他在南非的经历铺垫其个性宗教,记录了从“大英帝国”的律师到支持印度独立的精神领袖的转变过程。遗憾是对于南非和印度人民追随他的原因没有做更深的探讨,而局限在英雄的个人见地与魅力。82年大概是需要这样登高一呼的气氛吧
我感觉很羡慕印度人,他们曾经有甘地这样的人,唤醒并改变他们的心灵。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虽然他相信love and truth always win, and tyrants and murderers will always fail no matter how invincible they appear. 不知道现在的人类还能不能有这样的信仰,以及对和平的信仰和对暴力深深的不喜?不同的人之间的猜疑、争夺和仇恨也似乎永远难以消除。我最喜欢尼赫鲁和爱因斯坦对他的悼词。
相对于甘地这样一个直杀灵魂底线的人,这片子的水准是有愧的
三小时的片长,恐怕仍忽略了诸多细节和背景。然而人物和故事原型本身实在太富张力。任何民众广泛参与的政治运动,往往容易失控,更不用说涉及种族和宗教的矛盾重重。甘地既有直面死亡的决绝,又能时刻保持隐忍、克制和冷静。虽然或许也只是历史大潮中,顺势成就的事业和功绩,但确实无怪乎是一代伟人。
一次火车之旅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从而改变了这个世界。电影最让我最震撼的地方是借他的朋友说出的一句话,甘地的最伟大之处在于能让疯狂的人平静下来。这就是非暴力,不合作的精髓,向你展现信念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本质而言,剧情片没有忠于现实的义务,也没有树立道德价值标准的必要。但是剧情片肯定会有自己的道德价值倾向,也肯定会与现实产生关联,尤其传记电影,关联会更紧密。39岁的金斯利演活了甘地,整部影片在技术和表达上面也趋近完美,大结构上很有想法,是一部无死角的杰作。而现实中的甘地争议非常大。许多人认为他成为了帝国主义延长殖民统治的工具,许多人念念不忘甘地曾建议犹太人集体自杀以感化希特勒,曾告诉蒋介石不要开战,如果日本人杀了两亿中国人,那么剩下的两亿也决不会屈服,到时日本就会成为中国的奴隶。许多人也清晰地记得甘地晚年的“禁欲实验”,与自己的侄女等同床裸睡。还有祝福准备攻击巴基斯坦的印度战斗机,打了自己非暴力理念的耳光。于我而言,我看到了他的局限性,也明了他的闪光点,并清楚地知道未来不会再有第二个甘地。
85/100 伟大的人告诉人们众生平等,然后身体力行成为众生。虚伪的政治骗子也会告诉别人工作不分贵贱,不过是为了让别人心甘情愿的替他们卖命。
如果不是遇到英国这样的文明国家,圣雄的非暴力不合作也只能是孤掌难鸣。
其实他一生最大的胜利并不是那些政治上的成就,而是曾凭借一己之力,带领着人们走出疯狂。这才是最难最难的。